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愿像人一样活吧?
  那就去死吧!

  1

  中央电报大楼的时钟指针指向了1点50分。

  地铁“清池塘”站。徐徐而升的滚梯上站着一位已经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他下了滚梯,用脚顶开地铁站的玻璃门,走到外面的小广场上停了下来。他身穿一件不算很考究的灰风衣,风衣下露出熨烫得很平整的灰色西裤,脚上是一双同样颜色的半高帮皮鞋。中年男人的胡子刮得很干净,风衣的领口敞开着,露出有些歪斜的领带结。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但是在他风衣的左前襟上别着的一枚胸针却显得不那么普通。

  那胸针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光,与这个“普通人”的装扮极不和谐。

  这是1993年“十月事件”的前几天,城里还算平静。虽然夜里偶尔会传来短促的枪声,但是在白天,城市依旧显得平静、详和。

  秃顶男人穿过地下通道,向街边一排排的小商亭投去审视的目光,像是在把它们进行比较、筛选。随后他又漫步穿过大街,停在交易所门前。交易所的台阶上人头攒动,他在人群中试着向前挤了挤,但马上又放弃了,重又回到街对面,在一个商亭前停了下来。

  “我想看看那个录音机。”他用手指着货架说。

  “有什么可看的。”售货员放下手上的书,抬起头,“我不能把包装拆开。”

  “那就看看说明书,行吗?”

  “当然可以。”

  售货员从货架上拿下一个塑光纸粘成的硬盘子,从里面抽出一本小册子,递出窗口。他想赶紧打发了这个麻烦的顾客,继续自己的阅读,他是在最吸引人的地方被打断的。

  穿风衣的男人看了会儿说明书,对售货员说:“我要了。这牌子不错。”

  “60美金!”售货员回答道。他非常想把这一章读完,但还是不得不放下了书。

  “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要这录音机,但不准备给钱!”

  “这是什么话!”售货员以为自己听错了,把身子探出窗口,仔细打量着这位顾客。

  类似的情况他并非没经历过,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面前这位穿着朴素的中年人同那些地痞流氓联系在一起。这个人倒更像个失业的工程师——敞开的灰风衣,黑色窄领带,剃得很干净的圆下巴和礼貌的微笑。

  “不给钱!白拿!”中年人重复了一句。他笑了笑,突然换了一种舞台上魔术师惯用的腔调说:

  “请仔细看看这个。”他用两根手指揪着风衣前襟,“我有这个权利。”

  “不行,同志。”售货员生硬地回答着。他断定这次并不是抢劫,于是便把手伸出窗口,飞快地从对方手里抓过了说明书。“我们通常只收外汇。”他接着又用比较柔和的语调补充道:“或者按外汇牌价支付卢布。”

  顾客没有反应,他的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什么牌价?”他问。

  “售出价。咱们来看看。”透过商亭的玻璃可以看到售货员抽出的书签,这是一张窄纸条,上面写满了数字,他的手指顺着一列数字滑下去。“1美元兑换1230卢布。”他笑了一下,“用这些废纸买跟自拿也差不多!怎么样,您要吗?”

  “我已经说过了,要!”

  顾客例过身,阳光直射到别在他风衣左前襟的胸针上。直到此时,售货员才认真端详起这枚饰物。它不大,有五到七厘米,呈椭圆形,黑色底框,正中嵌着一朵银百合,栩栩如生的花朵在阳光下非常耀眼。

  “60美金!”售货员重复了一句。

  “您还不明白吗?”顾客的语气里带着诧异,“我不是买它,而是要它。”

  “您最好走远点儿!”售货员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顾客搞得有些不耐烦了,“请走开,公民,您妨碍了我的工作。”

  顾客往旁边掷了挪,好像存心似地,站到一个可以让售货员更好地看到他的位置。

  “您这样做不对,年轻人!”他说,“您一点儿都不想让步,这可真让人伤心。”

  “他是个疯子。”售货员想,“可能是变革时期的某些东西对他刺激太深……也许应该给朋友们讲讲这事。”

  “为什么?这不合逻辑。”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售货员继续问,“为什么我必须把这个价格不菲的录音机送给您呢?”

  顾客俯下身,“银百合”再次清晰地呈现在售货员眼前。

  “愿不愿意给是您的事。可我要告诉您,拒绝我的要求您会得不偿失的。”

  “请走开。”

  售货员使劲关上商亭的窗口。他在犹豫——是给工商管理办公室打电话呢,还是叫警察?虽然这个疯子没有闹事,但他会把生意全揽了。售货员把手伸向写着“停业”的牌子。就在这时,他发现那个难缠的顾客已经远去,灰风衣在人群里晃了两晃就不见了。

  “真是个疯子。”售货员想。他打消了报警的念头,重新拿起书。“可能是个失业者,其实也挺可怜的……看样子像个工程师。算了,关我什么事?不幸的人太多了……

  2

  中央电报大楼的时钟显示着:2点15分。

  售货员记住了这个时间。他把快要读完的侦探小说放在一边,在狭小的商亭里伸了个懒腰,考虑着是现在去吃午饭还是再呆上半个小时。

  就像第二天他在作证时对那位礼貌、温和的侦探说的一样:“袭击发生得非常突然。”

  四个暴徒瞬间包围了商亭,他们从外罩里抽出一根很长的橡胶棍,像是从那本未读完的侦探小说里走出的警察。

  玻璃窗上映出一张面目狰狞的方脸——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和残缺不全的牙齿。售货员想关上窗口,但已经来不及了,一只胳膊伸了进来,冰冷的枪口直顶着他的额头。一个年轻。快乐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好坐着!别乱动!”

