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孩子们的空中节日

 



  1

  近年来,各国海关破获进出境的走私物品已是司空见惯的事。走私方式更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有些人甚至将物品藏匿于体内,逃避检查,从容过关。偷运的东西,既有贵重的钻石、铂金,也有武器、毒品,偶尔还有放射性元素。通常都是在货物抵达目的地时被查获。

  “光谱”公司为穷苦儿童和残疾人组织的特殊航班,由于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关照,一般不会受到海关的严格检查。

  在起飞前一昼夜,玛丽娜与海关进行了联系。自从与将军进行了开门见山的谈话之后,她解除了掣肘之苦,正式以官方身份公开活动。她直接找到海关的值班军官,通知他说,有人企图利用667号航班私运一大批海洛因出境。此案由安全局和国际刑警组织共同侦破,希望海关不要干预。预计这批货将在纽约被扣留。

  “我们打算在飞机上安插一名侦查员,”她最后说,“是个女性。”

  随后她又用电话把自己的身份证号通知了对方。

  与国际刑警组织共同行动的说法并非虚张声势。彼得·彼得洛维奇在头一天给她打了电话,约定在城里见面。玛丽娜详细讲述了当前形势,彼得·彼得洛维奇也承诺用他的关系与国际刑警组织纽约分部取得联系,从而保证人赃俱获、万无一失。最后他说,他大概也要前往目的地,因为两小时后,就有另一个航班直飞纽约。

  2

  玛丽娜在旅客登机前三小时先行到达所罗门机场。自从她受到自己人的袭击以及季娜惨遭谋杀后,她已下定决心迁居国外,宁愿做一个背井离乡的游子,也不再返回祖国了。如果继续留在俄罗斯,她每走一步都将受到监视,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失误也会导致杀身之祸。这样的日子还怎么过?!与国际刑警组织的共同行动正好成为她逃亡的掩护。

  667航班的乘客名单早在起飞前就已确定,该机已被“光谱”公司包下,要增加乘客是不可能的。玛丽娜搭乘飞机的惟一办法,就是参加乘务组,做一名空姐。她在机场的乘务员休息室里换上了空姐的蓝制服。一位要求严格的太太给了她制服和证件,并简单扼要地阐明了国际航班中空姐的一系列职责。外面吹着强劲的风,雪已经被吹得无影无踪,天空分外晴朗。玛丽娜在旅客登机前20分钟登上了“波音”客机,穿过乘客座舱,推开了一间小厨房的门。

  在一台微微打开的烘炉旁,背朝门站着另外一位空姐。

  “您好!”玛丽娜伸出手说,“我们大概还不认识,我叫……”

  另一位空姐转过身来,玛丽娜的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话头。

  “我觉得,我们认识!”丽达看了她一眼说,“不过,也许是我把您和别人弄混啦。我记不清楚了!”

  3

  发动机轰轰地开始欢唱,坐满了第一座舱的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他们兴奋不已,银铃般的嗓音刚才还卿卿喳喳响个不停,现在这些年轻的乘客全部默不作声,各自坐在自己的圈椅里,凝神不动,脸色有点发白,神情专注,眼睛睁得大大的。

  “先生们!”玛丽娜对着麦克风说,“你们正坐在从莫斯科到纽约的国际航班上。飞行时间为11小时,飞行高度为一万公尺。”

  副驾驶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位奇怪的空姐,竟忍不住嘲弄地笑了出来。乘务小姐连国际航班上的标准用语都不知道。他斜眼去看那第二位姑娘,但是丽达已经离开驾驶舱上小厨房去了。

  “我看,今天准有点什么事!”等玛丽娜也离去时,副驾驶对领航员说,“不知怎么,我不太喜欢这两位空姐!”

  “她们是非专业人员!”领航员点了点头说,“但是,依我看,善于打枪的非专业空姐远比那些傻姑娘强,那些姑娘只会被人抓住当人质!”他查看了一下各个仪表的指针,声音显得懒洋洋的,“他们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说是有可能发生骚乱。”

  “呸!”正驾驶接过话头,“你呸他三次!他们那些人就知道信口开河,说些倒霉话!正好,你去告诉她们一声,在我们往上拔高的时候,她们最好离开厨房!”

