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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4期

中国能否走出一条独特的道路

作者:温铁军 汪 晖 秦 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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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反过来说西方所有国家都有自己的特点,自己的道路,连美国五十个州之间的差距都是相当大。
  汪:从政治制度上,现在有些问题我们看不太清。十九世纪中国大转变的时候,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在看,路怎么走,我们要学什么。连慈禧新政时五大臣出洋考察都看到西洋各国在政治体制上的区别。刚才涉及的主要是社会内部的制度和民主问题。在多民族国家民主化过程常常和民族问题密切相关。苏联解体了,南斯拉夫解体了,俄罗斯仍然面临车臣问题。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在今天不能不考虑。你要用什么政治结构维持各民族的平等共处?中国与西欧民族国家的状况是很不相同的。如何设计我们的民主制度?关于美国的联邦制,这是从清代中期也就是鸦片战争之后就开始讨论的问题,例如魏源就曾认为中国的情况与欧洲民族国家的情况不一样,而与美国更相似,他指的是幅员广大、民族众多,但结果这条路被否决了。在中国,联邦制和美国的含义完全不同,因为中国是在旧帝国的基础上,不是美国式的移民社会,民族与地域的重叠关系不同于美国。在历史过程中,各民族杂居程度很高,这个问题怎么解决?中国知识分子多从汉族中心的视野出发考虑问题,对于各民族平等共存的制度构想考虑得很少。我们今天讨论民主,不可能不讨论中国还要不要一个统一的完整国家,如果要的话我们用什么样的制度去构建,即一个多元的、平等的和和平共存的民主结构。
  秦:我觉得中国是单一制国家还是联邦制国家并不是至关重要的,只要符合现代民族国家的一般特征就可以了。
  汪:没有那么简单!民主化的问题可能会带来分裂问题,要对民主作一个构想是不能不想这个问题的。不管是出于道德考虑还是政治考虑。
  温:常有人说你把他那里的什么什么资源夺走了。这就是他的一个民主诉求,他们没有得到利益分配,最终的要求就是资源是我们的,我们要独立。这个资源构不构成独立的资源呢?你没发现之前,不构成,它只有传统农业,需要你的工业去覆盖它;当它构成一个地区的资源的时候,就要以一个独立民族的主权,来完成本民族资源向资本的转化,获得资本收益。这个问题迫在眉睫。
  秦:在这个问题上我虽然赞成民主,但是不赞成民族主义,包括汉族的民族主义。
  汪:我也反对汉族民族主义,但这不是表态赞成不赞成民族主义的问题,而是如何进行民主构想和如何汲取历史经验的问题。
  温: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目前执政者看到的国际经验就是普京采取的对内的民族主义,这成为他建立自己政治权威的重要资源,那么将来一个政权的政治合法性受到影响的时候,对于政治家来说成本最低的就是民族主义。无论我们赞成不赞成这种主义,当它构成能够形成政权合法性的资源的时候,就不是学者要选择什么,而是国家的执政者要选择什么。
  秦:现在作为一个国际社会中的利益主体,有意义的是国家而不是民族。美国制度很好那是人家的,民主制度的好处在于对选民负责,那是对他们的选民而不是对我们的。所以国家利益存在的惟一理由就是存在国界,其他的什么文化认同等等都是假的。
  温:在今后中国的发展当中如果形成另外一套制度,首先要考虑的是能不能够维系它的存在。第一,你不能不占有资源;第二,当海上石油通道受到威胁的时候,不能不有一定的保护措施。那么中国的发展模式就要考虑,以什么来保证自己的石油通道?如果海上通道以我们的力量保不住,那么惟一的方法就是对内加强控制。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够构成另外一种选择,也就是体现自由理念的社会制度?
