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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5期

江堤散文两篇

作者:江 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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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八年(1669),王夫之已年过半百,身体日见衰弱,卜居十年的小屋也已不能抗御风寒,于是他又在败叶庐后构筑新屋,名观生居。此后六年,每当冬春两季便移住观生居中。期间,又陆续撰成《诗广传》、《礼记章句》等著作,重订了《老子衍》。
  康熙十二年(1673)吴三桂兵变,次年正月兴兵檄文传到衡州,旋即吴兵攻占了湖南全境,王夫之在门人陪伴下,走出家园,频繁往来于衡阳、长沙、岳州之间,实地考察和谨慎分析了清军与吴军双方军事力量的对比变化,做出了最后的选择,继续归隐,以课徒著述终老。从这一年起,他以“顽石”自喻,蛰居在石船山下的新居湘西草堂中。此后十七年,王夫之深居简出,专意著述,直至康熙三十一年(1692)逝世。在草堂居住期间,先后写下了《思问录内外篇》、《张子正蒙注》、《噩梦》、《读通鉴论》、《宋论》等数十种脍炙人口的著作。
  
  四
  
  在我的故乡,十年以前的房屋还是土砖青瓦,依山而筑,一律悬山造或硬山造。一般人家都只有三间一进,大户人家才有多间多进的。房屋多数为两层,上层用圆木做楼枕,枕上铺木板,一般用做阁楼,不住人。再往前推,就是败叶庐、观生居那个样子:“蓬檐竹牖、编篾为壁”(王吾《湘西草堂记》)。今湘西草堂为砖瓦房,三间二层,那是王夫之过世之后,经由季子王吾重建,又经历年改建修缮后的建筑。这些年,乡村房屋大量更换,传统民居受到毁灭性破坏,像湘西草堂那样的房舍,剩下不多了。
  里人说,上世纪五十年代败叶庐尚剩残壁,观生居虽已犁为农田,但遗族仍能指其遗址,如今那两处故迹已很难辨认。
  在我刚懂事的年月,对湘西草堂那样的房子已经有了很深的印象。年轻的后生和孤寡的老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等待终老。他们的前途暗淡无比。如果不是王夫之,文化永远不可能在那样的地方存活,人们祖祖辈辈都不可能从万山丛中突围出去。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从王家冲徒步去湘西草堂。我将那里想象成爷爷的别院。里面的被褥都是现成的,我可以在那里睡一觉,还可以到后山拾些柴,到门前的园子里扯点青菜萝卜,到池塘边挑水,简简单单做顿饭吃。要是王夫之回来了,还可以坐在一起喝杯水酒。酒,在我的故乡,是最浪漫的物资。
  那段时间,我其实很落魄,一点雄心壮志也没有,而且因为时空和自我修为的原因,王夫之总是躲着我。我知道,如果我总是那样碌碌无为,今生今世也不可能见上王夫之一面。从那以后,我明白草堂本身对我来说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人。就像一个笔记本,不管是真皮封面还是纸面,填在里面的文字才是紧要的。
  我记得那个时候,阳光很好。我躺在草堂前面的稻田里。水稻刚刚收割。背下的稻草散发出怡人的芳香。我的思想顺着一根遗留的稻穗向前伸展。凉凉的风拂过草堂拂过我之后,隐入万山丛中。如果是三百年前,这样的时候,王夫之很忙碌。他要将稻草晒干,将草堂屋顶腐旧的稻草卸下来,将新鲜的稻草覆上去。他的学生们会与他一起做这项工作。等一切做完了,学生也归家了,王夫之才会安安静静坐在窗前。对王夫之来说,读书写作才是生存的主体,才能让文化生命从精神崩溃的边缘回到命运的舞台上来,在文化的实践中,找到空前绝后的王者风范。
  