  15分钟后,“波音”飞机进入了航道,发动机的声音变得单调而平稳,玛丽娜问道:

  “谁去送水?”

  “您!”

  “这可不行。”玛丽娜心中暗想,“其实早就应该料到,尼孔一定在这趟班机上。真是忙中出错,最好现在别让他看见我!”

  “这样吧,我来负责第一座舱,你负责第二座舱,好吗?”玛丽娜建议说。

  丽达点了点头。她推着小车向前走去,拉开隔离座舱的帷幕,立即置身于一群残疾乘客之间。小车上除了一杯杯的饮料外,还有点心,糖果,巧克力……

  乘客们系好安全带,互相交谈着。一部分座位似乎是架空的,这儿坐的都是没腿的人。丽达虽然事先早已得到通知,但乍一和这么多缺胳膊少腿的人处在一起,仍然不免胆寒。有些人穿着皮夹克,有些人身上是名牌西服,还有的人张开大嘴就露出闪闪发光的金牙。最让人莫名其妙的是,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铁拐杖。

  “这儿不能喝点伏特加吗?”一个脸上带着伤疤、很难看的人,挪动一下拐杖,伸过手来问。

  “如果您愿意,那就喝白兰地吧?我来给您拿!”

  丽达的眼睛四处搜索着,寻找阿列克谢,但却没有找到。原来他早已设法坐到一号座舱里,与孩子们在一起了。他的座位靠窗子,并且他深深地仰靠在椅子里,所以丽达经过时没有看见。

  空调的嗡嗡声有节奏地响了起来,座舱里掠过一阵清新的空气。

  “有午饭吗?”带伤疤的人问。

  “有,有!”丽达连忙回答。

  她看见左边有两张熟悉的脸。一个剪着寸头,长得肥头大耳的,很健壮,穿一身灰色的双排扣西服,正在用手指拉领结;另一个穿着咖啡色的紧身上衣,长得很漂亮,深色的眼睛在微笑。

  “两个列车上的匪徒!”丽达马上就认了出来,“那个穿西服的当时穿的是水兵服。那个眼睛带笑的……叫科沙,他有一块带银表链的怀表,这个该死的!必须通知阿廖沙……”

  丽达将小推车上的饮料一杯又一杯地端给旅客们,杯子微微有些发颤。周围是真正的残疾人,然而毫无疑问,这里是匪徒们在当家。在“波音”飞机舒适的座椅上,总共有15到20个亡命之徒,他们正在索取着白兰地和可口的早餐。

  4

  残疾人中有几个是不能自己走路的,他们得由雇来的卫生员一直送到飞机座位上。但是鲍里斯与众不同,他完全靠自己的毅力克服着种种困难。自从接受了米尔内的建议后,他就决心利用拐杖站起来。起初摔了不少跟斗,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每次爬起来都需要整整一小时。到出发前,他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了锻炼上。支持他的动力就是仇恨。从米尔内第一次到医院去看他,他就梦想着报仇雪恨,因此才与这个匪徒保持着联系。他要等待时机,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有了具体目标,便搭乘出租车,与其他残疾人会合后,集体过关,登机,独自找到了座位。他甚至还带上了吉他,为了这把吉他,他除了随身穿的衣服和拐杖外,什么东西也不带。现在这把吉他就放在他身边的空座位上。

  当丽达给他送来一杯橘汁时,这位大胡子瞟了她一眼。但丽达并不认识鲍里斯,推着小车走了过去。

  “她怎么会在这儿呢?这个姑娘不也坐过那列火车吗?”鲍里斯陷入了沉思,“难道她在为匪徒们工作?不过,没关系,她不认识我。必须按计划行事。”他看了看手表,心里打着主意,“再过15分钟,等飞机进入航道,改由自动驾驶仪控制时,机组人员都腾出手来,我就开始行动。”

  鲍里斯表现得十分安详,镇定自若。他拄着拐杖沿客舱走着,路过把一号舱和二号舱分开的帷幕时,还向米尔内那边点了点头,接着掀开帷幕,继续向前挪动。他的眼角一扫,发现自己左边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阿列克谢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舷窗外的景色,似乎被舷窗外变幻莫测的云彩迷住了。

  “这个小伙子和那位姑娘是一起的,他们都搭乘了那列倒霉的火车……”吉他手不由得苦苦思索,他这时几乎已经到达了客舱尽头,“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纯属偶然?绝不可能!那么,他们多半与匪徒有某种关系!”

