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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2期

骡马、牛驴及其他(散文)

作者:周同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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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农村,不能不说农民养的动物。农耕文明是人和动物共同创造的。乡野生活是人和动物共同参与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连同房屋、院落,结构成一个个家庭,一个屋顶遮风雨,一把勺子搅稀稠,一块儿咀嚼日子的甘甜和苦涩。和一家人一块儿过日子的,还有数量常常多于人口的家畜家禽。它们也是家庭的成员。所以,乡谚说:“小猫小狗,家中一口。”白天,人出门干活,畜生也被牵出,或自己走出,以不同的本领和性情,去做不同的事情,或出力,或觅食,或找同类交往、交配。日落前后,人从远远近近的地方回家,男女老少都在,即便贫寒之家,也有温馨气氛;爹未归,孩子必站门前高声唤爹,娃未归,妈必去门外连声唤娃。动物也都次第回来,家畜家禽都知道家,从不会忘了自己属于谁,也不会一时迷路进错门;也有迟归者,所以,黄昏里,村中常有主人呼叫动物的声音,此起彼伏,相交相混,“啰啰啰啰”——唤猪的,“咕咕咕咕”——叫鸡的,“噜噜噜噜”——喊鸭的。奇怪的是,畜生们只懂招呼自己的语言,而且,都能分辨出各自主人的声音,是叫自己,立马回去,是叫别人家的同类,无动于衷。夜里,人在固定的床上睡觉,做或美丽或窝囊的梦。动物也在庭院的一个固定的地方歇息,想必也做梦,比如,牛正闭眼卧着,会无端地轻哞一声,老爷爷就说“牛说梦话哩”;鸡在笼中正酣睡,会突然咯咯两声,老奶奶就说“鸡做梦啦,明天下早蛋”。只有狗,彻夜醒着,切切地谛听大门外的动静,稍觉异常,就大叫,警告可能影响家庭安宁和安全的外来者。还有猫,总根据自己的可靠判断,在夜色里伏于一个角落,极有耐心地等待老鼠出现,从没有空等过。农民养的动物,都有用处,都忠于职守。农民对它们,也有爱,但并不当作宠物,从不娇惯;养它们是生产生活需要,而不是精神心理需要。成辈子受穷的庄稼人,过日子只注重实际。一家人都是祖宗繁衍的后代,一家人养的动物,也多是这家的动物的祖宗的后代,牛是老牛下的犊儿,驴是老驴下的驹儿 ,羊是老羊下的羔儿,狗是老狗下的崽儿,雏鸡雏鸭也是自己的鸡鸭产蛋孵出的。动物和人一起,在一个绵延不绝的家庭里传宗接代;人的老祖宗留下生生不息的人的子子孙孙,也留下生生不息的畜生的子子孙孙。不同的是,人以父系为中心繁殖延续,动物则以雌性为中心繁殖延续,比如牛驴、猪羊,大都牵外边配种——配种的地方,以往叫驹场,如今叫配种站。
  曾想,家畜家禽的历史,应和农民的历史同样长。我们的先人,一开始在一块土地上定居,种谷栽豆为食,采葛绩麻为衣,驯化了的野生动物就进入了家庭,就厮守着庄稼人过长长的苦日子。动物的作用,人无法代替。畜生贡献动力和财富,也为家庭带来温馨、融和及充实,也为村庄带来生动活泼的图画和音乐。没有家畜家禽,农家算不上农家,村庄算不上村庄,不只是农家生活会寡淡许多,乡野风景会呆滞许多,更可怕的是农民会陷于困境,农村会濒于破败。“人民公社”刚成立那些年,农民没了家庭,就不能也不准饲养禽畜,不多久,千百万种粮食的人都因无饭可吃而饿死,无数个曾经鸡鸣狗吠颇有诗情画意的村庄都是一片凄惨景象。
  农民豢养的动物,骡马、牛驴、猪羊、狗猫、鸡、鸭、鹅,等等,都有存在的理由,也都有可以述说的故事。
  
