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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2期

虚度时光之后(小说)

作者:安托万.佛楼定 林惠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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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把我的头压在墙壁上,要我闭嘴。我的嘴所贴着的水泥发出恶臭。
  守卫人员把我身上唯一的一块美金没收了(那是我留着回程时候用的),他们也没收了那本我想送给迷燕的词典,当我开口要抗议的时候,他们用手和乌鸦的残骸刮了我一个耳光。之后,他们把我拉进狐克死的办公室里。
  
  狐克死只给了我很短的时间,说他在别处还有一个约会。我既认不出他那肥胖的身体,也认不出他的脸。他像一只蜷缩在椅子上的干瘪怪物,他外衣下面的双肩极其可怕地突出着。我们最近几年来都是用电话联系,所以我并不惊讶自己很难认出他。而我同时又确定,那人很可能是他的一个助手或他的替身。我们的眼神没有交会。所有的灯都关掉了,所以看不清楚。他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上,为了让里面不至于完全黑暗。外面,已经天黑了。
  我站在昏暗当中。他没有请我坐下。
  他向我证明迷燕和得地住进隔离所之后退化得更快。我当然没有透露我打算安排他们逃跑的想法。我让医生自言自语,而在他沉默的时候,我就说些不关紧要的话。随后,我指出没收我带来的医学词典是违法的。狐克死发出冷笑。他认为那本词典派不上用场的,因为在隔离所里继续求生的情况下,任何医学问题都不再是实际问题了。再说,迷燕已经没有能力阅读了。
  梦界,当您在那里的时候,千万不要接近他们。那会马上毁掉他们两人。工作人员会告诉您您的位置。您得完全遵守他们的指示。简而言之,梦界,我把话先说在前头,您的生理机能是适应不了的。没有医学上的准备就进到隔离所里面,那会造成无法补救的后果。
  他这时候一脸不屑地观察着我,双手的手指很奇怪地滑动磨擦着。我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但我想象得到他那张扭曲的嘴巴,还有他对我的轻蔑。他在向我挑战,我不时听见他空虚的指骨所发出的响声。一段死寂的时间之后,他突然对我说,我还可以放弃初衷回我的住处去。
  “什么样的后果?”我问他。
  他回答说,精神错乱以及意志衰萎。您甚至对幸存这个念头都会感到陌生。
  “这点,对我来说可不是新鲜事,”我说。“我已经习惯克服这点。狐克死,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我要为迷燕和得地做一切我所能做的。他们在我死后帮了我很多忙,我所有的一切都要感谢他们,没有他们的话,我什么都不是。”
  医生一边耸起他那幽暗不明的怪物般的锁骨,一边低声地说,梦界,您什么都不是。一旦进到隔离所,您将会比什么都不是还要不是。
  我们的会谈结束了。
  在那间办公室的一个角落有一个大的纸屑篓,狐克死把一堆海鸥的翅膀当作揉皱的草稿纸,乱七八糟地丢在那篓里。这个细节,再加上医生那张无可辨识的脸,使我更加觉得自己很可能还没有完全回到真实的世界。
  狐克死和我各自分头走了。他指给我看该往隔离所里的哪个部门去。在幽暗的天空中,月亮一直守据着同样的哨岗,就是在一间间小屋的水泥顶后面的树梢上方。风极缓慢地吹着,慢到无法把臭药水的味道吹散。这个消毒药水呛人的味道此时混杂着种种臭味,还有那些来自所有的食堂和一间间大型的集体囚笼或是个别的等死房的臭味。我双腿旁的草不断地发出唏嘘响声,那些草湿湿的。我总是踏到躺在地上的鸟,那些还没被虫蚕食掉的鸟尸体。因此我避开人们走的路径,宁愿很辛苦地穿越拘卡笆基金会开幕以来就未曾除过草的草地。我现在不是很确定,但我想我那时候就是这么辛苦地走了几个小时。
  守卫们接待我好像在接待一个擅自漫步的宿客。在用一具猫头鹰的骨骸打了我一巴掌之后,守卫们把我丢在地上,然后打我。他们拒绝听我的免遭恶打的要求,尽管我提到狐克死以及我和他的关系良好,也起不了作用。他们好像聋子。当毒打结束时,他们虚伪地笑着向我道歉说他们把我误认为另一个人。而实际上,他们明明就是在取笑我。我猜想,他们毒打了我,就完成了狐克死要他们做的事。我站起来,整一整我身上的破旧衣服。
