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信息技术的天才

 



  1

  夜已深沉。早就不戴手表的丽达想知道现在几点了。她在房里四处张望,打算找一个闹钟,但是没有找到。后来她终于根据电脑左上角显示的绿色数字判定此时是深夜两点半钟。

  阿列克谢坐在她前面的方凳上,默不作声。

  “总而言之,你应该给我解释清楚,”丽达鼓足勇气说道,“一切都是你的错,包括让我梦见这个红头发的小伙子……”

  “柳季克?”

  “对,而且不光是他。还有巴沙和那个姑娘——埃利。是你把我拖到那个地方去的。”

  “是我。”阿列克谢承认道。

  “既然如此,你就说说,你复仇的誓言和黄色王冠之间有什么联系?”

  “好!”阿列克谢允诺说,“我讲给你听,还想喝吗?”

  “喝!”

  听得见厨房里开关冰箱的声音,耀眼的蓝色星星在电脑屏幕上飞驰。丽达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些移动的光点。习惯于早起早睡的她,早已昏昏欲睡。

  “你说吧,我听着呢!”她向厨房那边说,“既然已经开了头,就说下去,阿廖什卡。”

  他拿来两个蒸馏罐。他坐在地板上,双手抱住膝盖,把自己尖瘦的下巴放在膝盖上。他看也不看丽达,问道:

  “你想像得出现代电脑能做些什么事吗?”

  丽达点点头。

  “你想像得出一个人从科学兴趣出发,为了做实验能做出什么事吗?”

  “有可能进行各种犯罪活动。”丽达若有所思地回答,“但是我觉得,这样的谈话在我们之间早已有过。我现在的问题很具体,这黄色王冠是什么意思?它和你那复仇的誓言有什么关系?”

  “有直接关系!”阿列克谢跳起来,在房里走来走去,手里拿着一个装满饮料的蒸馏罐,“我跟你说过‘银百合’是怎么工作的,这儿用的是同样的手段,只不过一切都更简单、更粗野。”

  他收住话头。

  “喂,我仔细听着哪!”丽达催促着,“你说是同样的手段?”

  “一个讨厌极了的程序,”阿列克谢说,“我综合了对匪徒活动的种种推测,使之与电话及安全局的监听系统联网,搞了一系列模仿技术。我本以为政府机关会对付这些匪徒,不料政府根本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匪徒们反而团结得更紧密了。我甚至怀疑,安全局为了钱向各种组织出卖自己的秘密情报,否则这就无法解释了。”

  “这么说,是这部机器在作怪?”丽达指着电脑问,“它每天自动挑起匪徒的内讧?是你挑起了莫斯科的这场战争,现在各个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电视台也不遗余力地呼吁。”

  “阿列克谢默默不语,只是重重地敲击了几下电脑的键盘,屏幕上由不同颜色的线条与方块组成的示意图在不断变换,白色的箭头在屏幕上滑动,指出程序的工作路线。

  “瞧,我的程序直到现在还在工作!”他轻声说,“只要写下指令,它就自动运转。按照我的预测,再有五个月左右的时间,主要黑帮就都相互残杀得差不多了。”

  “你认为他们全是傻瓜?”

  “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使自己的程序更加完善。”

  “你就这么自信?”

  “‘银百合’不是已经证明了它的价值吗?凡是拥有这枚胸饰的人,都无偿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物品。近一段时期以来,就没有遭到过拒绝,所以也没有投诉电话。”

  “真是太荒唐了!”丽达说,“所有罪行都由一台普通电脑的程序来完成,只要把某些资料塞到这程序里,再接上电话网,就能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没法让人相信。”

  她从圈椅上站起身来,轻轻按摩了一阵麻木的双腿,站到阿列克谢背后,仔细注视着屏幕上的示意图。小方块有黄色。红色、蓝色、绿色以及空格,每个方块上都用俄文写着字,诸如外形、对话口、传送站、模拟声的选择……屏幕的一角,与钟表并排挂着一张缩小的城市地图,地图上的一些白点忽明忽灭,在示意图的下面,不断变换着数字的光柱。

  “乱弹琴!”丽达又说,“我不相信!”

  深夜的公路上,一辆汽车自远而近驰来。丽达向窗子膜了一眼,从窗框与窗帘之间的玻璃缝里,看见了那道强烈的、跳动着的灯光。

  2

  科沙此刻由于没有把枪带在身边而感到后悔不已。他们打发了出租车,穿过一条光线昏暗的小胡同,在一扇歪歪扭扭的大门前站住。门上挂有一块显眼的招牌:“废品加工”,大门右边有扇窗户亮着灯,窗帘上清楚地反映出警察制服的影子。这幢楼房的其他窗内都是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好像是从里面插上了。

  “瞧,就是这里!”玛丽娜说,“在第四层,”她用手指了指,“那两扇最边上的窗子,靠着排水管。”

  “你能肯定吗?”

  “我破译了他们的密码,错误的可能性不大。这幢楼房是安全局的一处秘密联络站。”

  “看来对纳税人来说,我们的特工机关花费并不算贵嘛。”科沙显然是在竭力掩盖不安,给自己鼓劲,“这所房子哪怕装修装修也好,现在这样子太寒酸了。难道说安全局也做废品生意吗?也许只不过是搞钱的一种花招吧?”

  “你能不能把嘴闭上一会儿?”

  科沙抓住表链掏出自己的表。在这茫茫黑暗之中,要看清细小的表针确实不易;他只好把表贴近了看,已经是深夜2点35分了。

  玛丽娜伸手去拉入口处的门时,科沙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肘说:“算了吧,为这小玩意儿不值当的,去它的吧!”

  “别作声!”她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自己去看看。既然你害怕……”

  科沙生气了,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玛丽娜进大门时,他就坐在门旁的一张小凳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反正都是玩儿命,不如干点大事,搞搞政治。潜入安全局的指挥所,当然是纯政治问题了,这要比干杀人越货的勾当高雅得多。

  “现在政治问题是不会让你坐大牢、服苦役的,甚至还有可能让你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呢,至于抢劫、杀人处理起来就更干脆了,这儿可不是文质彬彬的法兰西。在俄罗斯,老天爷呀,刑法典比吃人的野兽还要厉害。”

  玛丽娜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证件,久久地站在两道门之间的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按了电铃。她知道,现在大楼里早已人去楼空,仅有守卫人员值班,只要出示通行证,他们一定会开门。

  她脑海里又响起了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的声音:“假如您和那个强盗钻到朱可夫的办公室里,把他们那个装小玩意儿的保险柜打开,我一点儿都不反对!不过,万一您被当场抓获,我可不负任何责任!我也没有什么高招,任何活动都会有风险!”

  区霍采夫的想法很简单,他想让毫无戒心的科沙戴着百合花胸饰再去商店拿无偿的物品,只要弄准投诉电话的时间,就可以监听到另一方那发布袭击命令的电话号码,从而抓到罪犯。为了实现这个计划,现在惟一缺少的就是那种胸饰了。

  两道门之间的黑暗通道里突然亮起了电灯,值班警察仔细打量了她一阵,终于说道:

  “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别耽搁得太久啦!”

