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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4期

出嫁时你哭不哭?(小说)

作者:庞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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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梅爹并不知道他婆娘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冬梅娘最后把一肚子怨气甩到了他的身上,都是你,你这个笑面虎,两面派,都是你宠坏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从小你就是她的总后台。
  
  吵归吵,但是家里还是一起向着正月初六这个大日子走去,冬梅爹不仅给冬梅买了“现成的家具”,还买了29英寸的电视,全自动洗衣机和冰箱。志文家给的聘金早就用光了,这就应了当初冬梅娘劝冬梅的话,傻丫头,你跟我吵,跟你爹闹,说我们根本不是为你好。我跟志文家要多少还不是用在你身上,我又不留下一分钱。其实冬梅娘还多贴了不少钱,这些钱包括了冬梅娘种稻种棉花的钱。
  冬梅开始不让,就说他家买得起的。冬梅娘就说,他家是他家,我家是我家,我们田家嫁女儿,我愿意赔多少就赔多少。
  冬梅知道她娘的脾气,如果这话是她爹说的,她肯定会发个嗲,最后她爹肯定会听她的话,可是同样一件事放在娘身上就不行了,冬梅的娘心头大得很,还要强,比冬梅的爹还要个面子。庄上很多人家是男主外,女主内,而冬梅家却是爹主内,娘主外。过去冬梅爷爷一辈在庄上总是被人家欺负,还被田家本族的人欺负,但是冬梅娘一过来当了家就不一样了,她是该她的,就应该是她的,不该她的,她也不会要。庄上人都叫她是穆桂英。
  就拿今年清明节庄上“吃祖”来说吧,“吃祖”就是同姓的人在一起祭祖,然后在一起凑份子吃,简称为“吃祖”,冬梅在外打工,她完全可以不交的,但是冬梅娘为了交上冬梅的一份“丁”钱,差一点和生了儿子的冬梅的三妈打起架来。冬梅娘把写族谱的小学先生手中的毛笔一夺,说,男女一个样,她家冬梅也是田家的一份“丁”,也要写在族谱上,也有资格“吃祖”的。依仗生了一个儿子的冬梅的三妈阴不阴阳不阳地说,有本事夺,你有本事写嘛,有一个办法,你招一个回来,有本事你招一个回来。冬梅娘知道她的妯娌的意思,笑她没有生一个儿子,可是她是不会输给她的,当时她就撂下一句硬铮铮的话,不要以为你生了一个带把的,就会得到田家的祖财,你放心,我会招一个回来的,你以为我不会招一个回来的吗?
  话还没有说了超过半年,冬梅就回来告诉她和刘志文谈恋爱了,什么人不谈,非要跟刘炳祥的儿子刘志文谈,冬梅娘冬梅爹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反对呢,冬梅就打电话回来说要结婚了,真是防不胜防,还措手不及。
  冬梅娘有一段时间就没有出门,一出门人家都说她过去很抱身的衣服变得旷洞旷洞的,哪里是旷了,是人瘦了,都瘦了一框了。虽说冬梅一次一次地把她这个做娘的如意算盘打乱,打碎,把做娘的心伤了一次又一次,说起来真觉得不划算的,丫头养了这么大,说变心就变心了,被人三哄四哄的就哄走了。就这样,冬梅娘实在不好跟别人说,说了就是让别人瞧不起,给人一个话把子。
  冬梅在出嫁问题上本来还想依志文这个小子的骗子嘴,穿婚纱,旅行结婚,这次冬梅娘不让步了,说了很多绝话,意思是冬梅不答应做仪式,她就比如没有养这个丫头,她也没有她这个做娘的。冬梅没有想到过去那么开明那么时髦的娘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老古董了。冬梅娘还在冬梅面前绝食了两天,冬梅又想走她爹这条路线,可是她发现,她爹也和她娘结成了统一战线,真的没有办法了,冬梅这才答应做这个出嫁的仪式。
  所以冬梅娘一定要在她女儿出嫁上把她自己的面子撑起来,把田家的面子撑起来,这次她几乎用尽了这么多年的积蓄,这一点冬梅不知道,她也不想让她知道,冬梅,冬梅,是她的一块心头肉,自肉自疼。她咬着牙,连冬梅打工回来的钱都没有用一分。
  冬梅问为什么,冬梅娘说是让冬梅带到刘家去做私房钱,将来夫妻吵起架来也有底气的。
  冬梅娘本来是好声好语地说给丫头听的,可是冬梅还傻乎乎地说,他们才不会吵架呢。
  冬梅娘只好叹气,傻丫头,娘活这么大,总比你见识多吧,做一年姑娘做一年官,做一年媳妇把命伴,他现在哄你像哄着个祖宗似的,将来你进了门他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了,不但不哄你了,还会……,冬梅娘没有把话说完,看到冬梅已经把耳朵捂起来,又叹了口气。
  