  一个医务助理人员对我说,我们会把您安顿在走廊的一个角落,不过,向您的幻想告别吧。您见不到迷燕和得地,他们已经离此地太远了。您既见不到他们,也不能接近他们。
  “那他们呢,他们能不能看见我?”我问道。有人回答说,不可能,会面是不可能了。
  我望着挡住小屋入口的人群之后的地方,我在半暗半明的月夜里用眼梢左右瞄来瞄去。那栋屋子是拼装屋,没有楼层,它的窗户都装上了不难拆下的栅栏。脱逃是可能的。要从那里面逃出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即使是带着衰弱的并且没有能力跑路的迷燕和得地。但是之后呢?我们要去哪里呢?
  那个医务助理人员又说,只有工作人员才能在隔离所里走动,而且必须经过特别的训练才可以接触那里面的宿客。您呢,待在您走廊的角落,不要走动,懂吗?
  “懂,”我小声回答。
  工作人员们看我不吵也不闹,态度就缓和了。他们给我讲述迷燕和得地的情况,情况很不好。
  迷燕现在的羽毛总是脏得不得了,她已经放弃了她向来对个人卫生极端的讲究。得地则常常缩在墙脚下或家具的下面,即使那样的地方一点也不舒适,他却一缩就缩上几个小时。当守卫来喂食他们或照顾他们的时候,他们不再抗拒了,他们不再向守卫们的头吐口水,他们不再尖声地吼叫,他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向守卫们怒喊,向守卫的妻子、母亲和祖先们怒喊。特别是得地,变得沉默而且被动,不管人们在为他做什么事。当助理人员把迷燕拉向浴缸,然后把她浸在蒸汽弥漫的幽灵的洗澡水里的时候,她还会反抗。她不停地抱怨,抵抗着,警告助理人员,热水会使她泻肚子,又抱怨她的括约肌无力。当守卫人员把她拉出洗澡水,然后用力擦干她的时候,她又把自己搞得全身脏兮兮的,这一次,她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咧开双唇,露出一种愚蠢的满足。对在二十年前认识迷燕的人而言,她这种抗议方式显得可怜不堪、毫无尊严并且丑陋无比。守卫人员们用肮脏的毛巾和恶臭的浴袍打她,然后一路把她踢回她的囚笼里,只是注意遵守狐克死给他们的警告,就是不准打断她的骨头。
  受折磨和羞辱的迷燕就这样回到他们的囚笼里,和她去浴室之前一样地满身泥泞。得地却不像从前那样温柔地迎接她,当他们两人还活着的时候,甚至在他们死后,得地对她都很温柔,一直到他们住进特别区里。得地不再流露任何情感。他只从他藏身的家具下面或墙角睁开一只眼看着迷燕回来,然后把眼皮阖上。
  守卫人员们不拉得地去浴缸,因为他还能自己洗澡,但是他洗澡的时间很奇怪,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时间感,睡眠时间也不规则。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得地时常打断他那天晚上或是前一天晚上一直保持的紧张的静止状态,而活动了起来,然后突然步伐敏捷地往浴室走去。门开阖的声音以及水流的响声吵醒了整区的宿客,水管不停地振动,水龙头哗啦哗啦响个不停,很快地,在大厅里打盹的看守发怒了,便从他的扶手椅起来,走去看是谁在吵闹。看守的人经常是一个不知叫作苛他还是苛特的守卫。
  苛他捻亮了淋浴房天花板的灯,走到得地浸泡的浴缸那里,他拍打着得地露出水面的所有部分,对得地吐出一串串的辱骂,最后还打开浴缸上方的窗户,希望冷风透过栅栏吹进来,伤害得地的肺。外面的温度不低,不过,夜间守卫们都有这种恶毒心态,苛他或是苛特也不例外。
  正是这个苛他让我进入那栋建筑物里,把我安排在长长的中央走廊的尽头。
  
  我不可以跟任何一个人有接触。夜仍旧是幽暗不明。我蹲在一个角落,知道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被人忘记了。那时候,我就可以为我自己和迷燕及得地做好一份脱逃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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