  从厕所的门到驾驶室总共还有四步路。阿列克谢正好离开舷窗回过头来,立刻看见了大胡子。与丽达不同的是,他马上认出了鲍里斯。

  他的座位与通道隔着两个圈椅,坐在他身边的孩子由于第一次坐飞机,突然吓得叫了起来,于是他慢了好几步,只来得及对着大胡子的背影喊了一声:

  “喂,等一等,站住!”

  鲍里斯虽然行动不便,这时却迅速推开门,跨进了驾驶舱。阿列克谢急追几步,忽然听见门锁一响,驾驶室的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他只好返回自己的座位,按下召唤空姐的按钮。

  “大尉!对不起,事情太紧急了……”大胡子随手锁上了身后的门。

  “又出什么事啦?”

  “飞机里有一帮匪徒!”鲍里斯说,“他们箱子里装的不是玩具,而是海洛因。你们有武器吧?!那些孩子是他们的人质!”

  5

  驾驶室清脆的门锁声引起了玛丽娜的注意,同时,一号舱的警铃也响了起来。她忙把烘烤炉调到自动控制档位,自己来到客舱。

  “别按铃!”一个监视儿童舱位情况的匪徒用粗大的手指指着按钮对阿列克谢说,“用不着。”

  他转身对着二号舱喊了一声:

  “有个残疾人钻到驾驶室去了!怎么办?”

  尼孔从帷幕后面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了玛丽娜。几个匪徒在他的手势指引下向玛丽娜扑去,其中一个手执柯尔特式手枪。玛丽娜首先射击,一枪命中执枪者的手。随着一声尖叫,血花飞溅,手枪落地,那个匪徒直接倒到孩子们身上。玛丽娜退后两步,背部抵到驾驶室的门上。

  “开门!”她叫了一声,“我是乘务员!”

  “开吗?”是机长的声音。

  “不,别开!”大胡子立刻反对,“她多半是他们一伙的!”

  玛丽娜想给尼孔一枪,但没有来得及。科沙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他用枪柄对着这位公司头头的后脑勺就是一击。尼孔跪下身去,血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

  “快开门!我是安全局的!”玛丽娜又喊了一遍,这就是她当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玛丽娜只顾观察客舱那一头的情况以及逐渐逼近的匪徒,完全没有注意身边不远的几个半大小子。有个男孩就在座位上将一把折叠刀狠狠地向她掷来。刀子刺进了玛丽娜的左肩,在她分神之际,一颗子弹从帷幕后面射中了她。玛丽娜顿时失去了知觉,根本看不到正在过道上搏斗的米尔内和科沙了。

  打斗时间不长,重伤未愈的科沙体力明显不支。米尔内抓住科沙的头发狠命撞击,科沙哼了一声,晕了过去。他口袋里的注射器也掉了出来,滚到一边。

  “好极了!”阿卜杜拉叫了一声,他敬佩地看了贾玛一眼,又说:“真棒!”

  “好样儿的!”米尔内也对贾玛大加赞赏,他推开科沙动也不动的身体,对孩子们说,“去检查一下,看她怎么样啦?”

  孩子们纷纷跳出自己的座位,围住了躺在地板上的玛丽娜。

  “她还活着吗?”米尔内问,他踢了科沙一脚,科沙的头无力地转了过去。

  “好像还有气!”

  尼孔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抽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血。

  “是你的人吧?”他嘶哑地问米尔内,“你的人在里面?”他指着驾驶室的门又问了一句,米尔内点了点头。“那你就给我把他拖出来!”

  他用枪顶着米尔内的腰,强迫他和自己一起走向驾驶室的门。当他们到达门口时,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尼孔大声吼道:

  “要么,你们给我打开门!要么,我每隔两分钟枪毙一个孩子!”他为了增加自己的气势,竟然用鞋后跟猛地向玛丽娜的手跺去,听得见手指折断的咔嚓声。“我给两分钟!”