  秦:这其实是两个问题。第一,采取民主制度能不能实现一个有凝聚力的民主国家,这是一个不太确定的问题。谁也不能确切回答,确实有国家分裂的案例,但也有成功的案例。
  温:对于转轨国家的现实经验来说,民族分裂几乎是一个既成事实。
  秦:是的,这确实很难,但是中国不能套苏联和南斯拉夫的例子。
  温:不能套的原因尤其是现在已经形成了收入差距拉大,某些对抗关系已经客观形成,那么一旦民主,人们就要算帐。
  秦:这就是中国民主滞后产生的一个难解的结。这就不是民族问题了,民主导致算账,不管是不是民族问题大家都会有账要算,这是转制过程中遗留下来的。
  温:所以这就是刚才说的有没有另一条路可走。经济上不可能,政治上就可能吗?
  秦:首先你要承认这种结果本身就是民主滞后造成的。我觉得对于这种矛盾只能走一种所谓低调的社会民主的道路。一般来说自由主义者反对国家采取力度很大的二次分配,这在传统上被认为是社会民主制度的主张。但是有一个例外,自由主义者也承认所谓的“矫正正义”,诺齐克反对一切形式的福利国家,但是他认为照顾黑人和印第安人是有理由的,因为政府以前欠了人家的。那么一旦“矫正正义”要么采取剥夺的办法,要么采取二次分配的办法,我相信不管自由主义者还是社会民主主义者都会选取后者。对于社会民主主义者本来就是他们所追求的,而对于自由主义者他也可以理解为是对过去不公正的矫正。自由主义者对于过去不公正的补偿在实践中也是有的。所以我称之为低调社会民主,这不是说二次分配的力度很低(相反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可能力度很高),而是对于二次分配的解释比较低调。随着矫正的渐渐到位,力度应该是逐渐降低的。
  汪:这里的问题不仅是民主制度的问题。发展主义的国家模式本身可能滋生内部压迫和外部侵略——当然不一定是传统帝国主义式的侵略。英国在它的议会投票辩论进行帝国主义战争。自由主义的理念解决不了我们这里谈论的民族问题。
  秦:解决民族问题,只有承认两个原则,否则不仅是中国,全世界都无法走出这个轮回:第一,在解决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的时候一定要有一种普世的观念,不能以国家主权为由任意欺负少数民族,民族问题根本是一个人权问题,应该世界化;第二,人权问题不该构成民族分立的理由,既然民族国家不能解决人权问题,那么多增加几个民族国家照样不能解决。这两者是同时成立的——如果主权国家可以“关起门来打狗”那样对待某一弱势民族而别人不得过问,弱势民族还有什么指望?还有什么理由对这个国家抱有希望?而反过来说,如果民族压迫能够在超越民族国家的意义上在普世的基础上得到解决,又有什么必要分离出去?
  汪:但是,什么样的政治构架能够让这两者同时成立?我们在世界上看到欧洲民族国家的模式:一种是欧洲国家内部形成的,一个是欧洲国家和外部世界之间形成的,尽管它内部没有解决好,但是由于民族国家和民主有这样一个特殊的历史关系,它已经构筑起来了。当然还有很多没有构筑起来的,比如俄罗斯不行,印度也不行。印度搞了这么多年民主,宗教冲突和民族冲突问题仍然没有解决。中国从传统历史到近代历史来看民族问题有很多不好的经验,也有不错的经验,可是在每个不同时期这个问题都会发生完全不同的变化。假定我们承认民主是我们的理想……假定我们要把这些问题都构想到民主制度里来,这个民主制度应该有中国特色。
  秦:哪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色。
  汪:我们确实应该向西方国家和其他国家学习民主经验。但我们不能有一个幻觉,就是觉得西方已经真的解决了民主问题。从来没有,美国民主面临着危机,欧洲的社会体制也面临着困境。在这个意义上,寻求新道路的问题也是我们面临的共同课题。
  温:所以最后我们讨论到另外一种选择也就是第三条道路的时候,实际上并没有看到超越全部人类社会发展现实经验累积的另外一条路。那么我们大胆一点来看今后的发展,第一个问题是:中国不可能按照路径依赖去走西方工业化的道路,因为资源紧约束、人口扩大、内部矛盾等等。那么必须有一种经济发展的选择,比如可持续发展。而这种可持续是会弱化还是激化现有矛盾?我的看法是:可能会使矛盾更尖锐。因此可能导致更大的经济矛盾转化为社会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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