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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0年第6期

潘西的把戏(小说)

作者:老 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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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也敢出来抢劫,这种东西太灵巧了,即使用枪,你也很难打中它。而且它们还杀人。有一次我们的一个哨兵夜里突然失踪了,大家还以为让越南人给捉走了呢,后来两个捕蛇人发现了哨兵的尸体,就在离营房不远的树林里,身上盖满了树叶,要不是腐臭味,谁也发现不了他。上头派人来验尸,你猜怎么着,原来是猴子掐死了他。”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把身子往椅背上靠,转脸望向窗外。外面天已经黑了,路灯照着光秃秃的树枝,街上人车川流,远方千佛山的轮廊在夜幕中显得黑朦朦的。他接着说:“或许猴子们只是出于恶作剧,闹着玩儿的。那个哨兵当年才十九岁,山西人,跟我是挺好的一个哥们儿,却死在了猴子的手里。从那时我经常想,谁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又是怎么个死法泥?比如周慧,在大街上好好地走着,一辆汽车就来撞你。”
  重提往事,让他不胜感慨,他双手支在桌面上,手掌托着胖脸,我都以为他要哭了。这时进来一拔客人,两男三女,一进门,一个女的就咋咋呼呼地嫌这嫌那。胖老板赶紧起身去招呼客人。我在桌子上留下十块钱,远远地跟他打个招呼就出了店门。我快步直到一处投币电话前,给周慧打电话。电话铃响了好几下,对方才摘下话筒,可是又迟迟不说话。
  “喂,周慧,周慧!”由于紧张,我的声音都变了调,起初周慧都没有听出来是我。“哪位呀?”她说,“我是周慧。”
  “我知道你是周慧,”我说,“你没事吧?”“我当是谁呢,”她说,“我没事呀,倒是该问问你怎么了。”
  “那只猴子呢?它惹麻烦了吗?”我说,“你快打开窗子,把它放走。”
  “为什么?”她说,“现在潘西可听话了,我让它怎么着它就怎么着。现在即使你拿腰带撵它,我觉得它也不会走。刚才电话铃一响,还是它把听筒拿起来递给我的呢。不过有件事我先告诉你一声,潘西在你的书桌上撒了泡尿,它蹲在桌子上,拿起几本书左翻右翻,看的全是时装方面的书,上面有美女,我还以为它要干什么呢,没想到它会在上面撒尿,弄湿了几本,不过我已经给你晾干了,我代潘西向你道个歉,你回来可别打它啊,就当它真的是咱们的孩子好了。”
  “这倒没什么,”我说,“只要它没怎么着你就行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说,“它只是个猴子,又不是男人,再说了,就算它真是男人,能怎么着我呢?”
  “好吧,”这时冷风吹得我直打哆嗦,我才想起把棉袄落在饭馆里了,我说,“先这样吧。我得赶紧回去拿棉袄,我冻得不行了。”
  “拿什么棉袄?我觉得你怎么不太正常,你现在在哪儿呢?赶快回家来,”她说,“记着买香蕉,再买二斤核桃,我想看看潘西会不会吃核桃。”
  猴子哪有不会吃核桃的?它们知道拿块石头轻轻一敲,核桃就破了。可是在我们家里潘西却找不到石头,周慧正是想看看除此以外,它还能有什么办法。周慧拿起个核桃对着潘西晃晃,它马上跑过来,站在她面前,举起右手敬礼,左手还不停地拍打胸脯。周慧把核桃扔给它。它接过去,就像杂耍演员一样抛着核桃玩。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刚才那个故事告诉周慧。可能是玩腻了,潘西停下来,一手一个攥住核桃,没见它怎么用力,就听咔嚓一声轻响,核桃碎了。真令人难以置信,它的手指那么细,却像钢爪一样充满了力量。
  “天呢,这家伙可真厉害!”周慧说,“潘东,它比你的手劲要大多了,不信,你试试,看能把核桃捏碎吗?”
  我还是把胖老板讲的故事对周慧讲了一遍。她听完,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望着潘西的眼神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温柔了。潘西把破碎了的核桃放在茶几上,用爪子拨弄着挑核桃仁吃。周慧注视着它,良久没有说话。我说:“你现在害怕它了吧?”