  电子锁轰然一响,她迅速进入了二道门,递上夜间通行证,随即乘电梯直上二层自己的办公室。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通过电话即可弄清值班守卫情况,以及所在位置。她准备在这儿工作40分钟左右。

  类似的夜间活动过去偶尔也有过,从来都没有惊动过守卫人员,只是中央控制台的指示灯会自动亮起来,指明工作人员的位置。

  玛丽娜没有把办公室的门关死,脱下鞋,只穿着卡普纶长袜,轻快而毫无声息地跑上了四楼,在一分钟之内关掉信号系统,潜入了所需的房间。她本可以独自完成这一切,但是按照区霍采夫的意图,保险柜上必须留下科沙的手指印,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一箭双雕:既可以将犯罪团伙一网打尽,又可以把与自己作对的同事送上断头台。

  玛丽娜打开窗子(她同时也要对付信号装置),向外看了看,胡同里一片漆黑。寒冷的空气马上充满了整个房间,大门口的灯也不亮。她勉强忍住笑,原来科沙正低着头在门口徘徊,像个失恋的情人。玛丽娜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叹息声。

  “喂,爬上来!”她轻轻地喊了一声,科沙吃惊地抬起头来,她立刻指了指紧靠着窗子左边的排水管。

  “怎么,你在那儿?!”

  他像个傻子似地瞅着她,不知为什么,还用一个手指头对她指指点点。

  “爬上来,别吭声!”

  “明白了!”

  科沙只花了三分钟的时间便像猫一样灵巧而没有声响地沿着排水管攀援而上,钻进了四楼的窗子。

  “谢谢您,小姐!”他并足敬礼,接着小声问:“你怎么钻到里面来的?”

  她不回答,只是指指保险柜问:

  “行吗?”

  科沙点点头。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的那个谜终于迎刃而解,他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漂亮的女人是安全局的特工,难怪她会在警察局的小凳子上与他“萍水相逢”。不过,他表面上并没有露声色,只是聚精会神地对付保险柜。他心中估算着新形势的利害得失,他们要以这种方式利用他,那么至少目前没有人打算逮捕他,只要他自己糊涂到底,不露马脚,就不会有人动他。安全局有他们自己的任务,自己的逻辑,以及外人难以捉摸的道德观。

  “不过,她既然能自由出入这种地方,肯定出示过证件,她是不可能认为我一点都猜不出来……”

  密码锁终于被打开了,他拉开了沉重的小铁门。

  “她是明白这一点的,”科沙紧张地动着脑筋,同时向铁抽屉里看了一眼,“就是说,他们打算招募我?这倒不坏!不过,现在最好还是装傻,等正式提出建议的时候,我再‘猜中’一切。暂时什么也不说,像个十足的低能儿!”

  “百合花”胸饰放在最上层的搁板上,装在一个不大的信封里,用铅封住了。科沙撕开信封,将它取出来,再也克制不住,立刻将它别在自己胸前。

  “你怎么来的,还怎么离开这儿。”玛丽娜说,“下去吧。”

  “那么你呢?”已经站到窗台上的科沙问。

  “我也是,怎么来的,还怎么走!”

  虽然是在黑暗中,科沙仍然感到,玛丽娜向他使了个眼色。当然,她是故意这样做的,好让他猜到真相。而他已打定主意,永远什么也不猜!

  3

  他们准备乘出租车回家。在上车与玛丽娜亲热之前,科沙先向最近的商亭要了一大瓶桔子酒。

  他一边隔着车窗把别在胸前的百合花指给售货员看,一边说:

  “最好给我来瓶甜点的,就按你的口味吧!”

  售货员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喘息着,手忙脚乱、哆哆嗦嗦地在商亭里翻了一阵,科沙啪地一声关上车门时,他才忧心忡忡地赶到车窗前,伸出瘦削的手,除了桔子酒外,还递过来一瓶“苏维埃”香槟酒。

  “你付钱了吗?”玛丽娜一面推开科沙一面问。

  “就这样他已经魂不附体了,如果我再付钱,他干脆要下地狱啦。”

  科沙对着酒瓶喝了一大口,但他仍然注意到,玛丽娜在气恼的一瞬间咬了一下嘴唇。她的嘴唇经过刚才的狂吻之后还湿漉漉的,闪着光。

  为防万一,玛丽娜自己给出租车司机付了费。她登上楼梯,打开单元门,开了所有的灯,又去检查窗帘。自打科沙轻率地拿了商亭的东西后,她激动的心情怎么也难以平静。

  “明天我们到‘俄国皮毛’商店去,给你挑一件合适的貂皮大衣!”科沙一下子躺到长沙发上,洋洋自得地宣布着,“现在这玩意儿可吃香了。”他把脚放到沙发的扶手上,用手指擦拭着胸针说,“从前有些不开通的售货员还拒绝付货,现在再也没有拒绝的了。这小玩意真灵!”

  玛丽娜脱掉衣服,走进浴室,站到莲蓬头下。科沙通过敞开的门愉快地欣赏着她。他明白,玛丽娜为商亭的事生他的气了,正在试图好好琢磨一下,这是为什么。一般来说,安全局的警官不会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诸如:无偿地拿一瓶桔子酒,那么问题在哪里呢?他看着玛丽娜那被打湿了的长发,那因为生气而翘着的下巴,看着她用力地拧热水龙头。他忽然灵机一动,明白了。他们一定是想给百合花的主人设置圈套。等我去拿东西,从而引出组织袭击的人时,他们会监听首都所有的电话。太简单了!她之所以冒火,就是因为他们的计划中不包括类似一瓶桔子酒这样的偶然插曲。

  “喂,告诉你,我出去一小会儿!”他高声喊着,压过了哗哗的流水声。

  “你上哪儿?”玛丽娜抹了一下眼睛,透过水珠看着科沙。

  科沙从沙发上起来,立即来到过厅,把一件披风搭到肩膀上。

  “我去去就来,去弄点儿吃的东西。对面有一家挺好的店!”

  他小心地关上门,仔细倾听着。她立刻关了水,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真是咬牙切齿呀!),假如她不是光着身子,大概会挥舞着从“光谱”公司拿来的工资,跳着跟出来。

  玛丽娜光着脚啪嗒啪嗒地迅速走到窗前,掀起一点窗帘,向街上望过去。街对面,在漆黑无人的咖啡店橱窗左侧,有一块不大的橘黄色招牌在闪光:“商品昼夜服务部”。入口处的大门敞开着。科沙穿过街道,慢慢地踏着舞步向前走,显然是故作姿态,做出样子给她看的。

  “他猜出来啦!”玛丽娜恶狠狠地想着,摘下话筒,继续注视着科沙,“有意思的是,他竟然回过头来确认我是否在监视着他。也许,他认为没有监视更舒服?!混蛋!会把事情搞砸的!”

  “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她对着话筒说,第12次铃声过后,话筒终于被摘了下来,“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我们已经拿到了银百合。”

  “难道我就不能等到早晨再知道这件事?”区霍采夫睡意很浓的问话声,充分表达了他的不满和惊讶。

  “您可以等到早晨!”玛丽娜眼看着科沙推开了商店的玻璃门,便继续与顶头上司对话,“可是我那个强盗去弄吃的了,半夜三更想吃东西啦,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放一把火!”

  “没什么可怕的,明天他还可以放第二把火。”区霍采夫不愿担风险,竭力显出漠不关心的样子,“您累了,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去睡吧。”

  “那么他就要放第三把火了。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光顾了一家商亭。”

  “什么?”区霍采夫忍不住叫了起来。

  “他拿了一瓶桔子酒,没要那瓶香槟。”

  “我们这个强盗够机灵的!”听得见区霍采夫对妻子说了点什么,接着是双脚下地的声音,“既然这样……应当采取点措施,”传来电话线在地板上拖着走的声音,“你不能拦住他吗?”

  “不,我不能。他趁我冲澡的时候出去的。”

  “他也够狡猾的!算了,说您的地址吧,不过,我已经来不及了,你那儿有电脑吗?”

