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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4期

从非典危机反思民族、社群和公民意识

作者:许纪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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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危机正在改变中国人的公共生活,改变我们过去习以为常的东西。
  这场在新政府领导下的抗击非典的全民战役,是伟大的,也是悲壮的。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在新世纪开始后不久,我个人不期而然地遭遇了两场震撼全球的大危机,除了这场非典危机之外,另一场就是美国的“9·11”,那年我正在美国哈佛大学访问,与美国人民一起经历了那个艰难的时刻。同样是国家性的危机,同样是突如其来、猝不及防,中国人与美国人在危机中表现出的民族反应、社群观念和公民意识是很有一点不同的。那些对比鲜明的场景以及背后所折射的人性,让我感慨万千:我们这个民族、我们的国民性格中,究竟缺了一些什么呢?
  我们需要反思。
  
  民族
  
  在这次非典危机中,中国的公众们表现出了强烈的对民族和国家的认同感。在中国,现代民族国家观念的产生只是近一个多世纪的事情,以前中国只有“国”和“天下”的观念。这个“国”指的是一家一姓的王朝,不是现代意义上有着确定主权、疆界以及特定文化历史传统的民族国家,而“天下”按照儒家来看就是华夏文化传统。在传统士大夫看来,“天下”的观念高于“国”的观念,各方蛮夷只要接受华夏文化,都能成为中华大家庭的一员,至于谁来统治,倒是一个其次的问题。现代的民族国家认同在中国要到十九世纪末才出现,民族国家意识这个东西平时看不到,一旦到了国家危机的时刻就会迸发出来。法国人的民族国家意识是在保卫法兰西、高唱《马赛曲》中产生的;德国是在拿破仑大军压境的时刻,费希特发表慷慨激昂的《对德意志民族的演讲》,激发了德国人民的民族意识。中国也是这样。最早是在1894年甲午海战失败,刺激了梁启超等新派士大夫萌发现代的民族国家认同。1919年巴黎和会的失败,又激发了五·四爱国运动,民族主义意识扩展到整个知识精英,特别是青年学生。而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民族国家意识直到1937年日本侵略以后才开始产生;鬼子来了!这使得一般老百姓感受到一己、一家和一村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血肉相连,中国的现代民族认同到抗战以后才得以普世化,成为全民的意识形态。正如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所说,现代民族主义不是一个自然的演化过程,而是人为想象和建构起来的。从1945年到现在,整整半个多世纪,中国基本上没有遭到大规模的外敌入侵,民族生存的整体没有受到威胁。就在2003年的春天,一夜之间,整个民族面临着一个共同的敌人:它不是人类世界的敌人,而是未知世界的微生物病毒。它像日本鬼子一样,如果民族不团结起来,我们就会受到它的统治和奴役,甚至毁灭我们整个民族。中华民族再一次“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人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受到同呼吸、共命运的民族归属感。也正是这样的时刻,中华民族被再一次现实地想象和重构。
  民族国家认同回应的是每一个人的族群和文化归属问题。人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启蒙思想将人抽象为一个理性的主体,自由主义将人确认为是权利的主体,这些虽然是必要和合理的抽象,但无法涵盖人性的全部。历史和现实中的人不仅是理性的,也是有情感的,人的情感总是与一定的族群和历史文化背景相联系,他必须获得一种文化和族群的归属感,必须生活在某种文化的共同体之中,否则无以形成完整的自我观念。在欧洲,当以上帝为核心的神学宇宙观瓦解、基督教共同体被颠覆之后,现代化的世俗生活需要想象一个新的共同体,这就是现代的民族国家(nation-state)。盖尔纳(Ernest Gellner)指出,民族国家是西方现代性的产物,是主权国家为适应工业社会的同质性和规范化的世俗文化而建构的,在西方现代性脉络中,民族主义是与自由民主同等的政治正当性原则。
