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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1999年第6期

旧屋

作者:高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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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小姐并未让我等得太着急,不到一星期,她就打了我的拷机。
   那日天气阴沉,但春寒已退,城市笼罩在一片暖洋洋灰蒙蒙的薄雾之中。潮湿的空气含着微香,仿佛有无数花朵正赶着节令隐秘地开放。
   我依照吉小姐的吩咐,去贵都大酒店大堂赴约,她给了我一个房间号码,让我到了之后打电话上去叫她。
   这个地点令我满腹狐疑。吉小姐为什么住在酒店里?莫非她是个高级妓女?我一路猜测,忐忑迟疑。
   贵都二楼近楼梯处的栏杆旁,有一溜雅致的坐椅,谁都可以长驱直入,免费地坐在那里发呆、抽烟、俯瞰大堂。我去总台打完电话,就坐下等待。
   在这里约会倒是既省钱又不失情调。不过,我若是把蓝茜带来,她会有什么反应?这很难想象。说不定她会说我很有幽默感的。
   吉小姐径直走到我对面坐下,很准确地招呼了一声我的名字。面对着她,我很快就变得恍恍惚惚。这么说,并非是我一下子就对她产生了什么男女之间的感觉,因为她已不算年轻,至少三十岁以上了。十几岁的年龄差距在我看来是一种很单纯的隔膜,它就是时光本身。其中包含的人生内容对我来说渺不可知,也无关痛痒。我只是觉得吉小姐比较奇特。
   她的头发束成马尾,身上一件宽大的白色粗花棒针衫,令我联想到中学时代在马路书亭里瞥到过几眼的时装裁剪杂志封面。她的牛仔裤膝盖处已洗得发白。这显然不像妓女的装束,倒像校园里某些心事重重的女研究生。但她的脸是化了妆的。就我从蓝茜那里得到的妆容知识判别,她的化妆术可谓高明,看似随意清淡,实则周到细致。眉峰、眉尖、眼线、眼影、粉底、腮红、唇线、口红,无不交相呼应,水乳交融。如此精通化妆术的女人,不是有钱有闲,就是事业繁忙。看不出吉小姐属于哪一类。
   她有一副好相貌,长圆脸,鼻梁挺直,嘴唇薄长而嘴角微翘,那些清晰明快的线条给人俊朗聪慧的印象。尤其是她的眼睛,不算很大,但很深很黑,目光流转之中,忽而平淡清澈,忽而暗藏思虑一般,泄露些许的忧郁。
   蓝茜有一次喝了些酒,曾赞美我的眼睛,说它一旦注视,能使人“失去灵魂一秒钟”。由此我一有机会就爱直视女孩的眼睛,欣赏她们突如其来的受惊迷惘的表情,屡试不爽。就这样,双目对接被我玩成游戏,而且我总是赢家。然而,与吉小姐一对目光,我立刻感到不对。她依然一脸的恬静明朗,我却领受了片刻的迷糊。这真令我吃惊。
   不知是否这个原因,我和吉小姐之间年龄的差距渐渐变得分外明晰,我觉得此刻自己面对的是一长辈。这个念头使我略微放松了一些。
   吉小姐与我寒暄,轻松随意。其实,我很明白她是在问我一些问题,借机观察我。但她把这一层意图掩饰得很好,使我免却紧张或不自在。聊了一会儿,吉小姐转入了正题。她说:“我的启事写得比较模糊,倒也不是故弄玄虚。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实际上,我是想找个人帮我看一间旧屋子。怎么说呢?只是一个小房间,我以前住过的。我回来时看到那里面到处是灰,有一股霉味,我就很不舒服。而且我回国的机会也不多,像这次被公司派过来开会的好事是很少的。”
   我全神贯注地听到这里,忽然有点扫兴。需要看守的,原来只是个房间。先前种种荒诞刺激的想象,一下子变得十分好笑。
   我吱吱唔唔地说:“我恐怕不行吧,我每天都要去听课的。”
   “不用天天都去的呀,你只要每星期去一次,开开窗,打扫一下卫生就可以了。”吉小姐温和地看着我说。我注意到她的脸微微地红了。
   听她的口气,好像已经决定雇用我了。我犹豫着问:“你没找过别的人吗?”
