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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1期

情况(小说)

作者:曹军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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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当时的刘科绝不会有这么高的认识。他对自己能够进城,并且成为机关干部,继而娶了一位城市女人,已经很知足了。他记得林凡玉得到这一消息时,曾长时间地握住他的手,林凡玉很含蓄地说,我没想到。这句话长久地刺痛着刘科。
  刘科的喜酒是在胜利酒楼喝的,这是一个非常一般的酒楼。当刘科和李金芳挨着桌子敬酒时,一个男人站了起来,他端着酒杯,突然拉住李金芳的手哭了起来。这让所有的客人大惊失色,李金芳像烫了似的拚命甩着手。一帮人把他架走了,他们说他喝醉了。后来,李金芳一直为这事向刘科解释。她说,她确实和那人没什么,那人一定是醉了。
  今夜,刘科想起了这些事情。他以为早就忘了的,谁知随便一想就想起来了。而且很清晰,就像是刚刚发生。李金芳来睡时,已近午夜。她打着呵欠,眼角噙着泪水。刘科看她一件件脱去衣服,身子圆滚滚的,令人伤感。
  记不记得,你也曾有过情况?刘科说。他不想这么说的,可是他说了。他觉得有一种恶意的快感在心里涌动。
  情况?李金芳停止脱衣服,她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显出一副蠢相。
  你知不知道有情况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身上来了?
  身上?
  就是月经呀。我们原来在厂里,说谁谁有情况,要请假,意思就是月经来了,不能挡车。
  刘科一下泄了气,还能说什么呢,再说又有什么意思?他的钟点工妻子又开始继续脱衣服,神情轻松,怎么说起了这个?
  我是想问,我们结婚时拉住你哭的那个男人?
  李金芳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睡意几乎已漫过了她的头顶。他呀,我们厂的钳工黄金贵,早就下岗了,在汉丹菜场蹬三轮呢。
  
  刘科脸色不好,到了办公室,心情越发灰暗。昨天下班的时候,刘科在街上碰到了小吕。小吕坐着机关的小车吱的一声停在他身边。小吕说,要不捎上一段?
  刘科没有上车。
  小吕告诉刘科,她刚到东大市场批了两箱鸭梨,真正的河北鸭梨,水分充足。
  司机也说,吴科让我抽空跑一趟。以后刘科有事,只管说话。
  对这种事,刘科当然心知肚明。吴科可以用车,他刘科却不一定能用。临走,小吕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刘科。说,刘科精神一直这么好,哪像我们家小吴,上次跟你们打了一宿牌,都昏沉沉睡了这么几天了,还恢复不过来。
  刘科就记起了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女人,水嫩水嫩的。心想,一宿啊,吴心立还不知道拚命地干?任谁也难恢复呢。
  这些事和刘科的生活形成了对比,刘科不是木头人,他心里堵得慌。于是,楼上楼下地转了几趟,然后喊道,马嫂,过来一下。
  马嫂答应着过来了,她看到刘科脸色铁青。
  刘科实在找不出问题,但他必须给马嫂布置一点什么。不然的话,他肯定更不舒服。你把三个楼层的卫生间重新用水冲一遍,你不觉得有一股味道吗?臭烘烘的哪像机关。另外,再喷上些空气清新剂。
  马嫂又答应着,照着刘科的话去做。
  刘科这才打开写了一半的材料,往下写。却怎么也写不下去。一点思路也没有。就是烦。想哭,想喊。想和谁痛痛快快地撕打。或者把什么东西打得稀烂。吴心立和司机一起走了,还是昨天跟小吕买鸭梨的那位。梁小伟则在打电话,悄声细语的,不时地看一眼刘科。刘科听清了最后一句,就海鲜酒楼吧,还要308房。
  梁小伟走时,跟刘科打了个招呼。又写大作呀?我出去办事,不打扰你了。
  办公室里就剩下刘科一个人。这天是星期五。在上午接下来的时间里,刘科一共接了五个电话。其中三个会议通知,另外两个,一个找吴心立,一个找梁小伟。当听说他们不在时,对方不约而同地说,那好,我打手机。
  没有找刘科的。刘科就在办公室里,可是没有找他的电话。刘科面对一大堆摊开的稿纸,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刘科再一次喊道,马嫂,过来一下。他的声音在空洞的办公楼里嗡嗡地轰响着。
  马嫂可能已经准备下班,她怯生生地问,刘科,还有事吗?
  看到马嫂站在身边,刘科却不知道说什么。他把圆珠笔套塞在耳朵里搅着,过了好久才说,明天上午去我家帮忙做一下卫生吧。
  这是刘科突然想到的主意。他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吴心立可以用小车往家里买鸭梨,他也可以让马嫂去家里做卫生。
  