  “有。”

  “它上了我们的网吗?”

  “是的。”

  “试试吧,你自己测定位置、时间。记下密码吧。”

  “现在她可能光着身子走到窗前,拉起窗帘……”科沙琢磨着,小心地掩上身后的玻璃门,“她正盯着我的后脑勺呢。她肯定认为我会转过身去。见鬼去吧,我就是不转身!让你的特工转身吧,我还没有被招募呢!”

  商店里用的是无光泽大灯泡,中央一盏,还有四盏分布在各个角落。白天工作的三个柜台,夜里只有一个在营业,其余的两个就简单地用大塑料布盖住。但是这照常营业的柜台却包容了所有的商品。这里摆满了香肠,一包包弯曲的香肠甚至被挂在附设的视听仪器设备上方。五花八门的瓶装饮料挤在一起,上面堆放着各式各样色彩绚丽的进口酒。盒式录像带、嚼用烟草、充气玩具、水果糖、婴儿尿布、化妆品……真是应有尽有。不知为什么,左边紧靠一面青铜色圆镜子的地方放着一双款式新颖的人造革高筒靴。

  从一台开着的收录机里,飘扬出轻柔的音乐。柜台里面站着一位姑娘,身穿黑色的丝质长工作衫。她双颊扑的香粉稍嫌多了一点,但是眼睛却十分精神,毫无倦意,大概白天休息得很好。她身边有一个宽肩膀的年轻保安员,靠柜台的一端坐着,一只红色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自动枪上。保安员已经睡着了,身体在梦中微微地晃动着。

  “晚上好!”科沙打了个招呼,他一伸手就抽出了姑娘胸袋里的手绢,捏住手绢角故意擦拭起自己胸前的“银百合”来,装模作样地问:“你们这儿用卢布吗?”

  姑娘专注地盯视着“银百合”,眼睛睁得圆圆的,退后一步说:“我们今天免费。”她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又补充道,“幸运夜市。”

  保安员突然醒了过来,可能是对咳嗽声的反应。他迅速拿起柜台上的自动枪,转过胖胖的脸,睡眼惺忪地看着科沙。

  “无理取闹吗?”他嘶哑地问。

  “没有,没有……”女售货员连忙回答,“你睡吧!一切正常!”

  科沙根本不管他们说些什么,一跃跨过低矮的柜台,往自己脖子上挂了一大包香肠。然后挑选放在搁板上的酒。

  “怎么,‘绝对好’酒你们晚上不卖吗?”他转身问女售货员。

  “有,有,‘绝对好’还剩下两瓶。

  她蹶着瘦削的臂部,钻到柜台下边的什么地方。科沙把一个鱼子酱罐头放到披风口袋里,把一个法式面包放到另一个口袋里,手指头又夹起几盘磁带,逐一念着它们的名称。

  “对不起,你们这儿没有一组……”他打了个响指,突然想了起来,“哦,对了,就是‘我的腿抽筋了’。没有吗?”

  “有!”姑娘终于从柜台下面拖出一大瓶饮料,递给科沙,她把一绺垂下来的头发顺了顺,敏捷地从一摞磁带里抽出所需要的一合,“请拿着吧。

  “对,就是它!”科沙勉强把饮料塞到放面包的那个衣袋里,“我怎么也找不到,您说有多怪?”

  科沙忽然感到自动枪的枪口顶着自己的肋部,转过身来,脸上现出一副惊讶无奈的表情。

  “放下!”保安员用嘶哑的嗓音叫了起来,“所有东西都放到搁板上,放回原处!”

  “我很乐意!”科沙抓住瓶口,抽出那瓶饮料,“你们明明说今天是幸运夜市。

  “尼古拉!”女售货员清脆而恐惧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好好看看,清醒清醒!”

  保安员的目光无意中从匪徒的下巴颏儿转移到了“银百合”上。科沙清楚地看见,尼古拉的头慢慢地、越来越低。

  “哎呀,是我忘了!”他陪着笑说,声音也不嘶哑了,不知怎么转成了男低音,“当然是,幸运夜市,拿吧,拿吧,年轻人……”他把自动枪放到柜台上,抓起最近的一台收录机,“喜欢音乐?拿吧!棒极了的音乐。”他把收录机塞给科沙,又说,“如果你乐意,这是‘飞利浦’,外形小巧,声音好极了!”

  这时,玛丽娜正在对面的楼房里活动着她那抽了筋的手指,紧张地对照密码敲打着键盘。为了判定用电话发出命令的用户,必须监控好几个自动电话系统,并且得到专门的批准。假如一切都能按预定计划运行,这工作能在白天做,经过充分的协调、准备,那么区霍采夫可能早就采取行动,掌握住整个地区的电话网了。现在她只能指望挑衅信号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发出的,太远了功率就达不到了。微型电脑的屏幕亮了起来,数字的光柱在闪动。由于过分紧张,玛丽娜的眼睛感到刺疼。她甚至没有穿上衣服,就这样全身赤裸地坐着,连毛巾都没有披一块。

  4

  “看来,他们什么都肯给我!假如我提出要求,他们连橱窗上的玻璃都能取下来,送到我指定的地点!”科沙一面喝着瓶子里的酒,大嚼着香肠,一面在心里盘算着,“但是我说过晚饭是要放烟火的!他们这么有礼貌,烟火是看不成了!”

  “衷心感谢!老实说,你们太使我感动了……”他说着打了个酒嗝,吐出一口酒气,“我可否打听一下,是谁举办了这样的免费夜市?这是谁的主意?简直是天才的幸运举措!”

  对面的女售货员不知为什么,站得笔直,双手压着裤缝,高跟鞋并在一起。

  “这是商业秘密!”她说,“我不知道。”

  “算了,算了,我明白……”

  “您不再要什么了吗?”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科沙飞快地向四周巡视了一遍,“对,”他伸手去够保安员放在柜台上的自动枪,“瞧,这个,能拿走吗?”

  这位售货的姑娘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从头到脚,整个身子都感到一阵寒意,脸色变得苍白,向后退了一步。保安员先是呆住了,愣愣地盯着科沙,然后忽然像孩子似地伸出手去,他的手在发抖。

  “给我!”他的男低音带着哭腔,“这不行!”

  “我们不卖武器!”女售货员终于勉强说出话来。科沙觉得,她要么会吓得变成结巴,要么马上就会晕倒。

  “也一也一也许,换、换、换点别、别的什么?”

  “好吧。”科沙说。

  他伸手到柜台下面,拉出一个女用提包。提包很轻巧,是毛皮做的。这样的提包里通常都装满了小额纸币,用以给普通职工发放工资。

  “我拿这个,行吗?”

  女售货员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用茫然失措的眼睛望着他,然后一下子爆发出来。

  “不!”她喊了一声,“不行!这是我的!”