  正因为如此,美国的民族主义想象与民主宪政的建立,是同一件事情。独立战争提供了美国建国的契机,由于缺乏悠久的历史和独特的文化传统,美国的民族主义资源是比较单薄的,美国只能打造一个以宪法为核心的政治民族。为了防止多元族群、文化和宗教的移民社会解体,美国的民族意识还需要在日常生活中通过国旗、国歌以及共同的政治文化等一套仪式不断地操练和强化。四年一次的奥运会,没有一个国家像美国人这样疯狂和偏执,因为这是一次周期性的想象和复习民族认同的大好机会。“9·11”事件发生以后,美国民众对民族国家的认同达到了极点。他们急于用各种方式表达对国家的忠诚。最直接最简单的表达,就是每家每户悬挂星条旗。平日也有人挂国旗,一般这样的家庭被认为是保守派。但“9·11”之后,连自由派也在自己的家门口、汽车前挂国旗,通过这个象征性的举动表达他们在国家危机的时刻对共同体的忠诚。“9·11”后一个月,我到威斯康辛州访问,那里刚好在举办秋季马拉松比赛,一个四五十岁的壮汉在比赛时,手臂上固定绑着一面很大的国旗。这样跑马拉松,耗费的精力肯定要比其他选手多一倍,但胜负还是其次,他是用这样的方式在危机时刻表达对国家的忠诚。从美国回来以后,有很多人问我,美国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什么?我说,不是自由,也不是民主,这些都没有超出我的想象,但美国作为一个政治社群,在危机时刻表现出来的超党派、超地域和超种族的的社群意识,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在这次非典危机中,特别是中央处理了两位渎职的政府高官之后,全国民众表现出了对民族国家共同体强烈的认同感。在这以前,除了在女排夺冠、足球出线这样的时刻,我们很难看到民众中这种自发的向心力表现。但是我发现,中国的公众却苦于没有合适的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过去我们都是被动地表达民族情感,一旦有了自觉表达的需求,却丧失了表达的空间、仪式和渠道。比如,国旗作为现代国家的图腾,是一个很好的象征物。但我们的国旗从来都是国家权力的象征,而不是公众情感表达的载体。我们的《国旗法》太严厉了。美国的民众可以利用国旗,自由表达对国家的各种情感,“9·11”以后,我居住的社区,有一位老太,她特地定制了一个旗杆,每天黎明,迎着一轮朝日,一本正经地走到庭院,将星条旗升上旗杆。黄昏时刻,又隆重地降下来。其过程之肃穆,丝毫不亚于北京天安门的升旗仪式。美国人还将星条旗拿来做门帘、窗帘、廊帘。那几个月,美国市场一片萧条,唯有与国旗有关的,一概成为热销产品。在美国,星条旗尽管是一种国家图腾,但它已经世俗化了,所象征的不仅是国家的威严,更重要的,还有民众的情感。而在中国,国旗的表达主体掌握在政府的手中,作为一个公民,我们很难通过国旗充分表达自己的与国家共渡时艰的决心。五·一节前夕,我突然发现大街上有一辆出租车上挂着一面小国旗,心里一阵激动。第二天,当我看到每辆出租车上都开始挂国旗时,才明白原来是按照上级统一的布置,欢庆五·一!意识到这一点,我突然有一点悲哀:在这国殇的时刻,为什么我们不能通过对国旗的自由使用,表达我们对国家的真实情感?为什么国旗只能是国家意志的象征,而与我们公众的真实情感无关?
  民族国家意识意味着在国家出现危机的时刻,每一个国民都能够超越地方的畛域,自觉地将国家视为一个整体加以认同。“9·11”事件中直接受到攻击的是纽约,但美国人的第一反应,不是纽约,而是整个美国受到了挑战,虽然许多美国人平时不喜欢纽约,觉得它太世界化了,不能代表美国。纽约人的灾难就是每一个美国人的灾难,全美国都成为纽约人的精神后盾。这一年的感恩节,我来到世贸中心的废墟前,有一堵墙让我十分感动,上面贴着在“9·11”事件中牺牲的所有纽约市消防局官兵的照片,有近三百人,几乎是纽约市消防局的一半。旁边是美国其他四十九个州消防局的臂章,五颜六色,特别具有象征意义。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对纽约消防队员的声援和支持。你可以强烈感受到,美国是一个大社群,虽然肤色、种族、文化、宗教和地域不同,但在这一刻,却让所有人的心按照同一节拍跳动:我是一个美国人,我们都是美国人!深受灾难的纽约人,成为全美国致敬的对象。以拍纽约著称的名导演伍迪 ·艾伦,从来拒绝奥斯卡奖,但“9·11”以后破例来到洛杉矶,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全场起立向他致敬——不,是向所有纽约人致敬。从来以世界公民自居的纽约人,在那一刻,如何让他不强烈地感受到:我首先是一个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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