  从二号舱里传来喧闹声,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尖叫。原来是匪徒们抢着从小推车上倒白兰地,然后一边喝,一边折腾着另一个冒牌的空姐。

  “还有一分钟!”尼孔狂喊一声。他拿着手枪,小心翼翼地站在门的侧面,将米尔内推到自己身前。“还有40秒!”

  6

  鲍里斯根本没打算坐下来,虽然领航员已经给他让出了自己的座位。他注意到机长开始紧张地用报话机联系。

  “总部,总部!”机长对着麦克风说,“667号航班报告,总部,我们这儿出了重大事故。一帮恐怖分子上了飞机。他们持有武器,对我们进行威胁!”他听了一会儿,耳机里的声音其他人是听不见的,只听见他回答:“明白了,航线不变。”

  门外的叫嚣越发厉害了。

  “我不是开玩笑!”令人讨厌的声音响彻客舱,“再说一遍,每隔两分钟我要枪毙一个孩子!现在你们还有30秒钟!”

  “还是开门吧?”副驾驶问。机长点了点头。

  “不行!”鲍里斯说,“他们反正要把所有的人都杀掉,我和他们打过交道。”

  “还有十秒钟!喂,小伙子们,抓一个人过来……不,那边的……女的也行,女孩子更好!印象更深,更快!”

  当孩子们的尖叫声响起来时,副驾驶的脸变白了,他拿着手枪的手垂了下来。

  “开门!”机长命令。

  领航员一转身到了门边,打开了门锁。此时,鲍里斯一把夺过副驾驶手中的枪,将它瞄准敞开的门。

  “你这是干什么?”米尔内边说边向鲍里斯靠近,“为什么这样?!我真心诚意对你,把你当人看!而你,简直是条狗!”

  鲍里斯连射几枪,一颗子弹打中米尔内的胸部,另一颗打进了腹部。这个匪徒肉大身沉的身躯向后仰倒下去,但还没有马上断气,从他嘴里冒出了血泡。他还在叨叨:

  “狗娘养的!你这个狗娘养的!……还在哼哼!……”

  尼孔用他那穿着高级皮鞋的脚踹开拐杖,鲍里斯的头顿时歪在操纵台上。尼孔进了驾驶舱,马上把枪口对准机长的太阳穴说:

  “向调度员报告是枉费心机!”他不动声色地说,“看来我们现在不能飞往纽约了,得改改航线!”

  7

  飞机在广阔的大西洋上空飞行着。但在舷窗里看不见海洋,满目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天空。云彩已然散尽,阿列克谢根据太阳光的移动猜到,“波音”飞机正在改变航向。

  “看来,他们去威胁了机组人员,现在我们正飞往南美的某个城市。”阿列克谢暗中估量着目前的处境,“真是笨蛋!飞机上有这么多孩子做人质,你就是在欧洲飞一辈子,谁又敢把你怎么样?!”

  匪徒没有把他当回事,只是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许乱动。他的右侧是那个曾经哭过一鼻子的小孩,现在正焦躁不安地玩着一个电动玩具。有三个匪徒站在客舱尽头,靠着驾驶舱的门。他们把尸体和受伤的人都拖到飞机尾部。客舱里有个14岁的小男孩在大模大样地来回踱步。他剃着光头,手持一把长刀,时不时逗留在某个座位旁边,用刀锋去吓唬那些提心吊胆的年轻乘客。

  阿列克谢的皮背包仍然放在他身边,他非常小心地悄悄打开锁,取出一部袖珍电脑和手机,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玩电动玩具的孩子停住手,有点害怕地看着他。阿列克谢将手指放在唇边向孩子示意别吭声,那孩子点点头,继续玩他自己的。阿列克谢深深弯下腰去,以椅背为掩护,迅速接通了电话。

  “哈喽!”他用英语悄声说,“我是667号飞机上的乘客,我们的飞机被劫持了。我现在用手机通话,请接约翰·肯尼迪机场指挥塔。”

  恰在此时,尼孔拿起了麦克风。他已经洗了脸,将受伤的头部包扎起来。

  “先生们!”他威风凛凛地开始宣布,“由于政治环境的变化,我们的飞机要改变一下航线。我们取消了去迪斯尼参观游览的计划!现在我们要飞往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两个客舱的扬声器大大增强了他的声音。

  阿列克谢弯腰曲背地听着自己手机里的噪音,忽然,从噼啪、喀嚓的干扰声中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嗓门:

  “先生,请注意!我现在接通了约翰·肯尼迪机场的指挥塔!”