  自动枪的备用子弹夹留在了保安员手里。他将它压在胸前,看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东西交出来了。

  “算了,”科沙说,“既然它对你这么重要,我就不拿了。”

  自动枪挂在他脖子上,压在那包香肠的上面,每走一步就来回晃动。科沙推门时,枪重重地碰在厚玻璃表面上。

  “对不起,请原谅!”科沙的皮鞋啪地响了一声。

  两张吓得要死的脸透过橱窗玻璃看着他。科沙过了马路,抬头看看,确信自己房间的窗帘是稍稍拉起来的,才走进了大门。他顺着楼梯往上飞奔,肩上的东西一路上丁当作响。走进房间,他只瞟了玛丽娜赤裸的脊背一眼,便连人带物重新躺到沙发上,把电话摆在自己胸前,开始拨号。

  这号码科沙一直牢牢记在心里。在一次奉命袭击之后,他意外地得到了一枚百合花作为奖赏。他背熟了附在礼物内的说明卡后就将它烧掉了。这个电话号码他用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有惩罚性的破坏活动发生。

  “350415吗?”他对着电话说,“我向您投诉,刚刚遭到了拒绝……”

  直到科沙在她背后说明商店地址时,她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她面前的屏幕上用户的电话号码在闪烁,运转的文字无声地复述着用户在电话里说的一切。突然,文字的运转略有停顿,接着,她听见背后的说话声,紧接着这些话语又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我们马上采取措施!”科沙的耳朵里响起了这悦耳的回话声,接着便是通话结束后的盲音。

  “他们要采取措施了……混蛋!”他把累赘的物品扔到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瞧,他们开溜了!”他用不满的声调说,“亲爱的,今天的烟火不会有人做牺牲品了!”

  “难道你希望有人牺牲?”玛丽娜盯着屏幕问。

  “我希望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招募我?”

  科沙拿起自动枪,小心地放下保险,把枪口对准玛丽娜,他非常希望增加点透明度,一切最好明朗化一些。

  “我们是谁?”

  “安全局或者……我不知道!你是尉官吗?还是另有什么称呼?”

  “上尉!”

  “哎哟!”

  科沙一次又一次地掀开窗帘,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大街上狼狈不堪的女售货员。她在商店门口掉了鞋,又返回来穿上,可是刚走几步鞋跟掉了,于是一怒之下,她干脆坐下来,将鞋脱下来扔到隔壁发黑的橱窗里。

  “开始攻击了吗?”玛丽娜紧张地问。

  “依你看,还不到时候?”科沙挖苦地说。

  保安员跑的方向正好与女售货员相反,他的靴子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地面,满街都听得见。他可笑地抱着头,缩肩而行。

  “瞧!”玛丽娜说着,在地图上标明记号,“嘿,是这台电话。”

  “到底什么时候呢,上尉同志?”

  科沙放下窗帘,玩着自动枪,回到沙发上,又咬了一口香肠。

  “谁也没有打算招募你,亲爱的,”玛丽娜的声音听来似乎很满足,“这只不过是我个人的奢望!”

  “对不起,我没听明白!”

  玛丽娜向他转过身来。昏暗中,她伸展了一下身体,把双手放到脑后,听得见骨节的响声。她那赤裸的躯体向后弯了一下。

  “我们不是在社会主义中生活!”她说,“理想已经没有了。你说说看,康斯坦丁·阿索托维奇,为什么我不能对心爱的人说出自己的工作地点呢?”

  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科沙全不在乎,但是玛丽娜的话他非常爱听,他兴奋得直想用自动枪朝天花板打它一梭子,费了很大劲才抑制住自己的冲动。

  街上传来一辆重型汽车的刹车声,一秒钟后,外边已是枪声四起,烟雾腾腾了。

  5

  屏幕的一个角上亮起了一朵小小的银百合,电脑随即鸣叫了三次。

  “瞧,工作信号!”阿列克谢诧异地说,“你马上就可以目睹一次活动的全过程了。”

  “我能看看你的黄色王冠怎么工作吗?”

  “不,皇冠如何工作是不可能看见的。这只不过是‘银百合’的自动信号,这种情况已经好久没发生过了,居然还有售货员拒绝发货。应该说,是你走运。”

  “这是真正的信号?”

  “对!”他迅速转换了某个开关,“我说过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况了,售货员都心甘情愿地无偿交出商品,习惯成自然嘛,现在我就把这次活动接到屏幕上,你可以看见全过程。”

  整个屏幕展示出一张城市地图,地图上先是亮起一个黄点,接着在另一处亮起了绿点,紧靠黄点出现了一个红圈,小红圈不断闪烁。

  “你瞧这儿,”阿列克谢指着黄点说,“这就是用户,他投诉说在某个商业点遭到了冷落,电脑在确定他的地址的同时,也在附近街区寻找适合的组织,并在卡片上检索出该组织领导者的声音,然后通过电话对该组织发布指令,而小红圈就是攻击目标!”

  “那么又有些无辜的人要遭杀害了!”丽达说,“关于这一点你考虑过吗?哦,等一等……”她仔细注视着一个白色箭头问,“阿廖沙,这条街叫什么名字?”她用指甲在玻璃屏幕上比画着。

  “等一等!”

  阿列克谢按了一下某个按钮,屏幕上的方块立刻放大了,地图上清晰地标着街名。

  “完全正确!”丽达说,“就是这个地址,在这儿!”她用手指敲着屏幕,“我在这儿看见他们的。投诉信号是从这个住宅发出来的,这就是那个强盗和从工厂跑出去的女人的住宅,那女人叫什么来着?”

  “玛丽娜?”

  “对,玛丽娜!”丽达双手抱住阿列克谢的头,把它转过来面对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说,“他们在测定你的位置,阿廖沙!我看,这不是强盗。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铃声不大,但是打破了紧张的寂静,吓了丽达一跳。一辆汽车隆隆地从公路上驶过。电话铃还在响。屏幕上的画面消失了,重新现出银百合标记,电脑角上的表指着差5分5点。

  “接电话呀!”丽达悄声说。

  阿列克谢拿起话筒。

  “不,我没有睡。什么,真的?当然,我就来……”他看看手表又说,“过五分钟。不过我不是一个人。行吗?”他放下电话看了丽达一眼说,“我们走吧,小伙子们请咱们参加一个定婚仪式。”

  “早上5点?”

  “那姑娘是从纽约乘夜班飞机来的,才找到这儿。他们足足等了她一昼夜,怎么样,你去吗?”

  “我去!”

  他们从阿列克谢的房间出来,下到底层,沿着过道走到一扇门前。门上贴着一块不大的纸牌,打印着圆圆的黑体字:找“肥皂泡歌剧团”敲两下。

  “这是什么?”丽达指着牌子问。

  “开玩笑。当然也不算玩笑,不过是在这套房子里挤着一个‘肥皂泡歌剧团’,都是语文系的学生,他们给图书市场写连载小说,侦探故事,科幻童话……等。”

  “那‘银百合’呢?”

  “‘银百合’有自己的珠宝车间和珠宝专卖店,是不会到这儿来的。小伙子们为它而自豪,不时地去做客,但从来不说三道四,挑剔什么的。”

  “听我说,阿廖沙,这些小伙子也做‘银百合’的买卖吧,他们知道其中的底细吗?”

  阿列克谢耸了耸肩说:

  “他们当然知道喽。但是他们对这个不感兴趣。”他在门上敲了三下,继续说道:“他们是语文学家,有自己的专业范围和生财之道。只不过我的游戏有时能帮他们一把。”

  丽达和阿列克谢走进屋内时,坐在椅子上的吉他手停止演奏,用手掌拍了一下琴弦说:

  “好,全齐了!我们谁也不等啦!请到桌子跟前来!”他对着一张不大的桌子做了个大大的手势,“坐是坐不下啦,我们就像吃自助餐那样,随便吃吧!”