  冬梅爹想不明白,冬梅不在家,冬梅娘只要见到和冬梅一般大的素兰,眼睛就直了,还跟素兰打听冬梅的消息,真是不怕人家笑话,冬梅娘还有理,素兰又不是外人,她是我家的干女儿。
  这是冬梅没有回来的时候,等冬梅回来了又吵架,原来小小的冬梅那么乖巧听话,像个小鸽子似的,讨人喜。自从长大了,犟骨头就长出来了,高中毕了业,没有考上大学,开始还可以,在家里做做家务,看看书,后来就闹着出去打工,哄了一年后就不听话了,还自作主张,说出去打工就出去打工,冬梅爹和冬梅娘一起吓她,外面有坏人,而且很多的,冬梅这个傻丫头,不听也就罢了,还回嘴说,外面全是大灰狼,外面全是大老虎。
  冬梅一出去,就飞得无影无踪的了,还不像其他人家出去打工的,人家隔三差五地向家里报行踪,可是她呢,没有事决不向家里打电话,她妈妈为了知道宝贝女儿的消息,省吃俭用地装了一个电话,可是电话就是不叫,以至于他婆娘非跟他说蛮话,说他真是没有本事,她一个女人,从来没有沾过男人的光,就连装电话都装了一个坏电话。
  冬月底,她的宝贝女儿这部活电话回来了,可是还是响的时间不多,一旦响起来,就是和她妈妈一起响,把冬梅的爹耳朵都要震聋了,母女两个人吵起来了,都是芝麻大的事情,为了一把梳子的颜色,一块香皂的牌子,每次吵完了都是他来收场。
  冬梅爹很是为难,不发表意见不好,发表了意见也不好,他婆娘总说他,这下你得意了吧,这下你得意了吧。其实他心里明白他婆娘为了什么要和她丫头吵,一个字,就是怕刘家门槛高,丫头过去会吃亏。但丫头怎么也听不进去。她一点也不觉得她会跳进火炕里,或者从米箩里跳进了糠箩里。丫头有丫头的理论,她说,他刘志文敢。冬梅娘说,刘志文不敢,他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后面一句话,冬梅娘是和冬梅爹一个人说的,她也怕说的太多,过了头,冬梅娘是穆桂英,冬梅的性格比穆桂英还穆桂英,她做娘的怎么会不知道。人家都说丫头长大了,是贴心小棉袄,可是冬梅这个贴心小棉袄不是她娘的贴心小棉袄,而是她娘身上穿的化纤棉毛衫了,痒,不舒服,还不能说,也不让人说。
  不过冬梅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不错的,把家里忙得妥妥帖帖的,上次去县城买出嫁的小东西时,还跟她娘买了护手霜,给他买了剃须刀。可是冬梅娘还以为这种护手霜和雪花膏差不多的,后来还是素兰告诉她,这种护手霜是国际名牌,电影明星用的,高档的。
  冬梅娘就急了,多少钱?多少钱?
  素兰不肯说,最后是冬梅娘逼着素兰说出来的,七十多块。
  听了这句话,冬梅娘不骂她丫头,反而劈头骂了她男人,这个护手霜就七十块,那么你的刮胡子刀肯定不止一百块。败家子啊,败家子。
  冬梅爹不相信,冬梅承认了,还有理,不和你们好不行,和你们好又不行,我看你们都到了更年期了。
  冬梅娘每天到了晚上临睡觉前小心地都抹这种电影明星才用的东西,她把手凑到她男人鼻子前时,已经把冬梅把她气哭了的事忘了,真的彻底地忘了。
  你闻闻,真香啊,比雪花膏香一百倍呢,人家都是自己的男人买,我没有这个福,我家是丫头买,也好。
  
  正月初五,冬梅的情绪和她娘的情绪坏得像两挂鞭炮,想想就炸响一下,想想就炸响一下,把冬梅爹响得一跳一跳的。冬梅爹觉得从来就没有一个日子有正月初五上午这么难受,亲戚们下午才来呢,初四晚上,两个人吵得像发生世界大战了,冬梅是个孩子,她说她明天不嫁了是气话。可是冬梅娘也越过越小了,说,不嫁?你说不嫁我就去通知。要不是冬梅爹用排请客名单表的事把冬梅娘支开还不知道吵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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