  紧接着一个语调沉着的男性取代了女接线员:

  “我是指挥塔!有什么问题吗?”

  “您知道我们飞机的情况吗?”阿列克谢问。

  “知道。”

  “您能在测定‘波音’飞机的位置时伪装成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指挥塔吗?”

  “能,只要飞机与指挥塔的联系频率不变。”

  “好吧!”尼孔说,“只是不要玩花招!”他一边离开驾驶舱,一边继续威胁,“你要是玩什么花样,马上就会有人牺牲!”

  “这儿不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副驾驶小声嘀咕。

  “但是,从仪表上看,这儿就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机长也悄声笑着说,“我真不懂,他们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舷窗外,一座城市正迅速展现在眼前。能见度的确不怎么好,但是,假如尼孔去望一眼,也许马上就会对机组产生怀疑。然而,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监视着客舱里的动静,无暇顾及其他。至于其余那些匪徒,在十个小时的飞行里,一直陶醉在白兰地之中,哪儿还能分得清巴黎和东方某城市呢!

  阿列克谢关上了自己的电脑。驾驶舱里仪表的指针摆动起来,随即恢复到正常位置。

  刚才还在客舱里走动的匪徒们,现在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系上了安全带,包括少年贾玛和雷西克。至于阿卜杜拉,由于多贪了几杯,在厕所呕吐了一番,现正在自己的座位上熟睡不醒。

  “注意!”操纵台的屏幕上突然闪出了警告性的字句。

  机长立刻机敏地关上了外面的扬声器。

  “667航班,我是调度室,您听得见吗?”

  “听得见!”

  “恐怖分子听得见我们的谈话吗,大尉?”

  “听不见。”大尉把嘴唇紧靠着话筒说,“恐怖分子已经回客舱去了。”

  “好!”调度员活跃起来,“在降落的时候,您最好给他们造成负荷过重的印象,我们需要十分钟。”

  “怎么,您希望我把他们震晕过去?这办不到!”

  “好,那我就全指望您了!”阿列克谢低低地说,然后将手机放回背包。

  “你愿意与我一起玩更有意思的玩具吗?”他问那个拿着电动玩具的孩子,后者点了点头。

  阿列克谢立刻打开袖珍电脑的盒盖,抽出细细的电线,与手机联接起来,将天线隐藏在孩子微微弯着的身形之中。小巧精致的屏幕亮了起来。那孩子颇有兴味地注视着眼前的新玩意儿。屏幕上先是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小方块,紧接着是一串串数码。

  阿列克谢开始紧张地调试,大概足足花了20分钟,他终于成功地将“波音”飞机驾驶舱里的自动控制仪表影像接到了屏幕上。现在从他这儿就可以直接介入仪表的控制。

  “但愿驾驶员们能猜到这是怎么回事。”他暗暗祈祷,“假如他们犯糊涂,我们就只能坠入茫茫大海之中了!”

  8

  “667号航班,667号航班!”架驶舱里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呼叫声,“我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调度员,你们听见了吗?请回答,请回答!”

  “我们听得很清楚!”机长连忙回答,“我请求降落,请求降落!”

  “667号航班,准许降落,请进入77号航道。”

  “667号明白,现在进入77号航道。”

  机长关上了无线电,对努力听清对话的尼孔说:

  “您最好回到客舱去!那样比较安全。天气条件不太理想,可能会有震动。”

  “怕摔伤人?”

  “飞机上有许多孩子!我只能尽力而为!但您别指望太多!”

