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5期

俄罗斯的民主与领袖

作者：赵启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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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代的话题，在俄国人的社会生活中经常地被谈论到。
　　俄国人的不满是从政府全面放开物价开始的，尤其当物价的上涨波及到面包、牛奶、肉、蛋这些对寻常百姓的生活产生直接影响的商品时，社会的不满情绪变得强烈起来。俄国人享受低廉的食品供给，已经有几代人的时间。这些在以往便宜得几乎是白送的生活资料，现在却以每月50％的速度上涨。尽管此期间的工资的涨幅也是以每月两个数字的百分点上升，尽管政府规定退休金以一个季度80％的速度上调，俄国人还是不能承受每天购买牛奶、面包时都要经受到的心理压力。
　　俄国的平民百姓开始对叶利钦所支持的“休克疗法”提出了批评。不过，以俄国人的教养和韧性，他们表示不满的方式是很文明的——没有上街游行，没有砸抢商店。甚至没有打乱他们保持了好几代人的良好的排队秩序。他们只是在私下里，用有教养的语言对叶利钦及其政府表示不满。老百姓温和而文明的不满终于反映到国会，反映到叶利钦的反对派那里，并且有了与老百姓完全不同的表达方式——反对派公开了对叶利钦政策的尖锐批评，并提出要就叶利钦的改革政策和叶利钦本人的信任问题进行全民公决!但就在这个时刻，俄国人寄希望于领袖人物的心理习惯又一次十分清晰地凸显出来……领袖与议会的斗争在不可调和的对峙之后，终于有了一次你死我活的决战——叶利钦于1993年9月21日，颁布总统令，宣布解散议会；而议会则立即作出公开的对抗——召集紧急会议，宣布总统的命令违宪，并罢免了叶利钦，将总统职务交给了叶利钦的政治对手、副总统鲁茨科伊……严格地说，这场斗争是领袖人物与某些政治群体的对抗，是执政的个人，与在野的多数之间的冲突。这两者之间的是非、曲折不属于本文讨论的范畴，但可以肯定的是，反对派之所以敢于公开地向叶利钦发难，是利用了因他的激进改革方案的实施，使得生活水平下降而在人民中引起的普遍不满。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的人民群众，按说应该支持这种对当权的领袖和现政府的批评和反叛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领袖与议会的斗争刚刚公开，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就发生了群众自发的集会、游行，支持他们刚刚还对其表示过不满的决策人叶利钦总统。当时，俄国有两个总统，两个公开的权力中心。人们茫然而紧张地注视着，不知道这场历史性较量将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连我们这些客居的外国人也忐忑不安地注视着政局的发展，担心发生动乱，会使自己首当其害；更担心这场较量的结果会给小半个世界的进步带来负面影响。
　　1993年10月，俄国的两位总统、两个公开的权力中心作了十多天不分胜负的较量之后，终于摊牌了，一场总统对国会的战争爆发了。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街道上气氛平和，整个城市的各种生活照常进行。我与妻子在阿尔巴特街购物回来，路过红场时，突然发现一大队人静静地从红场向莫斯科市府广场行进，因看到队伍中有标语牌和旗帜，知道是政治集会、游行，便立即跟了过去。
　　当我们从地下通道走入广场时，眼前出现了人山人海的场面，尽管往广场集聚的队伍安静而秩序井然，但因为有许多全副武装的警察把守着各个路口，气氛是十分紧张的。以一个中国人的政治经验，我的感觉是这场斗争已经有了结果。我们立即往广场挤去。
　　刚到广场，我们就听到了整齐划一的口号声——“叶利钦俄罗斯，俄罗斯叶利钦!”
　　按我的经验，老百姓总是同情没有掌权、因而可能是对抗权力的政治家，所以他们常常支持下台的政治家，哪怕这个人在台上时，曾经让他们十分地痛恨过!然而我的判断错了1 1993年的叶利钦没有下台，与国会开战的总统没有失败!就在这次有十万群众游行支持叶利钦的时刻，这位被国会罢免了的总统得到了警方和军队的支持，而有了警棒和枪杆子的支持，即使一般民众也应该能作出判断了——这场斗争会以叶利钦的胜利而告终。
　　1993年10月，俄国的老百姓是与警察和军队站在同一条战线去保卫一位他们并不是十分喜欢的政治领袖。
　　我仔细地打量过这次游行队伍，中老年人居多，许多明显的属于领取养老金阶层；正是这个阶层的人，刚刚还在物价上涨的怨声中指责过叶利钦和他的改革决策。
　　叶利钦靠着军事、警察力量赢得了他的政治生涯中最为辉煌的一次政治胜利——几乎所有的反对派领袖和反对派组织都或被解散、或被抓进了监狱!
　　叶利钦能靠着警棍和枪炮赢得一场政治斗争，本不让人意外，然而他能靠着他那决不招百姓喜欢的专横而获得百姓支持，却是咄咄怪事!事后，我就这个疑问与很多俄国人交谈，我很少听到过对叶利钦个人的赞扬。很少听到过对叶利钦在1993年10月事件中对整个议会发动战争的作法表示赞同的观点。然而不赞同，并不意味着不接受——因为俄国不能没有领袖，而此时的俄国能具有领袖权威的，只有叶利钦!我从这些俄国人的谈话中得到的印象是，因为叶利钦的霸道、专横，才能在俄国形成威慑力度，而如果没有一个具有威慑力量的领袖人物，俄国就会天下大乱。所以俄国人在自由和秩序之间选择了后者，在民主与专制之间选择了后者，在公众意识与个人意志之间也选择了后者。后来，俄国人对叶利钦的支持率逐渐下降，原因是他处理俄国的经济问题时缺乏魄力，而对于仅有七十五万人口的车臣民族，他又过于显示自己的魄力，缺少耐心和宽容。叶利钦没有在国家治理方面显示过人才能，他最出色的政治表现是与各个权力集团争斗。这几乎是现代俄国人评价领袖人物才能的唯一标准——只要能在这个舞台上经住各种挑战而立于不败之地就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领袖。叶利钦可以一次次地打败向他进行挑战的对手，因此他被俄国公众视为当然的领袖人物；但叶利钦却不能消灭这种挑战本身——他的政治对手一直敢于公开地批评他的各种决策。这在苏联时代是不能想象的。以这一点论，在俄国人眼里，叶利钦只能属于准政治伟人。
　　正是有了这类近距离的观察、接触，我开始对俄国人的民主政治进行了一点肤浅的思考——民主到底是一种可以制约领袖人物权力的手段，还是如列宁曾经嘲笑过的，仅仅是在若干年一次的选举中，有挑选统治者的权力?
　　俄国人如此热衷地投入民主政治，是否只是在寻求新的、可靠的领袖人物，在寻求一个可以放心地将权力交出去的强大而又仁慈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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