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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4期

出嫁时你哭不哭?(小说)

作者:庞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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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的喜日,都是八月半后定好的。
  八月半一过,男方还要送六大样到女方家去,这次送礼可不同八月半送礼,这次送礼要带上媒人,由男方和媒人到女方家去“通话”,“通话”的意思就是定喜日。明年的正月初几。定下了喜日,双方就忙开了。男方要布置新房,女方要布置嫁妆。
  其实木料早已备下了,木匠也约好了。准嫁娘还和往常一样在娘家做姑娘,但实际上又不一样了,准嫁娘已被爹娘命令着不用再下田做农活了,她显得有点闲,但忙惯了闲也闲不住的,况且还要纳鞋底做新鞋,纳好爹的又纳兄弟的,纳好兄弟的又纳娘的,一双又一双,单的,棉的,方口的,圆口的,双层底的,千层底的,真的够穿好多年的。待嫁的新娘在灯下往往忙到深夜,针尖经常被她埋到黑发里暖一暖,纳鞋线像心思那样长。
  待纳到自己绣花鞋时已经是腊月了。到了腊月,准嫁娘想纳的鞋子都纳好了,那就必须到县城买镜子,买罩子灯,买新梳子,买搪瓷脸盆,买水红色的海绵枕头芯。当然了,买这些东西都必须是成双成对的。
  这些零头零脑的,要买上很多次才能买全,实际上这个腊月上县城的次数比她平生上县城的次数还多,爹娘总是怂恿着,再去看一看,再去看一看,最后家里用船去县城时她还要去买蘑菇罐头买腐竹买红枣买银耳买粉条诸如喜宴上用的材料。待忙完了这些,就该准备年夜饭了。
  今年的年夜饭可不同于往常。二十多年了,丫头年年都在家吃年夜饭,今年可是丫头在娘家吃的最后一顿年夜饭了,明年就要到人家家里去吃年夜饭了,因此就多弄了几个菜,但菜弄得多不一定吃得多。
  爹只管喝酒,娘不停地替丫头夹菜,而丫头呢,吃得飞快,一会儿就躲到闺房里去了,说是红缎子棉袄上还有一个纽扣要顺,其实顺纽扣是借口,她是在闺房里淌眼泪。
  不一会儿,做娘的就过来了,说,不作兴的,不作兴的,我还记得你的外婆送我出嫁呢,一晃你都出嫁了。
  话一说完,眼泪也一颗一颗地掉在了丫头的脸上。
  
