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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3期

天使降临的夏天

作者:苏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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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夏天的雷雨总是突如其来。下午的时候人还热得直喘气,不一会儿就有了雷声,还没等人们判断这雨是真是假,手指般粗壮的水柱就从天上一排排斜射下来,不小心挨一下还真有点疼。
  赶紧跑吧,这雨追着人呢!
  躲进屋里再往外看,一地的水泡泡此起彼伏,溅起了又碎掉,有点像无数只嗷嗷待哺的雏鸟,一会儿就涨成了河。
  这会儿如果家里的门槛低,水就要流进屋里了。赶紧赶紧哪,大人们着急了。小孩子没有什么事,只觉得尿急了,齐齐的蹲在窗台上往雨地里滋尿,一边比着谁能滋得更远,一边大喊:“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一遍又一遍。
  当然这是在平静的雨天里的乐趣,如果赶上响雷,那谁还敢?
  夏天的响雷好像通着人性,不愿让人看它,谁一看它,它就咋咋呼呼的炸响,好像怒着呢,正找不到对象发火。我真的试过,不在窗口看雨时觉得雷声还远,还温顺着。可等我一挨近窗口想看看水泡泡的时候,雷就一迭声的炸起来了,一声比一声紧,一声比一声严厉,好像专门是向着我来的。最后我都不敢看它,刚要看窗户,雷就不满了,嘎啦啦、嘎啦啦,声音大的好像非要把我震到地里去不可。
  好在它再厉害也是一时一会儿的厉害,夏天的雨怎么会下得那么长远呢?当那些躲在乌云里的雷公、电母终乘兴而去的时候,它们怎么知道我们还有更大的快乐正在满怀的期待之中呢?每当雨点稀疏起来,我们早把扔在角落里的水靴穿上了,打起了满是尘土的黑雨伞,纷纷跑到街西边一道自然形成的泻水口趟水玩去了。
  趟水可是雨天里最好玩的事情。北部高地上的雨水不知顺着怎样它们谙熟的路途准确无误的汇流到这儿,突现出一小条湍急的小河,这河并不清洌,浑浑的黄黄的,穿着水靴在里面来回趟着走,看着水流急急忙忙的样子,感受着雨水流经自己的腿脚,那种轻轻的揉擦,麻痒痒的,真让人有说不出的愉快。
  当然,趟水并不总是快乐的,如果不小心踩进略深一点的小坑里,那就容易灌包了。谁要被灌包了,谁就会成为被取笑的对象,别的孩子一齐讪笑你的蠢笨和可笑。我有时灌包了,不自觉的站在那里就哭。我站在那里没出息的哭,直到有人去通知我父亲,他会把我从小河里抱出来背回家去,然后一边警告我再也不要去趟水了,一边把满满一靴子的水倒出去。可是安稳了一会儿,我又禁不住外面的诱惑,偷偷把父亲的高腰大水靴找出来,又偷偷地向外面走去。
  可是往往等我穿上父亲的水靴赶往泻水口时,水流已经不如刚才那么健旺了,细细的若有所思的流着,穿着这样的大靴站在水里,简直有说不出来的一股傻气。孩子们都散去了,我也把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脚上的大靴上,忽然发现父亲的这双水靴黑亮黑亮的,像皮鞋一样真有说不出来的神气。它让我想到军人的神气,男人的神气,抬高了腿肆无忌惮的踩踏泥泞的街道,发出“噗哧”的声音,也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神气。禁不住一股冲动,我赶紧跑回家,找了根大人的皮带扎在腰间,感觉自己像军人般英武。于是就这么神气活现的跑到了大街上,背着手,挺着胸,东张西望,看着一地的泥泞仿佛站在千军万马面前,觉得自己像个将军一样了不起。
  
  2
  
  到了八月之后就到了绵长的雨季,老天爷一阵一阵的想起来就不急不缓的下一场。这种时候炉灶总是最难烧的,烟不走了,不肯爬到烟囱那儿去,赖皮一样盘桓在屋里,倒把人呛得都跑到外面去了。可总不烧火,屋里又太潮湿,地上都起了绿毛,睡在凉炕上是容易拔出病来的,还得坚持着烧火。
  天气虽然湿润,可仍有令人感到烦闷的粘稠,洗都洗不清爽。
  这个季节里刚刚入夜时的天空,远处总是有遥遥的闪电在天边无声无息地闪动,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一会儿横的、一会儿斜的、一会儿弯曲的,有时还忽然闪一个笔直笔直的,这时候没有雷声,不知道那些云彩是在远处生事,还是商量着一起压上来,给我们再倾泻一场大雨呢?老天爷的事情只有由着它了,有什么法子呢。
  不记得妈在夏天曾去过江边洗澡,她总在这样的黄昏,近傍晚的时候在家里擦洗。那时候家里也没有洗澡间,妈就坐在炕上守着一盆水慢慢的仔细的擦洗,也不避讳谁。当然这种时候家里的人很少,都趁着凉快出去串门或是干什么去了。
  有天晚上,我和妈在家的时候,她就这样洗着,这时忽然间一个三十多岁的外乡人闯进来问路。妈当时赤裸着上身,可她没有一丝慌乱,若无其事的问他干什么。这个外乡人,我不知道在那一瞬间他是否感觉到有些不自在,可他没有离开,仍然坦白地把自己的目的说了,而且表现出好像并不知道妈在洗澡的态度。妈一边和他对答,一边从容的继续洗澡,还仔细的告诉了他怎么才能找到他要找的人家。那人道了谢走了,我在一旁却感到巨大的不安,因为他看见了我母亲的身体!我极不满地嚷嚷:“那人怎么那样啊,一点礼貌也没有,没看见人家洗澡吗?妈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披上点衣服啊,还告诉他路怎么走,把他赶出去就算了……”我一边抱怨一边心里觉得这件事情的荒唐可笑。
  妈也觉得很有趣,不过她比我更坦然:“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也有妈妈呀!也是吃他妈的奶长大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继续平静的洗她的澡。妈那时候五十岁了,可是她的皮肤依然白晰,乳房仍然美丽。然而她对自己一无所知,不以为然,一如孩子一般纯真和坦白,没有更多的禁忌。
  
  3
  
  直到如今,我仍然清楚的记得妈一边洗澡一边回答那个外乡人问路的那个傍晚。
  雨季的天空,浓云遍布,静默的闪电像是抽搐似的在遥远的天际忽隐忽现,不断暗示着人们与自然密切的关系,不容回避。
  这种时候更是小虫子们最兴旺的季节,“小咬”成群的飞舞在半空,草丛里还有各种各样叫不上名字的虫子都在忙碌着它们的终身大事,而越来越肥大、阴险的黑蜘蛛开始遍布它们的猎网,在菜园和花园里,在电线和树隙之间,有时甚至把网织在略窄一些的人行路上,人在傍晚出行回来,一不小心就被蜘蛛网蒙住了脸……
  我至今都在猜测,那个外乡人走出我们家门之后是怎么想的呢?他对我们那儿的人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呢?看起来也是个坦荡荡的人,否则偶入尴尬之地他不会那么平静和从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留驻在童年里的人事仿佛都附着神性,而那些本性纯真而自在的人都是隐匿在人间的天使,在每一个季节里忽隐忽现,有时附身于大人,更多时候,他们留连在孩子们圣洁的心灵里。
  
  苏莉,达斡尔族,作家,现居内蒙古通辽市,曾发表散文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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