  铺着雪白桌布的节日餐桌十分丰盛,丽达被介绍给出席的人,他们总共八位,都是平平常常的大学生,说着普通大学生的笑话。吉他静止后,收录机里传出轻柔的音乐。微温的香槟和冰凉的煎牛排大概是前一天由饭馆送来的。人们开始庆祝订婚仪式。

  “这都是些讨人喜欢的孩子,”丽达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小板凳上想,“有这样的钱,他们中每一个人都可以在市中心租单独的别墅,都可以从从容容地到世界任何一个国家去安度晚年,而无忧无虑……”

  “我知道珠宝商的钱是从哪儿来的,而你的钱是从何而来呢?”她俯身到阿列克谢耳边问。

  “全是合法的,”他回答说,“譬如给某些部门编制程序、转让创意。而且我的电脑总要比别人快一些,此外我的‘黄屋顶’也已开始盈利了。”

  “那么其他人呢?他们又怎么挣钱?”

  “挣钱的办法总是因人而异,拿蓬卡来说,”他用眼睛瞟了一下新娘,“她在国外做生意,出卖电影剧本和科技制品。小伙子们,我已经说过了,都是语言学家和文学家,他们写故事、童话、小说,例如《富人也一样哭泣》,等等……至于新郎,他正在经营一家珠宝店。”

  “一点毒品都没有沾吗?”丽达问。

  “没有。”阿列克谢不禁皱起了眉头,“那是柳季克和巴沙的馊主意。他们有他们的背景。我从一开始就反对,可是怎么能禁止他们干呢?结果也是够惨的。”

  突然,新娘子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阿列克谢伸过手来,用指尖碰了碰丽达的辫子。

  “真怪,”他说,“很难想像这是假发!”

  6

  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一辈子从未度过这样的夜晚。从商店里夺来的自动枪扔在地板上,枪旁有个酒瓶倒在那儿,浓烈的甜酒慢慢流淌出来,她连伸手去扶的力气都没有。科沙的声音也终于化为一片寂静,这强盗一直在悄声细语,说着无穷无尽的温存话……

  科沙睡着了,脸靠在汗湿了的枕头上,玛丽娜好不容易才翻过身来,久久地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地盯视着天花板。工作已经做了,现在面临着的是打上结束的句号。区霍采夫10点钟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她。身旁这个在梦中还时不时轻声哼哼的男子汉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其归宿自然早已注定。当她跨人区霍采夫办公室的时候,接他上天堂的人也就该走进这套房间了。朱可夫办公室的保险柜上将找到科沙的指纹,而这间房里将找到科沙的遗体。圈套早已做得天衣无缝,现在再想冲出这个圈套,任何人都已无能为力了。

  她勉强爬下床来,走进浴室,在凉水下浇淋了好长时间,然后再把冻僵的身体搓揉到发红。她做了几下体操,把地板上的酒瓶捡起来放到桌上,穿好衣服,系上长靴,站到床前,整理了一下衣领上的纱巾,凝视着在梦中微微发出鼾声的科沙。他就像一个赤裸的大孩子。

  玛丽娜拾起地板上的自动枪,俯下身来,一只手握住自动枪,另一只手抓起一个枕头——假如把枪口贴着枕头,声音就会大大减弱,几乎跟装了消音器一样。应当用枕头盖住科沙的头,再扣扳机。在最后一瞬间,玛丽娜再次凝视着他的脸。她突然强烈地感到,自己不愿将它打得面目全非,残缺不全,不愿把那迷人的嘴唇打得血肉模糊,就在不久之前,这嘴唇还曾用千百个热吻,吻遍了她的身体。

  她用一个剧烈的动作,把枕头扔到科沙赤裸的背上,将枪口顶住枕头,扣动了扳机。射击声确实十分轻微,”就像拍了一下巴掌。血从枕头下面流了出来。科沙的身体扭动了一下,他连喊都没有喊一声,大概子弹直接命中了心脏。

  玛丽娜来到大街上,本想找一辆汽车,但考虑到为时尚早,便决定步行。她虽然久经训练,早已学会如何克制自己的激情,但现在这种克制已经对她不起作用了,一时间她只觉得百感交集,心乱如麻,难过到了极点。周围的街灯已然熄灭,马路上出现了第一批忙于上班、匆匆而过的行人。两小时后,她终于穿过城市,来到挂着“废品加工”牌子的大门前。她终于控制住自己,恢复了镇静,上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换掉花瓶里的水,完全定下心来。她坐到桌前,取出化妆盒,给自己薄施脂粉,涂上唇膏。

  7

  10点整,她跨进区霍采夫的办公室。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写着什么。他的侧面,在一张专门的搁架上放着电脑,屏幕上闪耀着天蓝色的星星,在满屋阳光的衬托下,那星星几乎难以辨认。区霍采夫抬起头来,向玛丽娜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坐下,随即按了几下按钮,打开防窃听装置。许多军官有时甚至自己出钱安装这种系统,以避免同事偶然听见自己的机密。

  “事情怎么样了?”等到表示防护系统完全启动的小灯在门上亮起来后,区霍采夫才开始问话,“你的身体情况怎么样?我看你脸色苍白,失眠了吧?”

  玛丽娜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光盘,然后俯身到电脑前,将它安放到光盘托架上。屏幕上的星星消失了,展现出一张城市示意图。

  区霍采夫仔细看了看图,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你的那个强盗未婚夫呢?他怎么样了?”区霍采夫眼睛不离开屏幕,嘴里继续追问着。

  “他已经不存在了。”

  “很好!”

  屏幕上的城市图换成了一幢建筑物,有两幢楼房连在一起呈现出“丫”字形。玛丽娜敲了一下键盘。

  “我记下了他的电话号码。不过,那里好像只有一台电脑,”她说,“今天夜里给黑帮发布命令的声音,也就是命令攻击商店的声音,已经由电子系统进行整理,记录在案了。”

  “好极了!”区霍采夫称赞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瞟了门上亮着的小灯一眼说,“现在我们可以弄清‘银百合’的幕后人是谁了,同时还可以弄清‘黄屋顶’的主人是谁。”

  “‘黄屋顶’?”玛丽娜诧异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是个很复杂的组织,它通过对各种声音的模拟,挑起各个黑帮组织的械斗,制造了许多内讧。”

  “这是我们的系统吗?”玛丽娜问,“是谁干的呢?”

  “很像是械斗爱好者,走着瞧吧……”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屏幕上的图像说,“这不是大学的新宿舍吗?”

  “是大学的宿舍楼!”玛丽娜予以肯定。

  “瞧,对大学生们没有相应的监督会产生什么结果!”

  “我应当写一个书面报告吧?”玛丽娜问。

  突然之间,她感到额上布满了冷汗,胃里一阵阵翻腾。玛丽娜抓住椅背,想站起身来,却站不起来。她不愿想到这件事,但脑海里偏偏出现了一幅画面:此刻,几个身材高大的人在她们的房间里,站在床前,翻动着科沙的尸体。不知怎的,玛丽娜觉得科沙的脸上凝结着一丝笑意。

  “报告……”她嘶哑地重复说。

  “不,用不着。”区霍采夫拉长声调说,“这时候哪儿能写什么报告哟?!既然他们在负责这项工作,那么,我们泡在这里算老几?我俩要是把这一切报告上去,不正合他们的意!这可是他们邀功的资本,朱可夫那伙人还不把我们整个儿吞掉,连骨头都不吐!不,什么报告也别写,咱们谁也不通报,你同意吗?”