  9

  科沙刚一苏醒就觉得自己被压在地板上。他试着睁开眼睛,挪动身体,后脑勺立即感到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在越来越响的发动机喧闹声中,他忽然听见了附近的一声轻微的呻吟。他一只眼睁不开,但另一只眼终于眯开了一条缝,侧身卧在飞机尾部,行李舱的入口前。这儿没有舷窗,在死气沉沉的灯光下,他开始辨认周围仿佛已经死去的人体。这些尸体堆在一处,到处是血,他一下子无法认清谁是谁。有个残疾人的大胡子歪七扭八地凝结在一起,支棱着,已经染成了红色。这具尸体下面露出了米尔内的绸领带。紧挨着他,还有一个人的身体,西服敞开着。

  科沙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坐起身来。他看见身边有一条女人的腿,不自然地弯曲着。

  “玛丽娜!”他喊了一声,“玛丽娜!”

  “你还活着?”她的声音低得勉强能够听见。

  “对,我还活着!”科沙嘶哑地回答她,“你怎么样?”

  “哦,帮帮我!我流了好多血……”玛丽娜喘息着说,“你怎么样,能动吗?”

  这时,飞机猛地一下倾斜得十分厉害,尸体都向科沙身上压过来。他一阵刺痛,失去了知觉。等他恢复知觉时,手和胸部都沾上了别人的血。他再一次眯起左眼,眼前竟是玛丽娜在俯视着他。玛丽娜面色苍白,涂过口红的嘴唇更显得鲜艳夺目。

  “看来,我们正在降落!”玛丽娜说着,又晕了过去。

  10

  在纽约市约翰·肯尼迪机场,联邦警察局组织的夺取飞机的战斗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们算好了飞机降落的准确位置,一支由40人组成的特别行动队,分乘两辆大轿车,恭候着“波音”飞机的降落。飞机尚未停稳,四名警察已经攀上了飞机的腹部,他们利用功率强大的电钻,顷刻之间就在飞机上钻了个洞。两分钟后便向洞里插上了软管。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拧开不大的贮气瓶,强劲的催眠气体充满了飞机的内舱。

  接上舷梯,利用电气焊,切割开机舱的门,总共需要七分钟。但此后的行动就再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了。好在联邦警察局并无人员的伤亡。一方面是“波音”飞机的通风良好,吸收了一部分催眠气体,另一方面是尼孔闻到了可疑的气味,马上戴上了氧气面罩,因此头一个进入飞机的警察挨了尼孔一枪。

  子弹打到了防弹背心上,那个警察仰面跌倒。行动小组的人连忙退避,由于担心人质的生命安全,没有开火。尼孔在飞机里破口大骂,妄图把自己的那些亡命之徒鼓动起来。后来,他停止了叫骂,转用英语喊道:

  “我要求……”由于急怒攻心,他气喘吁吁,语不成句,但还是拼命叫道,“我手里有100个孩子做人质……我把他们全杀了!假如……”但他终究还是吸进了不少催眠气体,神志已然混乱,早就力不从心,无可奈何了。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命中尼孔的后脑勺,他站在那沉沉睡去的一号客舱中足有一秒钟,终于扑倒在地。

  “我打中他啦!”科沙喊了起来。为了开这一枪,他不得不爬过整个二号舱,然后跪着从帷幕后面射击。“该死的家伙!”

  玛丽娜被枪声震醒了一会儿,先前她在昏暗中,总算用自己撕开的衣襟包扎了一下。飞机尾部由于隔断的关系,并未渗进催眠气体。这时候她看不见一号舱发生的事,但在再次失去知觉之前,竟然意识到生命有救,脸上闪过一丝微笑。

  11

  蜂拥而至的记者们在警察的警戒线外拥挤着,千方百计地从20米开外的远处摄影拍照。耀眼的闪光灯不时发出强光,照得那些顺舷梯而下、迷迷糊糊的孩子们眼睛都睁不开。救护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开过来,几分钟后,从飞机上抬下来的第一副担架上便是玛丽娜,紧随其后的是科沙。玛丽娜仍在昏迷之中。担架被迅速安置到救护车上,一个身着便装的男人走过来,给警官出示了证件。

  警官让开身,他便一直走到救护车前,问给她打点滴的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流了很多血,但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她的一只手不一定能复原啦!”

  玛丽娜动弹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睛。

  “科沙!”她低声喊道,“快开枪呀!”