  售货员没有看清持枪者的容貌,强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晃得他睁不开眼。暴徒用立起的衣领遮住脸,深色的头发下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快乐的眼睛。

  “动一动,我就打死你。如果乖乖的,你还有机会去医院,运气好的话还能有机会活下去。”

  “请别打死我!”售货员低声哀求着,“我是个学生,我正在读大一……请别打死我……我只有18岁……”

  感受着双眉间那块冰冷的金属,售货员下意识地举起了双手,虽然并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

  橡胶棒疯狂地向货架砸去。枪筒已经从售货员的额头上撤走,但他依旧高举着双手坐在那儿,紧紧闭着眼睛。货架被砸得粉碎,摆放在上面的商品——廉价电子表、中国产的游戏机、新加坡的糖果、口香糖、德国的电子计算器、录像带和国产的烟花爆竹——被橡胶棒卷起的“狂飙”抛向四处。纷飞的碎片划破了售货员的脸和脖子,被砸烂的商品散落在他的膝盖上和地板上。

  小商亭遭受的洗劫持续了将近三分钟。

  “烧了它!”暴徒们喊叫着。

  售货员听见导火线被点燃后发出的“噬噬”声,已经几乎失去意识的他依旧努力地高举着双手。他睁开眼睛,透过模糊的泪光,看见一个暴徒从货贺上抄起一条幸存的“万宝路”。

  “呼”的一声,售货员的双腿最先感受到火焰的灼痛。火苗烧到一盒“飞腾之星”,被点燃的绿色烟花拔地而起,在小商亭内撞了三下之后,穿过一块被砸破的玻璃飞到大街上,落在远处的人群中,熄灭了。

  “科沙,我们走!”暴徒们的招呼声在远处响起。

  火柴“嚓”地一声划着,香烟被点燃了,一只戴着棕色手套的手,掏出怀表,银表链左右摇摆着。

  “我们创了纪录,185秒。”又是那个年轻、快乐的声音。表盖随之“啪”地声弹上了。

  3

  40分钟以后,在莫斯科加加林广场上的“输出建设银行”大楼里,“银百合”再一次出现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踏上银行大楼的台阶。他抬起戴着脏兮兮的棉线手套的手,推开宽大的玻璃门,走进银行。乞丐迈着蹒跚的步子向一个服务窗口走去,在他破棉袄的左前襟上挂着一枚胸针,和几十分钟前别在灰风衣上的那枚饰物一模一样——黑色底框上嵌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银百合。

  本该守在门口的警卫不知去了哪里,乞丐走进银行,没受到任何阻拦。银行里人不多,乞丐的出现招来了顾客们厌恶的目光。大家都希望把这个流浪汉从银行洁静的大厅里赶出去,但每个人都不愿为此浪费时间,大家都有自己的问题要解决。

  乞丐径直走到四号窗口前,俯下身,咳了几声,想以此引起坐在里面的那位年轻服务小姐的注意。选择这个窗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其他服务台前站满了人,而这里正好空着。服务台的玻璃窗后映出一张可爱的年轻姑娘的脸,窗口一侧照例贴着这样的告示:

  “出售或购买美金超过5000元的单位和个人享受优先服务。本服务台所储外汇均为百元面值。”

  乞丐认真读过告示以后,又咳了几声,接着礼貌地说道:

  “姑娘,求您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儿……”他用那双因酗酒而黯淡无光的眼睛望着服务台里的年轻姑娘,戴着棉线手套的手伸进窗口,掌心朝上,摆出行乞的姿势,脏兮兮的手指颤抖着,“请给我点儿钱吧。”

  年轻的服务小姐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抚了抚丝质衬衣。她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向面前这位顾客投去惊讶的目光。

  “您在说什么?!谁放您进来的?”

  她用目光在大厅里搜寻着警卫的身影,但是一无所获。在后来进行的银行内部整顿中严格规定:禁止警卫在值班时及值班前饮用含酒精饮品。

  “亲爱的姑娘,请给一个可怜的老人200美元吧!”乞丐仍在恳求。

  “多少?”

  “200!”乞丐用肮脏的手指沾上唾沫,擦了擦别在棉袄上的胸针,“你看看这个,知道这是什么吗?”