  玛丽娜点了点头,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声调问:

  “那么我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不报告,”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连同自己的圈椅一起向电脑跟前移动了一下,“但我们可以用大学生的办法去治理大学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

  桌上的电话机中有一部响了起来,门上的灯立刻熄灭了。

  区霍采夫拿起话筒。

  “对,是我,对,准备晚上和他碰头。对,一切正常,所有的证据我都会带在身边。不用,请转告哈里弗,我肯定能用自己的力量制伏那个模仿者,不需要援助。晚上在约定的地方见面。”

  他刚放下话筒,另一部内线电话又响了起来。

  “对,是我,没有听说,”玛丽娜看着区霍采夫,很想猜出电话那边讲的是什么事,但是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脸上一直保持着和蔼可亲的微笑,“不过,是撬了朱可夫的保险柜,又不是撬了我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哦,我的同事夜里工作过?对,是根据我的指示。我把她叫来,她一直很关注这件事。不,没有特别的理由,我请你们不要去惊动她。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现在正在贯彻组织意图,搞那件毒品运输的案子,即便没有你们愚蠢的打搅,她的任务也已够繁重的了……”他又听对方说了一段时间,“那么,好了,既然已经在保险柜上找到了指纹,你们最好去查查指纹卡片……好,如果需要,我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电话挂上后,门上的灯闪了闪,又亮了起来。

  “已经找到你那个强盗的指纹啦,”区霍采夫说着,又回到电脑旁边,“希望他的尸体也很快找到。现在就剩下等待了,等待这两件事实的对照。”

  “是需要等待!”玛丽娜强忍住心头的悲痛,咽下喉头的哽塞,叹了一口气说,“我想已经找到了,”她看了看表又说,“现在大概正在从尸体上取指纹。”

  “早在沙皇时代就一直对大学生们进行监视,在军事共产主义时期也一样。”区霍采夫反复嘟哝着,手不离键盘,“我们怎么能听之任之,掉以轻心呢?!不过现在该跟他们周旋了!”

  直到一小时后,玛丽娜才猜到区霍采夫想搞什么名堂。他把标有学生宿舍楼的城市图调出来,根据作战图选出一支位于宿舍区附近的黑帮,然后就潜心研究起专案卷宗来。在黑色屏幕上,这些卷宗一页一页地翻过,换了一本又一本。

  “您想利用黑帮去袭击他们?”玛丽娜问。

  “这就好,”区霍采夫说,他终于调出了所选黑帮的卷宗,“现在一切就绪了。”

  他对着麦克风口授了进行袭击的命令,同时接进了所选黑帮头头的录音资料以及声音合成转换装置。

  “发布命令必须用这个声音,”他说,“现在还得等一等,等电脑将这一切办妥。”

  等待了将近一小时,而其他准备事宜总共不过用了三分钟。得到相应的信号后,区霍采夫按动电钮,电脑随即自动通过电话网络与需要的地址联系,并下达命令。

  “可能会死好多无辜的人!”玛丽娜犹豫不决地说,“难道您对此毫不在乎吗?”

  “袭击的只是大学生宿舍,”区霍采夫反驳说,“两幢新楼,那周围没有什么居民点,只有公路。”

  “可是您又何必……”

  “你何必要那个窗帘呢?”他粗暴地打断她说,“你不是从‘光谱’公司那儿偷来的吗?这才是愚蠢呢!你,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何必到‘光谱’去偷窗帘呢?”

  “难道你给我钱去买了吗?”玛丽娜气得火冒三丈,恶狠狠地责问他,“你以为‘光谱’里没有神枪手吗?”

  8

  阿列克谢站在窗口,看见两辆面包车一辆接着一辆艰难地从公路上转下来,一辆是黄色的,另一辆是黑色的。汽车的反光镜将太阳光反射过来,就连一夜未合眼的人看一眼都会觉得眼睛刺疼。面包车绕过楼房,消失在拐角处。

  他放下窗帘。丽达侧身睡着,没有盖被子。她辫梢上系着小小的蓝色缎带,顺着胳膊耷拉到床上,与纤细的手指一起颤动了一下。姑娘梦见了什么,很可能是愉快的事儿,阿列克谢不想惊醒她。他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走到桌前,拿起话筒,拨了三下。

  “科里亚!”他轻声说,“科里亚,我是阿列克谢,你的窗子是朝着院子的吧?”

  “什么窗子?”

  “对不起,我求求你了,到窗子那儿看看!”

  “谢谢!”电话里传来未婚夫的声音,“我向你保证,不请你参加婚礼!”

  “算啦,”阿列克谢说,“你就不要请了,只是要到窗口去看看。”

  听得见电话线的那一头,新娘子在小声发牢骚:

  “这就是所谓的: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

  “你瞧!”新郎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阿列克谢把听筒紧贴住耳朵,仔细倾听。半小时前,他自己建议让新人们单独留下来。这个建议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但伏特加酒尚未喝完哪。不过,七嘴八舌争来争去之后,大家还是跌跌撞撞地各自回屋去了。现在他去惊扰那一对,真有点不合适。那么是否需要发出警报呢?他稍一犹豫的功夫,自己的担心就已经被证实了。

  “喂,你听见了吗?”电话的另一端响起了科里亚惊慌失措的声音,“你听见了吗?”

  “对,对,我在听……”

  “我数了一下,总共11个人,他们从两辆面包车上下来,好像是冲我们来的,要讹诈吧!?”

  “他们带着什么东西了吗?”阿列克谢问,“武器?皮箱或者运动包?”

  “对,他们手上拿着自动枪!”听得见他在迅速穿衣服,“你看是不是冲我们来的?”

  “那还能冲着谁呢?”阿列克谢没有放下话筒,就坐到圈椅里,转到电脑面前,继续说,“请你向所有的人发出警报,能通知谁就通知谁。我来查一查,弄清这些带枪的客人是从哪儿来的。”

  太阳已经直接射进窗里,落到屏幕上,以致屏幕上的画面十分暗淡,难以辨认,应当去放下窗帘,可是阿列克谢忙于操作,怎么也分不开身,他只好越来越用力地瞪起眼睛。

  “出什么事了?”丽达一觉醒来,连忙放下窗帘。屏幕上的影像立即清晰起来。

  “来了一帮人!”阿列克谢说,“看来是我的错,我想,这一定与昨夜的袭击有关……马上就会查清的……”屏幕上情况通报一篇篇地更换着。突然,阿列克谢说了句:“就是它!”他立即将影像定住,“10点15分,在被举报的地址里发现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子弹是从自动枪里隔着枕头直射的,这个不知姓名的伤者已被送往医院。其身份尚未查明,人也处于昏迷之中,但无生命危险,子弹没有触及任何重要器官。”

  “既然这个强盗已经进了医院,”在阿列克谢身后,读了这则通讯的丽达若有所思地说,“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偷袭我们?这中间有什么联系?”

  “我们马上就能看到是谁下达的指令,”屏幕上的画面又开始更换,“哦,这是沙姆索思的手下……基山斯克黑帮……”

  城市地图上有各种色彩的光点在闪动,位置也在不断转换。

  “瞧,指令的信号就是从这儿发出的!”阿列克谢说,“我们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太奇怪了:安全局的指挥所。那么,沙姆索恩的声音肯定是他们伪造的。我的创意已经被他们偷走了!只是我的程序他们还没有学到,他们应该能够把程序编得更好些!”

  “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吗?”丽达问。

  “当然喽!以后他们再也不能这样干了……你会看见的……你会看见的!……”他迅速变换着屏幕上各种方块的位置,又说,“我是很难得冒火的,但是这一次他们的确把我惹火了!我们现在就直接打击他们的电脑……让我们也给他们放一回不大的烟火吧,好让他们高兴高兴!”