  女儿补课去了,李金芳出去做钟点工。马嫂来的时候,刘科叉着腰站在客厅,就像还在办公室里。马嫂也因此像在办公室里一样感到畏惧。她拿着自带的抹布,在几间屋子里走来走去。可是,由于李金芳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女人,到处一尘不染,马嫂几乎找不到事做。
  马嫂望着刘科,要不要在卫生间里喷些空气清新剂?她就连这个也带来了。
  不要,那种味道就像是宾馆或酒店。
  马嫂缩手缩脚的,不如在办公室里那么自在。刘科也不知什么时候把叉在腰上的手拿了下来。这是一个小套间,两间卧房,客厅面积狭小,是那种老式结构。从敞开的门望进去,可以看到一张大床搁在卧室中间。床的四只脚架都垫着厚厚的橡胶垫圈。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枕头放在上面。两人都觉得没有话说,气氛不自觉地变得浑浊、晦暗,或者说意味深长。
  人在很多时候是受气氛左右的。刘科后来想了很久,坚持认为他的本意并非如此。可是,他恰恰这么做了。
  刘科先是坏坏地对着马嫂笑,然后说,要是房间里没有卫生做,就到床上去看看。
  刘科这样子和过去完全不一样,马嫂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马嫂没有忸怩,她是一个非常实际的女人。她想,和刘科这样的干部好上了,对她不会有坏处。
  马嫂已经躺到床上去了。面对马嫂的身体,刘科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问题:马嫂算不算是他的情况呢?如果算,那么在这件事上,刘科同样亏得厉害。看看吴心立的情况,再看看马嫂,这太容易比较了。如果不算,这又是什么呢?
  刘科触碰到马嫂的身体,并不觉得特别激动。马嫂实际上和李金芳是同一种类型的女人,早已变得粗糙,皮肤松弛。
  可是,马嫂却有了明显的变化。本来她对这事也不是太认真,她知道刘科也就是图个玩玩,现在好像时兴这个。她告诫自己不必太投入。但马嫂的男人毕竟已经死了两年,经过刘科的触摸,马嫂的情绪一涌一涌的就起来了。
  马嫂呼吸急促,面孔潮红,粗壮的双手紧紧地搂住刘科。这种情状,和李金芳几乎一模一样:李金芳有时看完电视剧,也是这样缠着刘科。因此,刘科还没有上阵,战线就已瓦解。他居然在关键时候,提不起一点兴致。
  刘科脸红红的下来了,说,真是不像话。
  这句话有点模棱两可,不知道他是不是针对自己的身体。马嫂很失望,闷闷地穿衣服。走时,看了刘科一眼,阴阴地说,原来刘科没用啊。
  马嫂走了好远,刘科还在想这话。让他不好受的,还有马嫂看他的那一眼:他分明觉得那目光里充满了鄙夷。
  
  刘科和马嫂,原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人。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之间从此有了一个秘密。或者说,在他们中间不可挽回地发生了一个事件。这事件虽然并不被外人知道,却毫无疑问地影响着他们的日常生活。比如说,马嫂不再害怕刘科了。这种变化,在机关的其他人看来有些突如其来。当刘科来上班,单独碰见马嫂时,马嫂的目光也不再像过去那样诚惶诚恐,而是冷冷的,甚至隐含着讥讽。当然,马嫂可能不是有意的。但刘科不能不往这上面想,他感觉讪讪的,很没面子,好像真的做了亏心事一样。
  而且,刘科再也不喊马嫂了。刘科不喊,别人自然也不会喊。
  时间一长,机关的卫生一日不如一日。楼梯和走廊上,常常会蒙上一层灰土,有时又会湿漉漉地印上一些杂乱的鞋印。卫生间里偶尔还会出现未冲洗的粪便,以及带血的卫生巾。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刘科也知道,私下里开始有了一些议论。一种说法是,机关有没有必要每月支付四百块钱?另一种说法比较尖刻,刘科怎么连一个下岗女工也管不了?除了撰写公文,难道他真的没有别的能力?这些议论,不会有谁当着刘科的面说。但刘科在机关浸润了这么多年,他能嗅出来。自然,他也能猜到,有些人故意把粪便和卫生巾留在便池里。
  马嫂很可能在下午又找了一份工作。她每天来得很晚,草草弄一下,就匆匆离开。这种状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马嫂相信刘科不会管她。一想到这个男人前后的变化,马嫂就忍不住要笑。有好几次,吴心立从背后听到了她独自发出的笑声。后来吴心立在办公室提到了这事,梁小伟证实,他也听到过。他们说,这女人有毛病。刘科好像没有听见他们说话。但是,他的脸红了。
  这天,主任叫过刘科。主任说,最近,你的精神比较差。
  手上的这个材料很磨人、伤神,睡眠一直不好。
  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脑子累。
  主任表示同意,是辛苦。
  要不这样?(这可能才是主任真正要说的话)机关卫生这一块,就让别人督促一下。我的意见是让吴心立多动动脑筋,他年轻些,也该多做点工作,你看?
  不要我管了?
  虽然这是早已料到的,但刘科的内心还是有一阵疼痛。
  主任叹息了一声,推心置腹地说,材料这一块,也很重要,我不想让你太分心。
  
  曹军庆,作家,现居湖北安陆。主要作品有《结局》、《隐形手术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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