  “您也许有支票?”服务小姐没有理会乞丐的动作,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请把支票给我,我给您提钱。”

  她询问的目光投向老乞丐,什么样的顾客都可能有的。但肮脏的流浪汉很快给了她一个否定的答复。

  “我什么都没有,亲爱的。”他小声说,“只有这个胸针。你看清了吗?现在,我请求你,亲爱的,别找我这个老头儿的麻烦,给我点钱,咱们各干各的。”

  “请走开!”年轻的姑娘勉强忍住没用手捂住鼻孔,“我警告您:请离开这里,不然我就叫警卫了。”

  “你一分钱都不打算给我?”

  姑娘生气了,她站起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我已经警告过您了!”

  “这是你的事……”乞丐向后退去,他趿拉着鞋走到门口,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一条歪七扭八的肮脏足印。“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打过仗,我有权利提出些要求。”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声音很低,“我要求的不多。仅仅是200美元,200……”

  4

  乞丐消失在广场上的人群里。不一会儿,一辆玻璃上贴着银色太阳膜的豪华“宝马”车停在银行门口,轮胎蹭得柏油马路“吱吱”作响。从“宝马”里钻出两个年轻人,车门随后“嘭”地关上了。

  警卫早晨喝了相当多的德国啤酒,现在刚刚从强烈的酒精作用中缓过劲儿来,站到自己该站的地方。向银行走来的两个年轻人除了穿着宽大、难看的夹克衫外,没有什么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因此他们丝毫没有引起警卫的注意。两个未受阻拦的暴徒安然地走进银行大厅。

  银行的主要防暴设施是一台电子监视器。为避免使顾客们感到不安,大厅里只安排了一名警卫,其余的人都在离大厅十米远的一间休息室待命。

  虽然退了一会儿,但职业的本能反应使门口的警卫最终还是对事态作出了正确的判断。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部黑色对讲机,指尖触到按键,但已经晚了。暴徒在离大门只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的夹克“霍”地敞开,露出里面的微型冲锋枪,随后一连串的猛烈射击淹没了警卫对讲机里传出的“嘟嘟”声。从暴徒掏出武器到射击,间隔不到一秒钟。

  机枪的扫射把眼务台的玻璃屏打了个粉碎,这一切只用了十秒,而在整个过程中,既没有听到暴徒们声嘶力竭地喊“这是抢劫”,也没有看见他们拿走一分钱。

  当听到枪声的警卫们飞快地冲到大厅时,那两个年轻的暴徒已经无影无踪了。

  站在门口的警卫也曾试图射击,但他还没来得及掏出枪,暴徒已经转过身,一排子弹扫过玻璃门,四溅的碎玻璃片打在警卫的脸上,射进他的眼睛。警卫跪倒在地板上,眼睛已经不能视物,对讲机扔在一旁,“嘟嘟”的信号声还在响着。警卫握着手枪,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向着“宝马”的方向扣动了扳机。为了躲避对方的子弹,他脸向下卧倒在地,满是鲜血的脸重重地撞在地面上。但是对方的子弹并没有射过来,“宝马”已经疾驰而去了。

  警卫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试图看清银行大厅里的情况。没有顾客受伤,很多人甚至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切在瞬间发生,也在瞬间结束。

  很多100美元面值的钞票散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有一些还在空中飘荡。事后,有目击者指出,射击并不是漫无目的的,两支冲锋枪一直朝向四号窗口——几分钟前,一个穿着破棉袄、别着银胸针的老乞丐光顾过的窗口。

  5

  几乎在暴徒袭击银行的同一时间,“银百合”又出现在新阿尔巴特街的“丘比特”商店里。前两次佩戴银胸针的奇怪顾客都是与受害者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次却有所不同。

  闪闪发光的银饰物别在一件皮外套上。外套的主人是“丘比特”商店的常客——一位职业摄影师。售货员们亲切地叫着他的名字,同他打招呼。他以前常到这儿买东西,但没有人记得他曾戴过这样一个胸针。

  摄影师在摆放着化学试剂的货架前转了转,什么也没买,接着又来到专营进口照相器材的柜台前。他选了一架相机,仔细地检验着它的性能。售货员忍不住问道:“觉得怎么样?”

  “不错,挺好。”

  “要吗?”

  “要。相机棒极了。”

  “820美元。”售货员说,“带了足够的钱吗?”

  “对不起,斯拉瓦。”摄影师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把相机小心翼翼地放到柜台上,“你知道吗?你应该把它无偿地送给我。”

  “为什么?”售货员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看这儿!”摄影师用手指抚了抚皮外套的翻领,展示着那枚胸针,“你看见这个了吗?”

  “很漂亮。”

  “现在我能拿走这部相机了吗?”

