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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3期

空中飞人

作者:俞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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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中飞人,男演员的功力占三分之二强,演出时不能有半点闪失。男的倒立在高空秋千架上,女的两只玉臂便要紧紧拢在男的脖子上。此时,男的两只手就是最稳健的保险丝,它刚中有柔的箍住女的细软的腰肢。做旋转动作时,男的口中衔一只特制的金属环,女的张嘴咬住环的下部,并把全部的身体重量系在这小小的环索上了。这好比一匹公马和一匹母马互相在争夺那一只唯一的马辔子,谁松了一下口,谁便会掉入万复不劫的深渊。要命的是,还要旋转,做三百六十度的旋转。杂技演员就是这类敢于玩命的角色,你越是以为不可能做出的绝活,他越是要玩给你看。你看,卷毛的双手握住她的腰,先是向左转几圈,然后向右转,一待有了自转的加速度,他的两只手便完全脱离了她的腰部,任她像一支白色的陀螺一样转出白色的雾状,空中的秋千架也大幅度地晃动着,七彩的光柱也追赶着一男一女旋转的身影,伴奏的音乐也由柔情绵绵而趋于凄美而惊悚。这公转和自转约摸三十秒左右,直到仁慈的观众鼓起热闹的像暴风般的掌声,那惊心动魄的旋转才慢慢地停下来。随着秋千架的降落,大汗淋漓的男女演员便双双依偎着向观众谢幕致意。此时的卷毛,像凯旋归来的英雄,而那个面若桃花的女助手呢?像是被英雄俘获的美人,美人柔顺地依偎在英雄的怀里,高挺的胸脯上有一朵亮得滴血的水晶花。
  我一直在猜想,卷毛那个美丽的女搭档,也许就是我童年时看到的那个江湖班子里的小女孩,只是她长高了,长得苗条了,身子灵巧得像只花蝴蝶,站在台上谢幕,那红扑扑的脸蛋,晶晶亮的眼睛,靠着卷毛黑丝绒的紧身衣,宛如一对黑白分明的天仙配。可惜,演员的爱情生涯总是十分短暂,就像一滴透心凉的露水,太阳的光芒一出来,便慢慢地蒸发了。
  “文革”中,卷毛也参加了武斗,像他这种天生具备流浪汉性格的杂技演员,马戏团一解散,便被招募在一个职业武斗队中,充当某个造反司令的贴身保镖。人生就像走钢丝,况且卷毛是在惊险生涯中玩过命的,凭着一身好功夫,哪里不能混碗饭吃?在冲冲杀杀中得到快感和刺激,也足以不虚此生了。1967年那个寒冷的冬天,没有童话和园林的苏州城,被另一派武斗势力围困得像座受降的孤城。困兽犹斗,套着血红色的派别小报,在地摊上吆喝着变调的声音,在冬天的早晨,这被冷风呛哑的嗓子,真有点声嘶力竭。暮色中,我和父亲踏着积雪,走进了干将路那个破旧的小旅馆,找到了卷毛。推门进去,他叼着香烟,横躺在楼梯下的亭子间里,烟雾弥漫中,他正和那个胖胖的忙着拖地板的女招待打情骂俏。见了我们,他坐起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压扁的飞马牌香烟,递给我父亲一支。因为大小旅馆里都住满了人,父亲便把今晚借宿的事给他说了,他仍然依老习惯,称我父亲“指导员”,说指导员你放心,保你今晚不会住在露天。
  当夜,我们就住在他隔壁一间约只有七八个平方的厢房里,一张单人的小床,又搭了一张帆布床。我在帆布床上早早入睡了,天花板上那只十五支光的灯泡黄黄地亮着,已经剥落的墙纸霉迹斑斑,没有一扇透气的窗户,有的只是父亲和卷毛一支又一支劣质呛人的烟草污秽的空间,和他们在我耳边聒噪不绝的远远近近的人事沧桑。
  第二天早上,踏着霜雪,卷毛陪我们去朱鸿兴面馆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便把我们送到了阊门轮船码头。我们走时,他送了我父亲一支德国造的大镜面的匣子枪,一梭子可以发出二十响子弹。他知道我父亲1946年在四明山打过游击,对玩枪的把戏也很在行。他给了我一把雪亮的小匕首,不到两寸长,手柄上绕了几道整齐的紫铜丝,盈盈在握,冰冷称手,我欢喜万分。
  大动荡中的时代列车轰轰地响过,谁能预知呢,那悠远无痕的梦境会飘然送上一个无言的结局?“文革”结束了,卷毛进了学习班,痛说了一番当年武斗的个人历史,又被分配在一个乡村的大剧院当灯光修理工。小城的马戏团早已烟消云散了,就是再团圆,也难成气候了,连当年钻火圈的小姑娘,也已经成了大肚子妈妈了,还能走钢丝吗?有一天早上,是一个潮湿的黄梅雨季的早上,剧场里那个一早就要打扫卫生的老女人,推开了舞台那扇小门,她惊奇地看到,有一个微胖的人蜷缩在前排座位上,像是沉睡不醒的酒鬼。她嘀咕着扫地,扫到那人身边,才发现那是卷毛。这时的卷毛身体发福,全不像二十年前那个风头正健的名角儿。他的头斜倚在椅子的铁扶手上,后脑勺流出的血,淌到水泥地上,已经凝固成一大片乌黑的血块了。那老女人尖叫了一声,吓得跌倒在地上,她仰头看去,剧场高高的顶棚上有一个大大的窟窿。据事后猜想,深夜演出结束,卷毛攀上顶棚收拾灯光器具。不料踩空了一脚,便从空中倒栽葱摔了下来。而那老女人却说,是酗酒害了卷毛,她分明闻到有一股浓烈的酒香从卷毛身上溢出。这个老光棍,她是这样称呼卷毛的,喝醉了酒睡在剧场椅子上,又不止一次。
  演员离开了舞台,就像老虎离开了山林,英雄失却了宝剑,便像一头孤独无援的狼。孤独的狼,对着旷野作一声无奈的长啸,样子一定很凄美。没有飘飘仙乐,没有堂堂喝彩,没有喁喁情语,也没有大幕下落时那冷峻的最后一瞥,名利场上,灵魂出了窍,生命的一翼“咔嚓”一声,在黎明前断绝……
  
  俞小红,编辑,现居江苏常熟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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