  “这是在说胡话!”医生解释说。

  来到她身边的当然不是科沙。假如她能睁开眼睛,可能会认出那位国际刑警组织的同事——彼得·彼得洛维奇。至于生性快活的科沙,一向善于逢场作戏,此时他已完全恢复了神智,舒舒服服地躺在担架上,尽量面对着瞄准他的照相机和摄影机镜头,展示着自己英雄的微笑。

  紧随着伤员之后,从飞机上运下来四个长长的黑塑料袋,都用拉链封着。一辆专门运载尸体的汽车很快便与救护车一起离开了机场。

  例行的海关检查一概取消,然而所有667号航班的乘客都必须先安排到某个特设的地方隔离一段时间。当务之急是要将匪徒和残疾人甄别开来。起初本想让孩子们避开这一令人不快的繁琐过程,但立刻发现,学生之间也混有几个少年罪犯。

  一辆辆大客车将乘客们载走后,就轮到了对货物的检查。有几个专家登上了飞机,他们要弄清一切,自然需要不少时间。一队身穿迷彩服的士兵,从行李舱里将一箱箱玩具运下飞机,另一队士兵并不拆封,立即将它们装到军车上。两小时后,这些军用大卡车以及警察局的警车都风驰电掣般地扬长而去。

  一批美国人本来是专程到约翰·肯尼迪机场迎接孤苦无依的俄国儿童的,却不料首先碰上了采访无门、怨气冲天的记者们。双方汇集在一起,加上几十名候机的乘客,直接在机场上组织了一次小型的游行示威。人群的上空,竟然升起了几幅抗议的标语。其中有一幅写道:“释放不幸的孩子,他们在俄国已经吃够苦啦!”

  12

  丽达经过注射才得以苏醒。虽然飞机上有好几个青年警察对乘客实行无微不至的监护,但她还是想方设法地蹭到了阿列克谢身边,下舷梯时,拉住他的手,与他并肩而行。阿列克谢和其他人一样步履不稳、摇摇晃晃。他由于长期进行饥饿治疗,体质减弱,所以催眠气体对他的作用更为强烈。然而他始终牢牢抓住自己加了锁的背包,寸步不离。那里面既有谢尔盖托他带的仪器、专利证件,也有袖珍电脑和手机。

  现在,当他们一起前往接受甄别时,他一只手抓住背包上的手柄,另一只手握住丽达的小手,在她耳边悄声低语:“放心吧,小姑娘,一切正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还有一包关于发明专利的资料,办了托运手续。现在对他来说也无足轻重了。目前最关键的一环,是如何安然脱身。阿列克谢绞尽脑汁,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头脑里一片空白,什么好主意也想不出来。

  对乘客的审查延续了好几个小时。通过传真迅速从莫斯科取得了旅客们的基本情况资料,当场向他们提出了数十个简明扼要的问题。最后终于满足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要求,将所有的孩子,包括几个少年犯,全部转交给来迎接他们的慈善事业的人。同时也释放了一部分残疾人。阿列克谢和丽达自然也在最后一批获得了自由。

  他们走出机场时,丽达用一只手遮住射到她眼睛上的朝阳问阿列克谢:“现在我们到哪儿去?你来过纽约吗?”

  “我生平尚未有过这份荣幸,你是知道的!现在,我们得先找个旅馆,好好睡上一觉,然后再考虑要干些什么。”

  13

  有人轻轻敲他们套间的门时,丽达正坐在浴盆里。

  “他们送早餐来了吗?”她提高嗓门问。

  “不是,”阿列克谢回答她,“送来了一张便条。”

  “便条?”丽达深感诧异。

  “对。有个人想和我们见见面。”他走进浴室把毛巾递给丽达说,“你快点吧,一刻钟后那人在下面的餐厅等我们。”

  丽达穿好衣服,俩人出了房间,跨进直达餐厅的电梯。阿列克谢远远地就看见了等待他们的人。他穿着普通的灰色西服,微微秃顶,个子不高。从外表上看,他未见得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他那上衣的翻领上,有件东西在闪闪发光,反射着从窗户照进餐厅来的灿烂阳光。那正是黑底衬托下的百合花,好一朵“银百合”胸针,确实不同凡响,招引来许多目光。

  “我一猜就是您!”丽达首先伸出手来说,然后坐到小桌旁,“不知为什么,我深信,我们还会见面!”她转脸对阿列克谢说,“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阿廖沙,这是彼得·彼得洛维奇,我和他曾经同坐一列火车,同一个包厢。这是阿列克谢。”

  “为了不让您误解,我做一点小小的补充,”彼得·彼得洛维奇一面跟阿列克谢握手,一面说,“请看看这个!”