  售货员不耐烦地说:“如果你的钱够,请去收银台交款,这相机就是你的了。如果钱不够,就先去挣钱,然后再来。也许你可以先挑件便宜点的东西。”

  这一次并没发生类似的袭击事件,一切进行得无声无息。商店里的顾客甚至没有发觉丝毫异常现象。摄影师垂头丧气地走了,“丘比特”的营业活动继续着。过了一会儿,人们发现:专营进口照相器材的柜台内不见了售货员的身影。

  他的尸体是清洁工在柜台下发现的。很显然,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捅了一刀。值班员马上报警,但是警察还没来,又在购物大厅里发现了泄露的水银,商店只好提早关门了。

  两小时后,“银百合”又出现在“大学”地铁站附近。

  一位穿着得体的年轻妇女在路边购买鲜花时拒绝付账。在挑选了一大束玫瑰后,她以无可反驳的断然语气声明:卖花的人没权利要求她付钱。

  卖花的是个来自高加索的小伙子,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把玫瑰送给这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条件是用对方的地址作为交换。本来这出街头小闹剧是可以欢欢喜喜地收场的,但那位佩戴银胸针的年轻姑娘拒绝了,而且不知为什么还笑了一下,那笑意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姑娘扔下花走了,她胸前的银胸针闪闪发光,脚下的高跟鞋敲打着柏油路面“哒哒”有声。

  十五分钟后,两个身穿蓝色运动服、容貌相似的彪形大汉出现在卖花的小伙子面前,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对这个年轻人一顿拳打脚踢。小伙子试图用不太纯正的俄语解释彼此间的误会,但他的努力毫无结果。

  穿运动服的大汉把泡着鲜花的水桶打翻在地,又在围观者的惊叫声中揪着高加索人的脖子,把他的头接进路边的垃圾桶。而后,他们一个人压住这个小伙子,另一个人从旁边的地摊上抄起一瓶食用酒精倒在小伙子的头上,然后他扔掉空瓶,示意同伴走开,划着火柴,点燃了酒精。

  这次事件的目击者事后回忆说,那位粗暴的女顾客佩戴着一枚银百合胸针。这之后人们给这枚胸针起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忧伤的象征”。

  6

  “银百合”的出现和由它引起的一系列暴力事件是那么让人不可思议,而从犯罪美学的研究角度来看,又是那么“完美”。有人猜测,“银百合”是出自一位天才阴谋家的“大手笔”,他是个罪犯,更是个艺术家,对他来说,精妙绝伦的作案方式要比由此带来的任何物质回报更重要。

  所有这些血腥事件中没有丝毫逻辑可言,它们看上去更像一个先锋派恶棍的流氓行径。

  “银百合”出现的第一天在莫斯科发生了7起与之有关联的暴力事件,而在以后的5天里,案发数猛增到74件,作案手法如出一辙。

  先是有人在商店或者银行里礼貌地提出免费索取财物的要求,他们的理由只有一个——佩戴在左前胸的“银百合”胸针。在遭到断然拒绝后,顾客们会很快在人群中消失,而不出半小时,被“光顾”的商店和银行就会遭到暴力团伙的袭击。

  除此之外,这些案子再没有共同之处。佩戴胸针的人可能是孩子、乞丐、普通工程师、工人、妓女和商人。有两次“顾客”是没有固定职业的款姐,有一次甚至是位议员——惊慌失措的售货员认出了他,他以前在报纸上见到过这位“人民公仆”的照片。

  胸针持有者要求索取的物品就更千奇百怪了:小格鲁吉亚街上的时装屋,一位女顾客想穿着自己相中的狐皮大衣扬长而去;而费尔大街上的一家“不可饶恕”的蔬菜商店被毁,只不过是女售货员拒绝给一位顾客一公斤的免费香蕉……

  不可否认,“银百合”的出现给城里造成了极度的恐慌,类似的情况以前也曾有过,不管起因是什么:红色女大衣或者银胸针,它们的效果是一样的。恐慌,总是会成为某股社会潜流兴风作浪的大好时机。但是“银百合”带来的恐慌却被随后发生的一系列重大社会事件冲淡了。

  当有人武装占领了电视台,当广播节目被迫中断,当一个国家里同时出现了两位合法总统,还有谁会注意被洗劫的商店、天才的阴谋家和人们衣襟上浪漫的百合花呢?

  即便“银百合”案不像它真正发生的那样残酷、玄妙和不可思议,但内务部还是会对案子给予足够的重视。可是一来侦查初期并没有找到这些暴力案件的内在联系;再者10月3号。4号的事件打乱了莫斯科的正常秩序,所以人们再也顾不上那枚银胸针了。

  7

  “银百合”引发的暴力事件发生在10月上旬,而真正立案侦查已经是第二年3月初了。庞大的官僚机器永远不能正常运转,特别是那个被称为“司法机关”的齿轮。

  暂时,彼得洛夫卡的官员们会忙着研究银行暴力案,侦探们则被商亭劫案和类似的一大堆案子搞得焦头烂额,但他们只盼着侦查期限一过,好把这些案件的资料束之高阁。

  最后还是在市检察院的努力下,这些犯罪手段明显相似的案件才被合而为一,立案侦查。检察院怀疑在一连串的暴力事件之后隐藏着什么政治内幕,于是案件的侦破工作自然而然地移交给了国家安全局。

