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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0年第5期

行走与歌唱

作者:张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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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可是,还没有拿起听筒,我就拨号,公用电话亭的老太太很纳闷。原来是我竟然已经忘记怎么用电话了。
  我在朋友家住了一段时间,以调整心态。很多过去的老朋友又纷纷出现了,他们三三两两地来看我。慰问,晚餐,礼物,还有音像公司要出版我们音乐的好消息,看起来好事接踵而至。然而,那些天我一直做一个梦,就是出狱的时间被推迟了,我被加了刑,无情的铁窗依旧阻挡着我的希望。而天亮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卧在松软的床上,头天晚上人们拿来的月季还频频送来清香……。这使我想起囚禁的那些日子,也是经常做同一个梦,我和一个女人在花园里散步,后来争吵起来。结果一觉醒来,却看见牢房的鼓风机在转动,还有固定不移的七根铁栏杆残酷地提醒着我。
  两年多来,我白天在牢房,夜里在外面;而将来不知道会有多长时间,我白天在外面,夜里却是在坐牢?
  这使我有些受不了。
  更严重的是,我发现对异性失去了兴趣。应该说,女孩子们比我去农场以前要打扮得性感多了,可是,我居然没有什么热情。一直到半年以后,在一个朋友的家庭舞会上,我才重新找回那种感觉。
  一个学外贸的女学生和我跳一种很过分的舞,我们贴得很近。一个曲子接着一个曲子,她始终用她那些灼热的部位摩擦我的躯体。几个小时过去了,曙色渐红,终于她的耐心和无尽的缠绵唤醒了我的性知觉。
  我现在偶尔想起这事,实在应该感谢她。
  出狱后不久,我们有了一次机会,乐队被叫到苏州河边上海音像公司的录音棚去录音,有人要出版我们的歌曲。这是我第一次进录音棚,一切都那么新鲜,一切又好像在预见之中。我们不分朝夕地干了将近两个星期,终于有一天,我们可以走到外面透透气,却忽然发现街上人头攒动、红旗飘扬,苏州河上的桥塞满了人。
  这场运动最后使我们的作品没能顺利出版,直到现在宽磁还死在某位编辑的手里。我想,最冤的也许是他。
  我和叶亏夫等人有了分歧。起先我们患难与共,什么问题也没有;如今有了一些机会,反而较起真来。我们对待音乐的看法越来越不同,扩大到人生态度,价值观念。我想起了在大丰听“星期广播音乐会”的日子,当然,我不应该争,至少在乐队未来前途的问题上。如果我离开乐队,对别人有好处,那我离开就完了。我带着保留意见,走上了另一条路。关于原因,我至今没有一句话说。因为,我们曾经共同走过了披荆斩棘的路,我们相互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可以用濡沫相生来形容。所以,我永远深深地爱着大家。
  1989年冬,我在交通大学办了一场音乐会;叶亏夫在财经大学也唱了一次。以后几年中,我的朋友们还有一些零星的活动,直到全部散伙。这样,上海的“先锋”音乐也就偃旗息鼓了。
  
  六
  
  然后,我就来到北京。
  1989年底,我的状况糟到了极点。.很多势利小人为了各自相近的利益走到一起,反对我的做法。他们中间有人居然写匿名信嘲弄我,意思是我的行为不但绝无成功希望,甚至终将走投无路,累累若丧家之犬。写信的人是一个出自邮电部门的三流文人,他在信纸上画了几个硬币,作为支持“人民音乐事业”的赞助款。
  我的做法到底怎样呢?我开始告别与我们的处境无关的各种西方理念,在情感上越来越靠近劳动阶层。这样的思想,使来自欧美的摇滚乐队形式变得尴尬。我写《全无敌》、《瑞金城外有口井》、《口号》、《人民万岁》等歌,这些歌曲的歌词批评了资产阶级小市民的短浅眼光,肯定了人民的作用和抗议的必然性。
  “看看我们拥有千千万万,再看他们是孤孤单单;看看正义就在我们这一边,再看他们都快要完蛋。”
  “如今井水早已枯干,井底里面有只青蛙。青蛙坐井看青天,它说要承包这一线天。”
  “有一个词汇需要你我走进纪念碑,有一个词汇也需要你我走出纪念碑,这词汇就是人民。”
  死灰复燃的殖民地文化意识顽固地占据着上海小知识分子的头脑,而我却在大庭广众面前发出上面的声音,是否很不和谐?我遭人嫉恨和挤兑,理所当然。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没有单位敢接收我。我找不到工作。那时体制外经济也不甚发达,私营公司一般不面向社会招聘,而是要由熟人介绍。没有经济收入,不能自食其力,在音乐事业方面得不到任何支持,甚至昔日的战友也与我背道而驰,我陷入了困境。
  祸不单行,接着,我患了重症肝炎,黄疸指数高得吓人,医院派出的防疫员满世界追我,企图把我隔离起来。我告诉他们,我没有公费保障,也无力自己担负昂贵的住院费用,结果他们只好作罢,放任肝炎病毒猖獗蔓延。贫病交加,风雪交加,1989年的圣诞节,中国的骆驼穿过针孔不比以前那么难了,富人们的晚宴杯觞交错,珠光宝气,而另有一些人开始慢慢懂得,针孔的那边未必就有天堂。
  从夜里睡到早晨,从下午睡到傍晚,在百无聊赖的昏迷性睡眠中,我的病也熬到了尽头。一位原先在复旦念书的墨西哥朋友突然来找我,她从利兹大学已经毕业,在北京的使馆工作。她请我移居北京,说那里的空气会稍微适合我一些。于是,我借了点钱,拎着一把吉他就去了。
  初到北京,积雪尺许,远望苏式的高楼林立在寒风之中,有种难言的异国情调。我先是借居墨西哥使馆她的宿舍,呆了一两个月。正值1990年的春节,三里屯一带的各种活动颇多。我见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也接触了几位滚爷、滚奶,还有很多浪迹北京城的马达加斯加、喀麦隆、波兰等地的艺人,感觉平平,有时甚至很差。倒是她收集的维索斯基和拉美歌手的磁带给了我一点乐趣。终于,我不能忍受下去,告诉她我要走了。
  我走了,却在北京的风雪黄昏中获得了真正的爱情。这段生活我就不说了,至少现在不能说,它是我的魂灵,伴随我走过了最最艰苦的斗争和探索的历程。现在,我的一半已经死去,而且万劫不复!
  我得到《中国文化报》的一位记者的帮助,在海淀黄庄一带安了家。还是找不到工作,没有经济来源。好在侯德健住在附近,我和他聊得来,彼此之间有走动。他借给我一些钱,暂度饥荒。那年我24,侯德健说我还很年轻,一定有出息。他的鼓励对我很重要。在中国现代民间音乐方面,他无疑值得很多人学习。“音乐界”的生者之间,仅此一个。
  我到处找活干,替人装订书籍,包装,捆扎,直至运送;天刚蒙蒙亮就去北京火车站装卸货物,好在大丰扛麦包的锻炼给我积了底子,我干起搬运还像模像样;间或在《人民日报》团委组织的暑期吉他班上教人弹吉他;还替人翻译过一本书,当枪手,自然署名是出钱的人;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又回到南方,去浙江的山区给人号脉看病,当游方郎中。
  结识了人大的一些学生和教师,和王以培、唐小生过往甚密。以培写诗,写得叫苦连连;小生弹琴,弹得晕头转向。他们总是尽最大可能,给我留一点肉食,或腾出一席暖床。那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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