  清晰、响亮而短促的自动枪连射声在楼下的什么地方响了起来,接着又是一梭子!紧接着是乱成一片的妇女号叫声。丽达走到门前,检查了一下锁,把锁链扣好,但她觉得这还不够,于是开始在房间里巡视。可惜什么合适的东西也没找到。她转到厨房内,试着用全身的重量去推冰箱,但她明白,她来不及将它挪到房门口去。走廊里,喊叫声已近在咫尺。

  9

  当值班警卫人员发现有几个小伙子快步住宿舍楼里冲时,跳起身来叫了一声:

  “喂,年轻人,你们上哪儿呀?”这时他才注意到上了楼梯的几个人手里都拿着沉甸甸的自动枪,于是他压低了调门,又说:“我们这儿不许携带武器。学校条例严令禁止武器……”他回身坐到椅子上,十分小心地把电话机挪到自己面前,悄声说道:“要民警局!”

  “讲大声点!”电话里的声音回答,“什么也听不见。”

  “我只能小声说,要民警局……”警卫从学生的宿舍里求援,“我们这儿出了重大事故。”

  “什么也听不见!请换个电话打吧!”

  “我不能大声说……”

  警卫—抬眼睛,看见黑沉沉的枪口正对着他,赶忙放下电话。

  “请吧。”他说,“请进去吧,你们要找哪个房间,年轻人?”

  匪徒们得到的指令不太坚决,因而行动起来也不怎么果断。他们将人分成两组,一组七人,前往门上挂着“肥皂泡歌剧团”招牌的屋子;另一组四人,上楼去找阿列克谢的房间。由于并不知道他的房间号码,匪徒们依次敲打着每一扇房门。他们从三层的楼梯平台开始,一间也不放过。

  “砸!”底层一个站在招牌面前的匪徒命令说,“他们多半就在这儿!”

  可是房门自己突然一下子敞开了。

  “又来客人啦!”新郎说着做了个手势请大家进屋。桌子上摆放着一瓶瓶酒和小吃,桌子周围站着半小时前曾让新人们单独待一会儿的大学生们,他们人人手里端着酒杯。

  “我们这儿有个小小的聚会,请,到桌前来,一起喝一杯!”

  匪徒们一个跟着一个,十分警惕地进入了屋内。

  “不必担心,我们准备付给你们小组一笔适当的劳务费!只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让我们彼此别伤了和气。”

  “又是税务检查机构!”大学生中有人叹了口气说,另一个声音马上纠正他:

  “自由的税务检查机构。只抢国家,你在这儿还不是照旧安居乐业。”

  “你们喝吗?”新郎问。

  黑帮的头头是个额头很窄、穿着一件显瘦的人造革外衣的傻大个儿,他看了伏特加一眼。

  “要是你们不放心,我们可以先喝!不用担心,不会中毒的。”

  “为了年轻人,有什么不行的?”另一个匪徒问。他把自动枪的保险关好,挂到肩上,马上拿起一个酒杯,又说:“为了年轻人,为什么不喝?”他询问地看了窄额头一眼,“喂,怎么样呀?”

  随后发生在学生宿舍里的事就变得不可思议,甚至可怕,同时又滑稽可笑了,以致几星期后仍然被当作耸人听闻的故事到处传说,简直叫人无法相信。

  在三层楼上,匪徒们持枪闯入的头两间房里空无一人,第三间有只大黑猫。黑猫一下子蹿到窗台上,发出恶狠狠的叫声,它的眼睛闪耀着不怀好意的绿光,毛茸茸的尾巴紧张地翘起来指向天花板。

  “真见鬼!”一个匪徒吓得倒退一步,骂了一声,“这儿也没人!走,往前找!”他把自动枪倒到左手上,画了个十字,又骂了一句:“呸,见鬼!”

  “也许,他钻到厕所里去了?”

  一只穿着大皮鞋的脚猛地向一扇白门踢过去。

  “乡巴佬!这不是厕所,这是浴室。听,流着水哪!女浴室!”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碰了碰白门上的牌子,“几个娘儿们正在洗澡哪!”

  “这儿什么人也没有!”走廊那一头传来说话声。又一扇门带着破裂声被打开了,“这儿也是空的。肯定有人通风报信了……他们全跑啦!”

  一双戒备的眼睛越过瓷砖的隔墙,透过雾蒙蒙的水气,向里窥探着,终于盯住了赤裸的女人身体。这匪徒由于心满意足,嘴都张得合不拢了。

  “真的,娘儿们在洗澡,一共五个!”他悄声低语。

  紧随着第一个匪徒,又有两个家伙,肩挤着肩拥进了女浴室。后面那个手里还紧握着一枚不大的手榴弹。

  “哎哟,姑娘们!”一个女大学生喊了一声,当即坐到地上,双手交叉掩住尚不丰满的胸部,“妈呀!”

  “喂,你要干什么?”一个身材高大的姑娘转过涂满肥皂的头,问头一个进来的匪徒,“你闯到哪儿来了,白痴?!如果想看裸体女人该上电影院去!”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肥皂,又说,“你干什么瞪着个眼睛?”

  但是匪徒们仍然不打算离开这平常难得一见的场面。在女人们的一片叫骂声中,他们仍然面对面地站着发愣,晃着自动枪,看个没完。

  “嘿,你们活够啦!”有个姑娘突然停止了喊叫,一边关上水龙头,一边说,“哪儿都有不要脸的人,你看,玛露霞,那个人手里还拿着手榴弹哪!”

  “你,”身材高大的姑娘用水淋淋的手指着拿手榴弹的匪徒说,“你可要小心一点,要不然,看会出什么事!”

  这个发呆的匪徒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引起对方特别的反感。

  “你知道歌里是怎么唱的吗?”另一个壮实的姑娘也关上水龙头,伸手拿过毛巾,边擦边大声朗诵起来,“光腚的娘儿们一个个飞上了天,只因为炮弹命中浴室把屋顶掀!”然后狂喊一声:“滚,快滚开,癞蛤蟆!”

  突如其来的怒吼把最靠里面的匪徒吓了一跳,他稍稍挪动一下位置,不料一脚踩在一小块肥皂上,立即顺着瓷砖滑了一跤。那壮实的姑娘趁势全力给了他胸部一拳。自动枪“眶”地一声掉到地上,匪徒虽然挥舞双手也没能稳住身子,可笑地仰面跌倒在地上。

  所有以后的事都发生在几秒钟之内。自动枪从瓷砖上弹起来,砸到一个女学生的腿上,这个被吓得要死的姑娘透过从头发上淌下来的肥皂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然后俯身用一只湿手捡起了武器。

  “开枪!”身边立刻有人命令她。

  由于保险是早就打开了的,自动枪在紧握的双手中开始跳动。女溶室里清脆的射击声显然是一次幸运的机遇,它改变着人们的命运。子弹在近距离里直接向毗牙咧嘴的匪徒扫去。有个摔倒的匪徒回了一梭子弹,全都打在天花板上,稀里哗啦地打碎了好些灯泡。那颗手榴弹滚到了走廊里,引爆装置没有拉开,所以没有爆炸。

  最早摔倒的家伙想站起来,立刻有人浇了他一盆滚开的水,同时女人们赤裸的脚后跟又都向他的双手跺去。

  “这就是那个癞蛤蟆!”一个女人的声音喊了起来。

  躺在瓷砖上的匪徒刚一动弹,就有三瓶洗发水同时向他嘴里灌去,他在泡沫中憋得喘不上气来,想喊叫,不料一张嘴,竟然吐出一个特大的玫瑰色肥皂泡。

  “姑娘们,谁会射击?”那个手持自动枪的姑娘问。

  “你自己不是刚射击过吗?”