  案件被命名为“7678—98号刑事案”,很快成立了以安全局少校亚历山大·朱可夫为首的侦查小组。

  虽然从案发到正式侦查拖了很长时间,但是参与办案的都是些经验丰富的职业侦探,他们在很短的时间里收集到了有关此案的详尽资料。

  资料表明:在11月初到3月底这段时间里类似10月的暴力事件只发生了两起。可以认为,莫斯科的骚动过后,“银百合”也随之销声匿迹了。

  其中一起发生在“别列杰尔基诺”地铁站附近,一位著名艺术家遇刺身亡,目击者隐约看见凶手的衣襟上别着一枚闪光的饰物;另外一次是抢劫,三名劫匪冲进一个小银行,他们个个脸上蒙着旧丝袜,胸前粘着硬纸片,纸片上用铅笔画着一朵似像不像的百合花。

  “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呢?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在刑侦小组的例会上未可夫不满地说,“胸针没有再出现,这两件案子很显然是一些拙劣的模仿者干的。”

  在10月里轰动一时的“银百合”消失了,它的主人——那位散播恐怖的天才罪犯——也深深地藏匿了起来。

  8

  接下来的侦破工作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进展。在国际刑警组织的协助下,朱可夫获取了大量信息,仅用两周时间,参与“银百合”暴力案的74个黑帮中就有11个被捕归案,其中3处黑帮老巢遭到彻底清洗。但是,这两周的成绩并没有使侦破工作取得实质性进展,相反,案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经过审问,所有黑帮团伙都供认他们是在接到电话指令后实施暴力袭击的,事后都获得了不同形式的回报,有时是银行支票,有时是那枚银百合胸针。

  佩戴胸针在银行和商店索取财物的人不但同暴力集团扯不上半点关系,甚至彼此间也互不相识,他们都是些奉公守法的普通公民。

  发生在加加林广场的银行抢劫案受到了特别重视,虽然乘坐“宝马”的两个枪手至今逍遥法外,但刑侦队员们很快找到了那个老乞丐。老人被发生在银行的劫案吓坏了,认为这全是自己惹的祸,并怀着愧疚的心情提供了一份详细的证词,可这份证词却把侦探们弄得更糊涂了。

  老人的胸针是在邮递员送来的一份邮件中发现的。

  “那孩子甚至没让我在收据上签字。”老人说,“只要求看看我的证件,确定了我是个二战老兵,就说:‘请收下这个吧,说明书在信封里。’‘什么说明书?’我问,可他已经像阵风似地消失了。”

  “信封里是什么?”

  侦探问得小心翼翼,像是怕惊着面前这位老人。

  “是张纸。银行的事发生以后,我很害怕,就把它烧了。”

  “您还记得纸上写些什么吗?”

  “当然记得。那上面说,他们用二战军人证的编号进行了一次慈善抽奖,中奖的人可以得到一枚银胸针,胸针的作用有点儿像信用卡,可以凭它在商店或银行里免费拿些钱和东西。这年头儿什么事儿没有,我于是就相信了,把胸针别在棉袄上就去了最近的一家银行。我真傻!其实老老实实地在教堂门前乞讨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饿死。”

  “没写什么别的吗?”

  “还有个电话号码,说明书上说如果被拒绝了可以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从银行出来就在公用电话亭打了电话。要是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

  “还记得号码吗?”

  “早忘了。”

  “您的胸针在哪儿?”

  “卖了。”

  “卖给谁了?”

  “我要胸针有什么用?再说它还那么古怪。不记得卖给谁了,我那会儿喝醉了,用它换了瓶酒。”

  其他人的情况和老乞丐差不多,他们都是在很偶然的机会里得到的胸针。事发后,有些人的胸针是在拥挤的汽车上被偷走了;另一些人是卖掉了,却又想不起在什么时候,卖给了谁;还有一些人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显然想留下这件饰物以便将来再次使用。

  讯问结束,朱可夫还是没能找到哪怕一朵“银百合”。但是有些证人记住了电话号码,可是这些号码每次都不同,显然是从电话簿里随意选出的。

  有观点认为,暴力事件的罪魁祸首是某个由几十处黑帮团伙组成的犯罪辛迪加,但是参与暴力袭击的各帮派首脑一致否认了这一点。袭击行动的报酬存人了预先开设的银行账号上,这些钱是提前很长时间存人的,附有相当丰厚的利息。从银行账号上也查不出丝毫线索。

  袭击案没有再发生,但是“银百合”依旧在城里时隐时现。现在,胸针的持有者已经不再索要类似狐皮大衣的物品,而是把目标转向一些小东西:白兰地、放像机等等。他们也不再把胸针明目张胆地别在衣襟上,而是在选定目标后才亮出它,得到东西后又迅速把它藏好。

  银胸针使商店售货员个个犹如惊弓之鸟,他们甚至不愿接受警察的询问,对他们来说,“破财免灾”是最明智的选择。

  为了捕获新出现的胸针持有者,刑侦小组在城里安排了多处陷阱。一个月过去了,案情没有丝毫进展,这些陷阱又纷纷被取消了。

  9

  愁眉不展的朱可夫提出建立联合行动小组,可是这个建议由于没有充足的理由而未能得到上司的支持。国家安全局重视的通常是那些具有重大政治背景的案子,于是朱可夫杜撰了“银百合”案的政治背景。案子的卷宗已经有厚厚的四大本,但是案情分析报告还不到两页纸:

  “从10月到12月在莫斯科发生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凶残的暴力袭击事件。

  “侦查中发现,1993年9月20日至30日,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莫斯科散发一种镶有百合花形饰物的银胸针。胸针作为抽彩奖品通过邮局送到它的持有者手中,得到胸针的人不自觉地成为黑帮团伙的帮凶和以后一系列暴力事件的引发者。散发胸针的人至今身份不明。

  “附在胸针上的说明书中声称,它的持有者拥有在商店或银行索取财物的权利。说明书中标有电话号码,在胸针持有者的要求遭到拒绝时可以拨打此号码投诉。

  “在每一次投诉之后都会发生对商店和银行的袭击事件,袭击过程中,匪徒使用武器并多次造成人员伤亡。

  “可以肯定的是,相当一部分人是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参与了袭击事件,价格不菲的银百合胸针是作为奖品无偿散发的。

  “侦查小组已经查到50多人,他们曾一次或两次使用过这种胸针。

  “参与袭击银行和商店的有几十个不同派别的黑帮团伙,其中一些已被逮捕归案。从他们的口供中得知,匪徒是在接到本帮派首领的电话指令后实施暴力行动的。

  “侦破工作进行至现阶段还未掌握足够的证据以提出对上述黑帮首领的指控。

  “分析人员对暴力事件的策划、实施过程进行了深入研究,但至今未作出任何具有说服力的合理解释。

  “通过前一阶段的侦破工作可以作出如下结论:某个隐藏至今的恐怖组织出于某种目的策划、实施了一系列暴力事件,在城里制造了极度恐慌。有理由认为这些恐怖活动具有特定的政治背景。此种推断的理由是:在最初的恐怖活动高潮平息之后,没有再发生类似的暴力事件,可以肯定,恐怖组织的目的已经达到或者部分达到。

  “遗憾的是,暴力事件的幕后策划者是哪一派政治力量目前尚不能作出肯定判断,尚无任何有关此案的机密资料。如有可能,侦查小组准备对之进行深入的了解和研究……”

  接下来的汇报中有一处用词谨慎的暗示,指出把“银百合”事件与××政治党派联系起来并非不合逻辑。

  10

  侦破工作在继续,案情依旧不见明朗。笼罩着层层迷雾的“银百合”把朱可夫折磨得心力交瘁,连老毛病胃溃疡也发作了。这些日子以来,每当吃午饭时,安全局的同事们总会看见他坐在餐桌旁,脸色苍白,对着面前的食物发呆。同事们任由他一个人坐着,谁也没有勇气走上去打声招呼,一起用餐。当探长马克西姆·区霍采夫端着盛满饭菜的盘子径直向朱可夫的餐桌走去时,很多人甚至掉过头,不敢再看下去。安全局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区霍采夫和朱可夫是一对儿冤家对头,他们各自领导下的部门长期以来一直进行着激烈的竞争,简直是水火不容。但这次,他们想错了。

  “遇到麻烦了,萨沙?”区霍采夫问。他放下手里的盘子,在朱可夫对面坐下。“讲讲吧,也许我能帮你。‘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虽然朱可夫一向不太喜欢这位同事,可是此时此刻,他正需要找个人一吐为快,哪怕是去向神父作忏悔。

  “银百合胸针的事听说了吧?”

  “有些模糊的印象。”

  “模糊的印象——太贴切了。”朱可夫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事件越来越多,案情也越来越复杂,我已经被彻底搞晕了。”

  区霍采夫认真地听着他说。

  “暴力事件的直接引发者——那些佩戴着胸针的人——事先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匪徒们在接到首领的电话指令后进行暴力袭击,可是没有一个黑帮首领具备作案动机,而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自己没有下达过类似的命令。就说那次洗劫皮货店吧,暴徒们接到指令时,本该发出指令的那个人正坐在牙医的手术椅里,有五个人可以作证。可是他的手下发誓说在电话里听到的就是自己‘老大’的声音。”

  “你是说,每次袭击命令都是通过电话下达的?也许这就是突破点。”

  “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朱可夫点了点头,开始切盘子里的牛排,“我顺着这条线索进行了调查,结果一无所获。”

  区霍采夫不再说话了,只是盯着面前的食物想了一会儿。

  “口技!案犯中肯定有个口技演员。”区霍采夫肯定地点着头。

  “有这种可能。我作了试验,结论是这种推测理论上可行,实际上不可能。掌握口技不仅要具备先天的素质,还得经过长期的后天培养和训练。在这个案子里需要模仿几十个人的声音,先得找到一个口技天才,再让他接触这几十个人,模仿他们的声音……这简直不可思议!”朱可夫激动地抛下手里的叉子,“我们假设就是这个口技天才散发了银胸针,给各黑帮团伙下达了电话指令,那么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更何况他做不到!他不可能确切地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往哪里打电话,他必须昼夜坐在电话机旁守着地图和电话簿,以便在瞬间对‘顾客’的投诉做出反应。你明白吗?”朱可夫探身问区霍采夫,“暴徒总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到达指定目标,因为电话总是打给距目标最近的黑帮团伙,从没失误过。我做过调查,河套街鞋店被毁的那次在同一街区里有两伙暴徒,他们各自离目标只相差半条街,电话正是打给离鞋店较近的那个团伙的。”