   “人是来过几个,不过你是最年轻的,还是个学生,是不是?我倒比较愿意相信学生。”
   真是奇怪的逻辑,我想。也许她认为学生不通世故,纯洁?可能吧。但看房子这种事,我觉得还是老头可靠,学生都巴不得有块自己的地方,可以呼朋唤友地去胡闹呢。说实话,我当时就有这个念头了。
   吉小姐的旧屋座落在毗邻闹市区的一条僻静小路上。走进一扇暗绿的小铁门,就看见一个铺满鹅卵石的小院落。几乎零星的草地已经泛绿,夹竹桃即将开花,悬铃木也张开了柔嫩的绿盖。院落中有两幢外墙斑驳的旧楼,吉小姐带着我登上仄仄的楼梯,阴暗的空间弥漫着灰尘和杂物散发出来的古怪味道。
   我以前有些同学也曾住在类似的老房子里,它们大多是某个旧上海小业主的私房,里面的房间大大小小,往往有着木质很好的地板、窗棂和铺着颜色黯淡的大理石地面的卫生间。房子收归公有后,就住进了太多的人家,空间被分割得逼仄杂乱,弄到两三户人家合用一只马桶一个水池的地步,比我小时候住过的老式里弄房好不了多少。
   我少年时代就随父母搬到离市中心较远的高层公寓里去了,早上捧着一只痰盂等在臭哄哄的公用卫生间门口的情形已成令人不快的旧梦。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的老房子。
   随着我们登楼的足音,楼道深处传来细弱缓慢的开门声和狭窄微小的光亮,有几扇门支开了一条小缝。我立刻想到门缝后一双双偷窥的眼睛和柯以敏唱的那首歌:《邻居的耳朵》。
   陈旧委琐的氛围隐晦而迅速地聚拢,使我感觉很糟。我心底腾起了几分退缩和后悔。
   吉小姐仿佛窥见了我的不悦,轻叹道:“这里太乱了是吧?唉,老房子就是这样,你进屋看看再说吧。”
   她如此善解人意,叫我一时无语。
   果然,吉小姐的厨房是跟人合用的,但卫生间是独享的,那扇磨花玻璃格的木门开在房间里。我探头张望,见卫生间内有水池、浴缸、马桶,铺了一地细碎的暗蓝色大理石。
   我一进门就注意到这个卫生间,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我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奇怪和不安。我打量此处的目光,竟像是我准备在此居住似的,其实,我只是来为吉小姐照料这间屋子的,
  并无使用它的权利。我暗自有点不好意思,掩饰地退到门口站着。
   大概我的样子颇显得拘谨,吉小姐冲我温和地笑笑,指着靠窗处一只扶手椅说:“进来吧,坐。”她一边说,一边拉开了细花布窗帘。
   泄落的灰色天光使房间各处均匀地亮起来,犹如惺忪的睡眼缓缓张开。吉小姐在窗边逆光而站,像一幅年代久远的深灰色照片。我呆呆地坐在扶手椅里,面对吉小姐和她的旧居,无法再有别的联想。这里的一切都隐现着时光流逝的痕迹。桌椅床柜几件简单的家具全都古色古香,它们已然褪色,但高贵的质地、黯淡的光泽仍透露着根基厚重的矜持。我猜这些东西全是红木做的。
   令我意外的是房中弥漫着一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香气时髦,极似那家蓝茜曾经去做钟点秘书的电脑公司用的洁厕剂的气味。尽管这股香气并不怡人,但给我一种清洁感,也使整间屋子蒸发出来的陈旧气息冲淡了一些。我注意到房间已被打扫过,家具上一些繁复花纹间的沟沟坎坎全都纤尘不染。果然,吉小姐拍了拍床沿,说:“昨天我抽空来打扫过了。”
   她轻松自在地往床上一坐,露出一副回到老家的随便样子。她将房子上下左右地看着,目光里有漫不经心的亲狎和空茫。
   她又说:“你只要让它保持像现在这样的干净就可以了。煤气我已经拆掉,水和电几乎不用,也不来收费的,万一来收,你先付了,告诉我就是了。”
   摸着大椅子光滑冰凉的卷花扶手,我有点发怔。我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和这间屋子都有点怪,像马奈的某些令我印象深刻的肖像画,虽然悦目,但线条变形,色彩夸张。我不安地在椅中扭了扭身子,心中疑惑。我终于问道:“你家里人呢?”
   “我父母在西宁,五十年代支边去的。小时候我跟外公外婆住在这里,十几岁时他们就都不在了,我一直一个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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