  冬梅的喜日定在正月初六,所以冬梅还可以作为姑娘看看初二初三初四初五的新娘。有的新娘是从本庄嫁出去,有的新娘是从外庄娶过来。正月里正好没事干,看看新娘子沾沾喜气。还可以看一看从本村嫁出去的新娘怎么一下子就变美了,有点像母鸡变凤凰了。而从外庄嫁过来的新娘更是让人评头评足,什么胖了一点,什么眼睛小了一点。
  小时候冬梅不太喜欢看嫁过来的新娘,装模作样的羞涩,俗气得很的喜气洋洋。明明是喜事,还哭哭啼啼的。古人传下的规矩怎么这样怪,一旦踏上了男家的门,新娘是不能哭的,哭是不作兴的。而离开娘家的门,就必须哭,把所有的泪水都哭出来,真正是嫁出门的丫头泼出门的水,水实际上都是在眼睛里泼出来的,出嫁的丫头愈哭娘家愈发,不哭是不作兴的。
  现在冬梅看就有了一点现学现贩的味道了,所以冬梅每次去看新娘总喜欢拉着素兰一起去,素兰看着人家新娘哭自己也忍不住抹眼泪。冬梅就笑话她,真是的,又不是你出嫁你哭什么?素兰就回嘴道,你出嫁时我也会哭的。
  素兰是冬梅最好的朋友,两个人是死党,冬梅一骂她,素兰就哭得更厉害了,冬梅就笑话她,怎么像个小孩,哭,哭,哭,我出嫁的时候可不要你哭。
  素兰被冬梅这么一说,就说,要我不哭,关键是你那时要哭的,你哭我肯定要哭的。
  冬梅本来只是想看看别人怎么做新娘,她的确是不准备哭的,哭不出,她还有理由,到时候我肯定不哭的,化妆得好好的,哭了脸上不成了横一道竖一道的大花脸了。
  素兰说,烧熟的鸭子,嘴硬。
  冬梅就把手伸开来,打赌。
  素兰开始还想把手伸出来,想跟她拍手,但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又收回去了。素兰说,我才不赌呢,你不会哭嫁的,我肯定输的。
  你不赌真是傻呢,冬梅说,说不定我到时候想了要哭了,你不就赢了。
  素兰还是不肯把手张开,你说说,嘴里衔着糖的人怎么会哭?
  冬梅说,怎么不会?打她一个巴掌呗。她还没有说完就笑了。
  庄上人也有人说冬梅这个丫头出嫁时不一定哭呢,冬梅这丫头小时候就不喜欢哭,喜欢笑,像吃了笑豆子似的,这个丫头的眼睛很大,一笑眼睛还能笑没了,况且冬梅的对象志文又是本庄人,不是父母或者媒人包办的,还是一个多少姑娘梦想做的刘家媳妇,支书娘子的侄女小丹,还有赤脚医生的女儿聪聪,她们都曾想做刘家的媳妇,有一个说是儿子同意了,父母不同意,有一个说是父母同意了,儿子不同意,不管怎么说,都没有成。现在这个好差事被冬梅抢去了,冬梅这个丫头真的会竞争上岗呢,你说冬梅怎么可能会哭呢。
  庄上人每年都喜欢看新娘子的,正月里能有什么事呢,看新娘子,看新娘子去。原先看新娘的黄毛丫头一个个地长大了,一个个地变成新娘子了,一些女人总喜欢和那些挤来挤去的黄毛丫头开玩笑。
  看什么,看什么,将来就要看你们了。
  一个扎着马尾巴的丫头不喜欢这样的话,就回嘴,我才不让你们看呢。
  你藏不起来的,除非你那时跟野男人“跑”。
  我就跑,你有什么办法。
  现在的丫头脸皮厚呢,一枪打不透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冬梅也笑了起来,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呢,这多少年过去了,现在当冬梅和素兰在远远的地方看人家新娘子时,被那些多嘴的女人看见了,还是要嘴作淡的,冬梅,冬梅,不知你准备了多少斤麻油?
  对于这样的话,冬梅不生气,笑笑也就过去了,反而是素兰生了气,和人家吵,嘴里的劲话和狠话像蚕豆一样在素兰嘴里蹦出来。
  看完新娘子回来,冬梅的心情就不好了,也不知道她的爹娘听到什么了,她和志文谈恋爱时,志文说可能他的爹娘会反对,这是志文在谈之前告诉过她的,她是有心理准备的。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志文的爹娘没有怎么反对,而她的爹娘却是非常激烈地反对,说的理由有无数,归根到底有一个主要的,就是志文家的名声在庄子上不好,尤其是傲,发了一点小财,瞧不起人。连大支书也不放在眼里的。
  冬梅没有办法把自己的父母说通,她其实和志文谈了好几年了。现在她爹娘已经答应了,但就是要一个仪式,这个她就没有办法和爹娘争了,再争的话她的娘肯定会逼她悔亲的,她从小就知道娘的意思,把她当作男孩子养的。她告诉志文,到了按老仪式娶亲这一步她已经是尽最大的能量了。不过她只要一看到爹和娘在家里摸这摸那,就不由得把门关得很响。
  冬梅的爹娘听得一怔一怔的。虽然反对了一阵子这个亲事,但最终还是依了丫头了,冬梅的爹娘眼里这几天好像放了一把鸡毛掸子,一会儿掸这,一会儿掸那。冬梅的嫁妆没有请木匠打。本来冬梅的爹也早早为冬梅的嫁妆准备了木料,但冬梅娘不让,就一个丫头,买吧。冬梅的爹就依了冬梅的娘,年前刚从城里拉回来“现成的家具”。“现成的家具”可比土里土气的木匠打得洋气,亮堂。
  如此的好心在丫头面前也成了多余的,冬梅真的是吃了气豆了,气鼓鼓的,不是嫌这样老气,就是嫌他们嗦。这是故意的了,冬梅爹知道冬梅娘嘴巴会熬不住,就先打了预防针,替冬梅说了情,丫头可能不想离开家,才有脾气的。冬梅娘说,又不是把她卖掉,况且还是她自己长眼挑的,是她要做那个精豆子家的佣人,我们有什么办法,要是我们替她挑的话,她还不把我们吃掉?
  冬梅爹说,省几句吧,你怎么知道她过去就要做佣人?丫头在家没有几天了。
  冬梅娘说,我就是要说,我养的丫头,还没有怎样呢,都不准我说了?那个人家怎么样,你不是知道的?
  你是不是想把丫头嫁到穷人家才不担心,冬梅爹压低了声音,还用手指指外面,意思是冬梅从房间里出来了,冬梅娘还是顾忌丫头的态度的,把声音降低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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