  “简直是魔鬼!”区霍采夫叹服地说,“照你这么说,萨沙,首先他必须非常富有,才能支付雇佣费,他还得是个口技天才,才能轻而易举地模仿别人的声音。”区霍采夫很高兴能有机会损损自己的同事,他不喜欢朱可夫,认为他是个讨厌的一心想往上爬的钻营者。“这位口技天才还从不睡觉,整日整夜地守着电话,坐在地图旁,准备随时往需要的地方打电话,制造骚乱。”区霍采夫带着明显的嘲弄望着未可夫,“萨沙,你不觉得这一切荒诞可笑吗?你不觉得有必要从一些更可信、更实际的东西入手吗?”

  “哪些东西?”朱可夫生硬地反问道,“从哪些东西入手?请指教。”

  “比如说‘银百合’。胸针总是人做出来的,我见过那枚饰物,工艺非常精湛,只有专业工匠才能做得出。你能说调查这枚胸针毫无意义吗?”

  “你在哪儿见过它?”朱可夫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强作镇定地问。

  区霍采夫挪开盘子,把自己的黑皮包放到桌上。

  “萨沙,有件东西你也许会感兴趣。”在餐厅里人们的注视下,他从皮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画报,递给朱可夫。“有空的时候翻翻,再想想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俄罗斯的‘新人类’既然能用那么奇特的手法爆炒一枚胸针,他们又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呢?”区霍采夫满意地站起身说,“对不起,我还有工作。”

  走出几步,他又转回身补充说:“所以,萨沙,我给你个建议,去找找制作银百合胸针的公司。”

  11

  这是一本9月份的《奇闻怪事》。这个杂志是单一性的商业广告刊物,厚厚的画报色彩明亮,印刷精美。杂志的第16页登着一则纪念品广告,公司向顾客们推荐一批新款首饰,其中有不算很贵的石英表、镶绿宝石的戒指和镶着朵百合花的银胸针,胸针有一个浪漫而奇特的名字——忧伤的象征。在放大的彩色照片上,银百合显得极富立体感,它卷曲的花瓣和伸展的花蕊清晰可见。

  发现了纪念品公司的广告,对朱可夫而言是个不小的收获,可同时也深深刺痛了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做了那么多努力,却偏偏对摆在眼前的线索视若无睹,这真是工作上的一大失误。

  早晨的碰头会之前,朱可夫同纪念品公司所在地区的检察院取得了联系,请求发放搜查许可证。24小时以后,检察长签发了许可证。从未可夫在杂志上看到广告到行动小组冲进纪念品公司在栅栏大街的商店,时间过去了仅仅30个小时。

  行动小组装备齐全,动作迅速,但对于一次例行搜查来说未免显得有些大动干戈。商店占据了一座破旧的四层楼的第一层。行动队的三辆车停在楼前,七名队员全副武装包围了商店,占好有利位置,封锁了紧急通道和窗口,另外三个人和朱可夫一起走进大楼。

  不很大的销售厅里灯光昏暗,只有那些陈列在灯下的人造宝石和项链闪闪发光。商店里没几个顾客,墙壁上刷着黑色涂料,圆形柜台后站着一位售货员,他吃惊地望着朱可夫和另外三个人,扶了扶眼镜,用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声音问:“是抢劫吗?”

  “不,是搜查。”朱可夫出示了证件,“我能见见经理吗?”

  “你们有搜查证吗?”

  售货员小心翼翼、带着些委屈的声音让少校很反感。

  “当然了!”他掏出了许可证,平摊在柜台的黑天鹅绒台面上,“现在我可以见经理了吗?”

  刑侦队员在门口对顾客逐个进行检查,然后放他们出了商店。

  “我就是经理!”柜台后的人又扶了扶眼镜问道,“你们要找些什么?”

  11个小时以后,当最后走出的刑侦队员把商店大门关上之后,戴眼镜的年轻人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听筒。

  “阿列克谢,是你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大病初愈。

  “出什么事了,谢廖沙①?”对方问,“你的声音有点儿不对头。”

  【①谢尔盖·亚历山得洛维奇·米科林的爱称。——译者注】

  “出事了!等一下,我打开语音密码。”他的手在桌上摸索着,经过那么长时间的调查,他已经很累了,脑子也有些麻木。终于,他把电话挂在密码处理器上,又拿起另一只听筒。现在,即使电话被窃听,他们的声音也很难被辨认出来。“警察刚刚来过,对这儿进行了搜查。”

  “对不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电话里传来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对了,你查清楚是谁第一个买走了胸针吗?”