  “有一点儿,”她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可能,猴子怎么会杀人呢?再说了,他讲的是成群结队的野猴子,潘西是经过驯养的,这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我在晚报上看过一则消息,”我说,“英国有一个人爱狮成癖,就在家里养了两只,他每天都要和狮子在一起呆一段时间,拿羊肉喂它们,相处得很好。有一天,这个人心脏病发作,晕倒在狮笼里,一只狮子用爪子拨弄他,可能是想唤醒他,可是它的利爪划破了他的皮肤,闻到鲜血的气味,蛰伏在狮子内心深处的兽性爆发了,两只狮子没用多大工夫就把那人吃了,只剩下几块碎衣和一堆白骨。对此,你怎么解释呢?动物总归是动物,它不能理解你对它的爱。”
  “别说了,”周慧说,“那怎么办呢?把潘西赶走,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知道我不喜欢看电视,可是你不知道一个人呆在家里,时间过得有多慢。”
  “我给你买只小哈巴狗来养。”“我讨厌小狗的叫声,”她说,“其实潘西比一只兔子也大不了多少。”
  “就怕咱们睡着的时候,它算计咱们。”“你明天去订做一个铁笼子,”她说,“我们把它关起来。”
  临睡前,我找了一根绳子,套住潘西的脖子,把它拴在轮椅上,这样我以为就能熄灯安睡,暂且度过今晚再说吧。一灭灯,潘西在黑暗中折腾了一通,不大会儿就安静下来了。我紧闭眼睛,却久久不能入睡,便索性睁开双眼,这时透过窗帘,我隐约看见夜空中悬着一轮明月。在城里生活,月亮很容易地就被人忽略了,些许月光渗进来,屋里朦朦胧胧的。我支起身子望向潘西,轮椅处一片模糊,我没有看见它的身影,也许它会渐渐地习惯黑暗的。这一夜我很晚才睡着,老是做梦,开始的几个醒来已记不得了,最后的一个梦是我在码头上与一女子邂逅。她的姓名、身分,甚至模样,我都说不上来,可就是觉得我们曾经相爱过,毫无道理的,刚刚见面尚未来得及亲热,我却要乘船离去,她拉着我的手哭起来。汽笛鸣响,仿佛一船的人都在催促我。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愿分开,她哭得更厉害了。
  哭声把我惊醒,原来是身边的周慧在哭泣,而我自己的左手和右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天光已经大亮,我问周慧怎么啦。她说你自己看呀,都是你干的好事,你是故意的!这时我才发现潘西从轮椅上掉下来吊死了,绳子太短了。它悬空吊着,四肢下垂,呆着脸,圆睁双目盯着天花板的某一处。这时我突然害怕起它来,许久都不敢去碰它。周慧嘤嘤地哭个不停,让我赔她的潘西。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哭过了,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光发脾气。一个女人哭要比她发火可爱得多,所以我没有立即哄她,我想让她多哭一会儿。我找来一件旧外衣,整个儿把潘西裹住,才敢剪开绳子,把它连同旧衣服一起装进一只黑色垃圾袋里。周慧止住哭泣,说:“你先别忙着把它装起来呀,也许过会儿它还能醒过来呢。”
  我用脚踢踢它,说早就死挺了,还活个屁。也许刚开始它就吊死了,而我们却毫无察觉,陪伴着一只死猴子睡了一夜。我把窗子打开一条缝,让凛冽的晨风吹走潘西留下的气息。临去上班时,我拿起那根绳子,打算塞进垃圾袋里一块儿扔了。周慧说:“把绳子留下吧,作个纪念。”
  我一下子警觉起来,赶紧把绳子塞进袋子里。周慧驱动轮椅,来到我跟前,说:“你别多心,潘东,其实我们家里的绳子有的是。”她伸开双臂搂住我的腰,她的脸正好就贴在我的小腹上,并轻轻地摩擦着。
  “你在附近找棵松树,把潘西埋在树底下,”她嘱咐我,“再做个记号。”
  我满口答应着,提着垃圾袋子下楼。这家伙太瘦了,提在手上一点份量也没有。我心里想着一旦遇到垃圾箱,我就把它扔了。你想想,天寒地冻的,让我怎么破土挖坑,而且我还要赶时间去上班呢。
  老虎,作家,现居北京。有小说《预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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