  五
  
  天地造化是山川河岳、日月星辰之于人的雕镂,一草一木、一事一物都呼应着天地的灵性,有着纵横捭阖的气象,暮霭与晨曦在展示王夫之的生活的时候,注入了永恒的美感。
  王夫之的守身保节,得益于故乡晨昏的庇佑。清丽的山水在他与尘浊的世界之间形成一道屏壁,喧浊之气没有突破防线。清初三大思想家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最终只有王夫之至死头不顶清朝的天,脚不踏清朝的地,额上之发始终保持汉人本色,“完发以没”,“虽死不辱”。如果有那样一架机器,可以乘坐它回到明清之际,我与黄宗羲、顾炎武可能都没有什么话说,他们在那个时代已负名在身,享有盛誉,朝野上下,皆以名士之礼相待,精神虽然痛苦,但衣食无忧。而这样的名士,常人往往难以接近。以时下的名流论之,想见他们的尊容已然困难,动辄出场费若干,何以能与他们交谈。而王夫之则不一样,他不过就是坐在我家门口欣赏落日下山的那个老头。黄昏沿着山脊蜿蜒向前伸展,充满了淡淡的忧伤和惆怅,空中的云在落霞的风浪中颠簸得厉害,四周白浪滔滔。谁家的媳妇将竹篱上的棉被连同夕阳抱回卧室,被阳光的芳香刺激出来的情欲像鸟一样在空中上下翻飞,只有老者才懂得阳光对于生儿育女的含义。
  这样的时候,我可以跟王夫之谈一些爱情问题,可以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以找他卜卦,看什么时候会遇见美人。他的学生经常跟他学习卜卦的方法,他随口教他们一些道理,或是让他们读《周易》这本书,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向他发问。
  他说:“《周易》是用作占筮的,而学习《周易》义理也就存在于占筮之中。”“占筮是属于了解天命的事,了解天命,是要遵循天命为自己立命;乐于依从天命的安排,知守性命的分限而不感到忧虑。”天命,就是我们现在讲的客观规律。“六十四卦的卦象和卦辞中,有的适用于日常生活小事;有的适用于治国安邦、修己治人、拨乱反正的大事”,要仔细观察,才能恪尽其道。
  后人评价王夫之的学问,说“笺注训诂,六经于《易》尤尊”(船山祠联),“平生为学,神契横渠,羽翼朱子,力辟陆王,于《易》根底最深。”(《清儒学案》)这都是教人卜卦的益处。在故乡,三十年以前,卜卦的事相当普遍。逢年过节、出门离乡、生诞忌日、嫁娶殡葬,无不要借卦预卜吉凶。阴阳相抱,乾坤相合,则万事顺达;反之阴阳不调,乾坤背向,则诸事皆休。而至今在那一带谋生的算命瞎子,也都自称得夫之易学真传,这真是很有趣的事情。
  晴朗的天气,溪边的石桥或山中的古枫下,年轻的学生怀抱书册阅读。石桥和古枫都已经很老,桥下的溪水、树上的叶片还像孩子那样,在希望中活着。睡在书册里的文字,就像知道雪要来到村庄一样,好奇地醒着。“老师,是不是要下雪了?”年轻人问夫之。夫之说:“下雪之前,你们必须把书上的内容记熟了。”年轻人于是继续读书。
  冬天在阅读之中来到了。
  我小时候的冬天,是在灶堂边度过的。柴火呼呼地烧着,鼎锅里的水哧哧地响着,白薯、红薯、芋头、土豆在灶堂的灰烬里煨着,空中弥漫着扑鼻的香味。学生问夫之,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夫之说:“应不随外物的诱惑而坚持自己的操守”,“小人在自立德行时是无常的,会随着外物的诱惑而变动,在接纳外物的时候,不会有虚怀若谷的心怀。”(《周易大象解》)就像钱谦益那样,虽有满腹的才学,但只要读他的《降清文》:“谁非忠臣,谁非孝子,识天命之有归,知大事之已去,投诚归命,保全亿万生灵,此仁人志士之所为,为大丈夫可以自决矣”,就知他的小人嘴脸,爹妈给他的就是一身汉奸的软骨,何配言仁人志士。清代沈德潜编《国朝诗别裁》将钱谦益的诗放在篇首,乾隆训了沈德潜一顿:一个降臣,竟置于篇首,真是岂有此理!乾隆又尝指示《明史》修撰人员,只能将钱氏放在贰臣乙卷,入贰臣甲卷的资格都没有。又送诗一首:“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进退都无据,文章哪有光。”作为钱氏一生的盖棺定论。学生似乎明白了老师为何枯处山中,不与满清为伍的道理。
  那样的夜晚,时光在鸡埘里静伏着。鸡的生物钟出了点问题,到三更时分就开始鸣叫。火苗娴静下来,草檐上有猫步走过,夜空银白,外面真的下雪了。夫之问学生,你们是喜欢吃煨白薯还是喜欢吃煨土豆?我小的时候,最喜欢吃的是煨芋头。焦黑的皮剥掉之后,紫色的芋肉就像狍子肉那样又香又软和。那种野味,想起来就唇齿流油。这样的年月,谁能知道我在怀念夫之、怀念草堂的时候,嘴里有狍子肉的味道呢?简约的生活,不是最富有的生活,但却是最有意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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