  “这完全是偶然的!”她忐忑不安起来,“会让人笑掉大牙的!一丝不挂的人竟然拿着自动枪!”她把头放到一个水龙头下面冲了冲,又看看四周,不禁激动地问:“姑娘们,我怎么啦,难道我把他们打死了?是真的吗?”

  “可不嘛,好像是,打死了!”

  “不,真的,姑娘们,我杀了人!”她无力地靠着墙,自动枪也随之落到地上。然后,她跪坐在白瓷砖墙旁,歇斯底里地笑得喘不过气来,嘴里还说着:“我不能,我杀了人……”

  楼上的女浴室里响起枪声的时候,底层围着桌子的匪徒们刚刚擦干嘴唇。

  “祝你们好运气!”窄额头的家伙叫了一声,立刻一挥手,用力将酒杯摔到地上。反射出太阳光辉的酒杯碎片溅了一地,阳光已经通过窗子射进了屋内。

  从普通马铃薯花中提取出来的一种制剂,掺和到伏特加酒里,喝下去只要半分钟就会起作用。所有七个人都像破布娃娃似地倒在闪耀着酒杯碎片的地面上。

  “也许,得把他们捆起来吧?”有人问。

  “不,已经用不着了。”

  “等一等,我们不也喝了那个瓶里的酒吗?”

  “应当吃点东西呀!”新郎指着手心里的一粒玫瑰色药片说。

  “哟,你不是说,这药片是解除醉酒综合症的吗?”

  “对,对,当然喽。不过我忘了让他们吃啦。”

  最后一个匪徒此时正一脚踹开阿列克谢的门,门上细细的链条和门锁都经不住这一脚。自动枪的枪口抬了起来,丽达听见枪机干巴巴的喀嚓声,接着又是一下。

  “子弹卡壳了。”这念头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

  匪徒走进屋子,阿列克谢始终没有离开电脑,迅速敲打着键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操作中,甚至没有觉察到危险的临近。丽达偷眼瞧了一下四周,可惜,既没有找到刀子,也没有看见青铜的半身雕像,什么合适的家伙也没有。匪徒抓住自动枪的枪管,短促地一挥,铁制枪柄就从后面打在阿列克谢的后脑勺上。阿列克谢哼了一声,脸向键盘摔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恢复了知觉,勉强克服住恶心想吐的感觉,微微抬身,转过头来。眼前出现了一张肿胀发育的脸,从那抽搐的大张着的嘴唇里挤出喘息着的呻吟声,匪徒的脖颈被女人的辫子紧紧地缠绕住了。从匪徒半边肩膀的后面,看得见丽达苍白的脸,她正使劲拉紧辫子的末端。小小的蓝色蝴蝶结在匪徒的鼻子上急剧地跳动着。

  “放开!”阿列克谢说。

  但是丽达竭尽全力,更加了一把劲。嘶哑的喘息声停止了,大而无神的眼球从眼眶里凸了出来。被松开的匪徒尸体重重地倒在阿列克谢脚下。

  10

  区霍采夫办公室的电脑屏幕上突然闪现出一句警告性的语言。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敲了一下键盘,改换了电脑的程序。玛丽娜站起身来,神经质地按着打火机,开始抽烟。她咳嗽了几下,一声没吭,已然打算离开办公室,但是区霍采夫拦住了她。

  “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我们还没有结束呢!”他说着,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连人带椅子摇晃起来。

  “还有什么?”玛丽娜问。

  “细节!”区霍采夫说,“就剩下细节了,都是鸡毛蒜皮的问题!但是俗话说,细节才最有味道,最引人入胜嘛!”

  玛丽娜感到自己对这个人的仇恨越来越强烈。她站到桌旁,将刚点着的烟在烟灰缸里熄灭掉,心里恨不得向那皮笑肉不笑的狗脸猛击一拳,甚至给他一枪。最好是把他扔到地板上,用鞋后跟跺他的嘴、他的眼睛和他那高高在上、傲气十足的鼻梁,打得他满脸是血,方解心头之恨。

  区霍采夫问声不响,他喜欢看到别人愤怒的样子。大概,每当别人满腔怒火而无权发泄,只能忍气吞声时,他就会产生一种满足感,体验到一种极大的乐趣,这才是人上人的味道。

  “也许,细节我们可以放到以后再讨论?”玛丽娜终于挤出了不同意见。

  “当然啰……”区霍采夫说,“当然,晚一点也行。对不起,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我忘了您的心清啦,感情这玩意儿可是严肃的事,”他做出一副愁眉苦脸、十分同情的样子,注视着对方的脸说,“您非常爱这个土匪!是吧?!”

  玛丽娜的手不由自主地滑向枪袋,但是枪袋根本没有带在身边,指甲滑过丝质的衣料。区霍采夫的眼睛笑了,玛丽娜感到自己的双颊在发烧。

  “您要气炸了。”他马上表示和解地说,“您走吧!”

  “假使我现在用电话机砸到他的前额上呢?”玛丽娜暗自惦量,“他是来不及避开的。他早就不锻炼了,反应也就迟钝得多……可是我能逃走吗?”

  她瞟了一眼门上始终亮着的小灯,慢慢向桌上的一部电话机挪去。区霍采夫迅速回过头来,不是为了监视玛丽娜的举动,而是盯着突然活跃起来的电脑屏幕。信号令人不安地鸣叫起来,玛丽娜的手还停留在电话机上方,她也在看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跳出以下的信息:

  “注意!该电脑是犯罪分子的工具!这儿曾发出伪造的呼叫黑帮的信号!注意!这次挑衅行为的结局是死了三百人!烧掉一幢大学生宿舍楼。注意!所有参加这次犯罪行为的混蛋们,将被良心法庭判处死刑!”

  “这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突然间完全镇静下来的玛丽娜问道。

  “这是大学生在给我们设圈套哪!神经病。”

  区霍采夫想转换一下线路,但屏幕上又出现了新的信息。先前的信息为黑色字体,这一次则为火红的颜色:

  “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信息消失后,屏幕上开始闪现出所有储存在电脑内的资料名称,同时还交替显示出一块标准的布告牌,上面是一个英文词“删除”。

  “我们的行动汇报被公开了,混蛋!”区霍采夫一面咒骂,一面又打算去调整机器。

  玛丽娜首先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事。她的手去够电脑插销,手指已经碰到了固定插座板。但是仍然没有来得及切断电源。

  屏幕突然冒出火焰,电脑随即爆炸了。正如她所感觉到的,爆炸几乎没有发出特别的响声。玛丽娜被震晕了,声波将她整个罩住,向后甩去,她坐到地板上,划破的脸上流着血。但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感到一种欣慰。

  几分钟后,她在能站起身之前,先环顾了一下四周。头还晕乎乎的,办公室里充满了焦糊味儿,地上到处是碎片,文件和几部电话机都被爆炸的气浪冲到了桌下,电脑还在冒着烟。由于一瞬间的高温,键盘上的塑料字母熔化了,像是慢慢冻住了的黑色湖泊。

  区霍采夫歪七扭八地坐在自己的圈椅里,一只手塞在脑后,另一只手抓住圈椅的扶手。他的头向后仰着,两眼之间插着一块很大的玻璃碎片。

  玛丽娜用力把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的手从扶手上拉下来,摸了一下他的脉膊——早已停止了跳动。

  当玛丽娜悄悄地走出办公室时,门上的小灯依然亮着。防护装置运转得很好,没有任何人听见过任何响动。这就使她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黄屋顶》作者:[苏联] 亚·博罗德尼亚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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