  他从西服的内袋里取出证件,翻开来给对方看。

  “您是国际刑警组织的工作人员?这么说,您履历卡上的记录全是假的喽?”

  “完全正确!”彼得·彼得洛维奇打开葡萄酒瓶,将三个酒杯斟满,继续说,“当然,我们没有想到,您会去查它。假履历不是为您准备的,这您可以理解。可是您既然接触到了它,就必然会产生许多误会。来,干杯!”

  他们同时一饮而尽。

  “既然如此,现在您找我,总是有原因的吧?”喝完酒,阿列克谢停顿了一小会儿,问道。

  “我们称之为‘合作’。”

  “你们要招募我?”

  “嘿,怎么说得这么难听!阿廖沙,请允许我这么称呼您,您带了一整箱有关发明专利的材料,总不至于就让它放在行李待领处吧?您总要把它取回来吧?此外,我相信,您对我们关于‘黄屋顶’的研究,也是颇感兴趣的。”

  “您连这个都知道?”

  “没想到吧?老实说,您的设计已经大大超越了国际组织所研究的程序。当然,我们的程序有另外一个称呼,它既不那么浪漫,也不那么残酷。它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而您独自一人完成的工作量,足够我们许多专家搞好几年的。”

  “说来说去,您还是要我为你们效力?”阿列克谢微微一笑。

  “投桃报李,互助互利嘛!我给您把那些资料取回来,您答应参加我们的咨询碰头会,怎么样?”

  “行!”阿列克谢爽快地应承下来,“不过,可以提个问题吗?”

  彼得·彼得洛维奇点点头。

  “您公开戴着这玩意儿,不担心吗?”阿列克谢指了指对方胸前的百合花。

  “不担心!没什么可担心的,在美国,这是非常时髦的饰品,不继续生产真是可惜。首先,侨民们都争先恐后地买它,其次,体面的绅士认为戴着它显得风度优雅,落落大方。不信,我试给您看。”

  “不!”丽达不禁叫了出来,“用不着!”

  “您真的不用担心。这儿的人把‘银百合’胸针当做标志身份的信用卡。”

  “这么说,是我们赢了?”阿列克谢惊奇地问。

  “从俄国人的观点看,很平常,无所谓!”彼得·彼得洛维奇耸了耸肩说,“从美国人的观点看,却意义重大,极有价值。年轻人,在这儿,这就叫做‘信誉’。”

  他小心地用大拇指擦了擦别在西服上的胸针,那村在黑底上的银百合反映着太阳的光辉,越发显得耀眼夺目了。

  14

  虽然667号航班的全部行李都已被查封,虽然这次旅游的组织者或是当场毙命,或是后来被送进了纽约联邦警察局的监狱,但参观游览迪斯尼乐园的计划仍旧按部就班地实现了。

  美国方面承担了所有费用,少年罪犯贾玛、雷西克和阿卜杜拉受到的待遇与成年匪徒大不一样,他们很快就被释放,送回到孩子们中间,成了美国小朋友的客人。

  残疾人的旅游持续了两个星期,孩子们的游览却往后拖延了12天。这自然是美国方面的要求。

  由于报纸的渲染,数百个美国家庭申请在自己的家里接待俄国儿童,并与他们共度圣诞佳节。

  有个小百货店的主人,夫妇俩无儿无女,一下子就接待了五位刚刚理了发的男孩。餐桌上照例摆开了节日的火鸡。主人不懂俄语,好在每个人的名字都用俄语和英语写在小卡片上,缝在上衣的左侧。同样的卡片也放在每个人的碟子旁边。

  主人和蔼可亲,孩子们狼吞虎咽,欢乐温馨的气氛除了给人们留下难忘的印象外,是不是也会让他们在人生的旅途中得到某些有益的启示呢?

 

《黄屋顶》作者:[苏联] 亚·博罗德尼亚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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