  一
  
  骡马是富贵的象征。地多人多势力大的财主才有大骡子大马。养这种大牲口,为了干大活,更为了显示排场阔绰。儿歌里就唱道:“闺女找个好婆家,婆家门前拴骡马。吃白馍,穿绫罗,女婿朝里把官做。”黑漆的大门外骡马成群,无疑向世人宣布,这不是普通人家。不只乡邻敬重,外地的过路人也高看、艳羡。我们村东二十里的孙家,十八顷地,四进院子,大门上挂着“侍卫府第”的金字匾额——据说他们的上一代在北京给朝廷看御花园的后门,不知是多大的官,反正十分富贵。门前就拴有高头大马,剽悍的骡子。马拉的大马车拉庄稼,像拉回一座山,比四辆牛车装的还多。骡子曳耙,耙齿尺把长,耙出的地暄腾腾的如刚磨的面。老太爷出门坐马拉的轿车,媳妇们赶会、走亲戚,只能坐骡车。据说,有一匹黄骠马是皇上赏的,烈得很,曾踢断马夫两根肋骨。据说,有头骡子也厉害,长工拉它套车,鞭梢撩它一下,登时发了脾气,蹿上来把长工的鬓角啃掉一块皮,落下一个月牙形的疤,带了终生,谁问起疤的来历,总朗声回答“骡子咬的呗”,很自豪呢。
  那是暮春的一天,洋槐树都正开花,屋舍掩进粉嘟嘟的花山花海,全村银装素裹,空气清冽芬芳,人心里都痒痒的好生舒服。冷不丁地,有人喊道:“老太爷的轿车过来啦!”多少人都扔下手里的活儿,跑出来看。父亲刚碾罢小米,正拉驴转圈让驴打滚,丢下驴就去路边。我正赶想偷吃小米的鸡,也丢下小米跑去。轿车就是有轱辘的轿,木轱辘将近一人高,镶的铁页子明光耀眼。拉轿车的马,枣红色的,头上系红缨,像顶一团火,身上戴铜铃,一路响声热闹,四蹄着地,踏下碗口大的蹄印。赶车的把式穿戴整齐,煞是气派,手拿皮鞭,并不打牲口,偶尔只在空中一甩,甩一个弧形,随即啪的一声脆亮,煞是得意。那轿车,是乡村最高档的交通工具,乡亲们没坐过,也难得一见,都切切地看,看得动情。老太爷的轿车只是途经此地,顺着横穿村庄那条弯作蚯蚓形的牛车路匆匆驶过,扬起烟尘飞腾。直到拐个陡弯,被村头的洋槐树林遮挡,乡亲们才收回看直了的目光。父亲说,他看见了坐在车厢里的老太爷,老人家瘦小,花白的胡子尺把长。说着,父亲笑笑的,无限景仰。我想,此时,老太爷一定给父亲树立了足堪效法的榜样,使父亲进一步坚定了多置土地成为财主的希望和决心,同时也加重了后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沮丧。庄稼人想不到地主是剥削穷人发家的,只知道人家的土地是祖上传下的,是银钱买来的。土地多,家业大,就应当养骡马,就应当坐轿车。
  那年腊月二十八,父亲去赶集,买回两张年画,一张是一个胖娃娃抱一条红鲤鱼,另一张画着八匹马。八匹马毛色不同,姿态不同,个个有精神。贴上画,父亲久久看马,看得忘情。我想,他并不是从审美角度欣赏马的矫健奔放,也想不到马可以驰骋疆场,游牧草原,他想的一定是马能拉车送粪,运庄稼,或许更具体地想到了财主孙家的富足、气派。一张年画寄托了父亲的远大理想和终极目标。
  一般农家养不起骡马。父亲说,骡马劲大,吃料多,每天都得吃一升豌豆,草膘料力水精神,不吃料还不如驴哩。
  我们村那家财主,两顷多地,没马,养一匹骡子,是全村唯一的骡子。骡子曳犁,比一犋牛还快。骡子拉磙,拉上就跑得飞一样。不干活时,就拴在门前的木桩上。我和小伙伴们多次去看骡子,只站远处看,不敢走近,怕它踢了,大人说它那蹄子比打油的铁锤砸下还狠,踢头能把头踢稀烂,踢肚子能踢出个大窟窿,肠子都流出来。我们就比较它和驴的区别(不比较它和马的区别,因为我们都极少见到马,弄不准马的特征),除了骡子个儿大,其它方面好像和驴一样,又好像不一样。大人说,骡子是马和驴共同生的,马父驴母,叫马骡,驴父马母,叫驴骡——这就很有意思,骡是名,马或驴就是姓,就像人,孩子从父姓。可是,骡子又和人不一样,人生人,骡子虽有公母,却不会生骡子,这是啥原因,大人也说不清楚。我和小伙伴们总觉着事情真是奇怪。
  各种两垄的苞谷、绿豆长到半尺高,要用耠子耠地,财主家套骡子拉耠子,不仅耠得又快又深,而且骡子刚好走在没种庄稼的空地。父亲耠地,就得套两头牛,一头牛拉不动耠子,两头牛八只蹄子,都正好踩在庄稼棵上。父亲很心疼,说,将来地多了,也买头骡子。父亲一直做着土地梦,一直为当地主苦苦奋斗,他不只想买骡子,怕是内心深处还想着门前拴上高头大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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