  “你很想知道吗?”

  “你说吧,谢尔盖。”

  “是的,我查了顾客登记册,是9月27号卖出的,25000美元,付的是现金。我对买主还有些印象,我们聊了很长时间。那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看上去40岁左右,他讲了很多关于美国的事,还说买的胸针是作为收藏品的。我印象里他是个美国公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叫彼得·彼得洛维奇……”

  “姓什么?”

  “对不起,他没说过自己姓什么,只告诉了我名字和父称。他一直称呼我谢尔盖·亚历山得洛维奇,我称呼他彼得·彼得洛维奇,一直到我们分手。”

  “没有别的了?”

  “听我说,阿廖沙①。”谢尔盖有气无力地说,“他们进行了彻底的搜查。”

  【①阿列克谢的爱称。——译者注】

  “整个公司?”

  “警察要找的是胸针,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些线索了。”他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接着说,“我求求你,别再干了!已经足够了!现在的价格对一枚胸针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不是还有人订货吗?”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像在耍无赖。

  “我求求你,阿列克谢!够了!已经足够了!”谢尔盖对着话筒喊着。

  12

  无论是对商店和公司的搜查,还是对上下各级员工的盘问,都没有得到丝毫结果。公司的营业执照和必要文件都无懈可击,商店里的产品全部符合生产许可证的要求。但是在搜查中,无论是在库房还是在销售厅,刑侦队员们没有发现一枚银百合胸针。

  杂志上登的那件事过后,朱可夫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相信自己手下人的办事能力了,他亲自对一些员工进行了盘问。那个虚弱的、戴眼镜的经理显然被吓坏了,朱可夫认为,只要稍加压力,他就会全盘托出。可是他错了。

  “银百合胸针是件巧夺天工的作品,仿制它是相当难的,几乎不可能。”在回答朱可夫的提问时,谢尔盖显得非常镇定,他的声音里甚至透着些得意。“这种胸针并不很多,全世界一共只有300枚。其实那百合并不是银的,它是朵真的百合花。怎么变成了银的?这是我们的工艺秘密,主要是电铸技术。目前还没有人能够像我们这样在不改变百合花形态的前题下完成这种工艺。用来制造胸针的也不是普通的百合花,它们生长在特定的气候条件下,具体产地连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在远东,即使在大不列颠植物园里也找不到这种百合。我们的客户大多是些世界知名的收藏家。”

  “你们是怎么开始制造这种百合胸针的?”

  “这个问题应该由车间主管回答,我只知道胸针是由我们的专业技术人员制造的。莫斯科大学生物系的学生在一次去远东考察时发现了这种百合,并把一些花朵带回莫斯科,我们公司以正当渠道从这些学生手里买下百合,制造了银百合胸针。第一批货是试销,客户主要来自国外。”

  “国内的客户呢?”

  “我们产品的价位一般同欧美物价水准保持一致,对于国内的消费者来说,这种价位显然太高了。”

  “从没有过俄罗斯顾客吗?”

  “有很多俄罗斯顾客!但他们都是侨民,非常富有的侨民。很难说清他们为什么要买胸针,也许这种饰物现在正流行,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也许是胸针能唤起他们对故乡的美好回忆。在所有买主中,只有一位顾客连价都没还,用现金买走了胸针。”

  “你们的胸针曾经不止一次地用于恐怖活动。”

  “我郑重声明,井请您把我的话记录在案:我们的公司没有参与过任何犯罪活动。”

  “这么昂贵的、独一无二的工艺品又怎么会落到黑帮匪徒的手里呢?”

  “这很容易解释,如果您在带着人冲进这里之前看过地方警察局的备案记录,那么您就能够找到问题的答案。一年前,商店遭到抢劫,在被抢物品中有92枚您感兴趣的银百合胸针。”

  “您报案了吗?”

  “当然,马上就报了案。”

  “我们能向您借一枚胸针吗?是由于办案需要。

  “请相信我,目前公司里连一枚胸针都没有,您只能交钱订做,但这是相当贵的。

  “多少钱?”

  “25000美元。我很想帮助您,但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这要由董事会来决定。您需要先交一部分预付金,支票、现金都行。我可以给您提供优惠服务,也就是说,您得先付全款的50%。

  四个月后,四本厚厚的“7678—98号刑事案”卷宗被塞进了档案室。亚历山大·朱可夫先是接到命令,暂时离职,而后又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银百合”在城里销声匿迹了很长时间,直到一年以后,胸针才又出现在一列南下的列车上。这一次,“银百合”不仅同暴力袭击事件有关系,而且还出现在有关贩毒案的卷宗里。负责此案侦破工作的恰恰是朱可夫少校的老对头——国家安全局探长马克西姆·区霍采夫。这也许是命运的捉弄吧。

  银百合胸针在南下的列车上一现即逝,就像它第一次出现后引发的武装骚乱一样,这一次,随之而来的又是枪击、爆炸和流血。

 

《银百合之谜》作者:[苏联] 亚·博罗德尼亚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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