自 然 而 然

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他苏醒过来时,已经穿着一身干净衣服,躺在一间有十张病床的大病房里。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摸自己那只受伤的手,手是完整的。虽然缠着绷带,但总是完整的。

  “倒霉透顶,”他想。“战争到了最后阶段却退出了战争,这样无能这样愚蠢!”

  法庭工作人员每天都来看望他。

  一个星期后,谢罗夫说。

  “可能明天我们部队就要往前开了……您不要难过,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您还能赶上我们。”

  “现在赶不上了……”

  戈尔斯科夫想了想,请求说:“请转告费多托夫一声,维克多.斯捷潘诺维奇,请他明天到我这儿来一趟……”

  他向费多托夫提出请求:“萨沙,请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主要是我的画,捆紧一点。如果方便,请顺便给我捎来。”

  萨沙把全部东西都捎来了:一只提箱和画。

  他们拥抱在一起。

  “嗯……”阿廖沙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你也该经常画画了,萨沙!”

  费多托夫陷入沉思,然后说:“我也知道,阿廖沙,战争开始以来,我的那根线好象断了,特别是经过了这六个月的考验之后……”

  头两个星期还没事,但后来那只手又痛起来,开始发青,甚至发黑。

  他知道自己的伤势不轻:伤了骨头和肌腱。

  情况就是这样。

  “只有截肢。”

  戈尔斯科夫坚决反对:“绝对不行!”

  他明白,如果截肢,一切就完了。《甜睡的姑娘》、《叛徒》、《撤退》,将付诸东流;未来的一切打算,也将变成一场幻梦。

  “绝对不行!”他对外科医生、外科主任、主治医师说。

  大家反复劝说他,吓唬他,可他总是一句话:“绝对不行!”

  他立下了字据。

  十二月,他被抬上护送伤员的加温车箱。列车沿着匈牙利和罗马尼亚的窄轨,经特兰西瓦尼亚驶向雅西。换车,卫生防疫检查,然后列车在我国境内铁路线上奔驰,开往基辅。手痛得难以忍受。他竭力不去看它。隔着绷带也能看到黑色斑块。他隐瞒自己的体温,担心把他赶下列车。

  一月底他们才到达莫斯科。

  莫斯科的天气冷极了。常常风雪交加。街上很少清扫,到处堆满积雪。汽车、公共汽车、电车排成串在街上行驶。屋檐下挂着冰柱。人行道简直变成了冰丘和溜冰场,滑得站不住。胡同两侧积雪如山,几乎无法通行。

  戈尔斯科夫被送到斯韦尔奇科夫胡同原l13中学里的一所野战医院。这是一所老医院了,已经具有一定的规模,形成了自己的传统。显然,战争一开始就有了这所医院。

  “耽误了,年青人,耽误了!”

  “可能是坏疽!”

  拍了片子。

  “弹片没有取出来。还有一些碎片和碎骨!”

  戈尔斯科夫再次被送去做手术。

  “大夫,您能保住我的手吗?您要知道,我没有手就……”

  他说不下去了。

  “我们尽力,年青人。”

  手术进行了一个半小时左右。整个手术过程中,戈尔斯科夫既能看也能听,但是没有任何感觉。后来他就不知道了。

  醒来之后,摸了摸手:还是完整的。

  他看了一眼窗外,窗外寒鸦呱呱鼓噪,麻雀和鸽子蜷缩在屋檐下。

  积满白雪的屋顶俨如一顶巨大的帽子。许多人家的通风窗口都伸出小手炉的烟囱。一幢大房子的左边一角被打坏,墙上千疮百孔,弹痕累累。

  “显然是炸弹炸坏的,”戈尔斯科夫心里想。

  二月,红军节前夕,斯韦特兰娜想方设法来到了莫斯科。

  “亲爱的,我的好朋友!你怎么样了?”

  一见面她就用“你”和他谈起来。

  他已经觉得好多了。

  “我正在服盘尼西林!您收到我的信了吗?”

  其实又何必问呢?真是个怪人!

  “当然收到了,不过信根本不是你写的。”

  “您瞧,我暂时还不能自己写,”他承认说。“是请邻床病友代写的。”

  他觉得斯韦持兰娜变多了。是更漂亮了吗?还是严肃了?成熟了?

  她马上在病房里忙碌起来。病房里有了水桶和抹布。重伤员身边的便器也拿出去了。卫生员人手不够,所以斯韦特兰娜的帮忙也正是时候。

  斯韦特兰娜呆了一个多星期。大家对她已经熟悉,当她要离开的时候,不但戈尔斯科夫感到难过,病房里的所有伤员都不好受。

  “一定要写信,”斯韦特兰挪嘱咐道。

  “怎么写呀?”

  “用左手,学着写。”

  “可我左手也少了三个指头啊!”

  “反正学着写!”

  他学写字难受之极。试着拿起笔来,字写得简直不成样子,算了。又试着画画。画了一幅铅笔素描:窗外的松树和橡树。难看!

  画呀画呀,画呀。两个指头握笔,而且是左手,太不方便,太困难。但他始终握住笔,继续在纸上画。

  战争在我国国境以外很远的地方进行。斯大林在二月十三日的命令中提到了他们的师,他们在布达佩斯战斗中打得很出色。

  乌克兰和白俄罗斯方面军全力向柏林挺进。

  他给斯韦特兰娜和萨沙·费多托夫写了两封信,字迹已经不那么潦乱了。他在信里祝贺萨沙和全体法庭工作人员在布达佩斯战斗中的胜利。

  而给斯韦特兰娜写的是什么呢?对于他们的关系他想了很多。是爱情吗?天知道。也许是热情吧?她年轻、纯洁,谁不喜欢啊。而且她来过医院,一天忙到晚,尽心照料他!但是,总好象有一种什么东西使他感到不安,使他约制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是什么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因此,他给斯韦特兰娜写的信虽很友好,但很注意分寸,象往常一样,用的称呼是“您”。

  她很快就回信了,比萨沙·费多托夫的回信来得早些。

  “我亲爱的,我的亲人,我的好人!为什么你的信写得那么忧郁?是不是伤势又恶化了?你听了我的建议,用左手写信,你真聪明,好样的!你现在可以开始画画了!”

  他确实已经开始用左手画画。风景画画得不好,肖像画还凑合,基本达到预期效果。他画邻床伤员、医生、护士。他们都很满意,赞叹不已,当然啦,有谁给他们画过像呢?

  戈尔斯科夫既画铅笔画,也画水彩画。画水彩画好一些,铅笔难掌握,颇使他伤脑筋。水彩颜料好对付,常言说,随便舞弄两下就成,而且不象油画颜料,不必花那么大功夫去调。当然,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吸引他的还是油画。

  五月,胜利后的第三天,他出院了。右手戴上了黑色手套。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可是怎样开始呢?

 

作者:[苏联] 谢·阿·巴鲁兹金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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