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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5期

其实牛也有仇恨

作者:金中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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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高兴坏了,小牛终于开始抵抗了。而且我相信,随着小牛的强壮,它总有一天能够战胜瞎母牛,瞎母牛又老又瞎,战胜它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小牛好像也明白这个道理。而且它好像也知道只有经过勤学苦练才能获得成功,经常试探性但又主动性地朝老母牛进攻。渐渐地,它发现了瞎母牛的“软肋”——瞎眼,于是它开始欺负它这一点,经常在瞎母牛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旁边顶它一下子,气得瞎母牛哞哞直叫,却有火找不到地方发。
  我看得哈哈大笑。小牛也蹦跳到一边,“哞”地叫一声,好像对自己的偷袭挺得意。
  但小牛的实力终究不能与老牛对抗。一旦正面开战,它们之间的对抗每次都以小牛的失败告终。
  
  邻居田伯早就看上了这头小牛。他家的那头老公牛已经老得快走不动了。他说,等到他买下这头小牛,就把老公牛卖掉。果然,等小牛长到半岁的时候,父亲以四百块钱的价格把它卖给了田伯。但瞎母牛又被留了下来。卖给别的人家没谁要,因为它去年“横生”,谁知以后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能生养?而卖给屠宰场父亲又不忍心。怎么说这头瞎母牛也为我们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干脆让它在家里养老算了。田伯倒是舍得,提前一天就把那头老公牛牵到了集市的屠宰场,不过回来后田伯的眼睛红红的。他看到小牛,脸上才浮出笑容。好犊子!将来肯定又是一个干活的好把手!他说。
  我也喜欢这头可怜的小牛。我不愿意把它卖掉。每次卖小牛的时候我都会难过一阵子。我每天给它们割草,喂料,与它们有着很深的感情啊。尤其是这头可怜的小公牛,从小就没有得到母爱,我太怜爱它了,怎么舍得把它卖掉?可不卖又有什么办法?幸亏田伯是我家的邻居,没事的时候我还可以到他家去看看。
  两头牛的恩怨并没有随着小牛的离去而消失,反而变本加厉。或许是由于没有了瞎母牛的欺负,小牛到了田伯家长得飞快,不满一岁就已经长得像头大牛了,下地干活也像模像样的。只是脾气有些暴戾,田伯说每次下地都要挨不少鞭子,最后还是免不了干活,看来人是不打不成材,牛也一样啊。田伯说着笑了。还有意思的是,这头小牛每次经过我家门口都要哞地叫一声,仿佛向瞎母牛提出挑战,瞎母牛也不甘示弱,每次都要回应一声。夏天草木旺盛的时候,我常牵着瞎母牛去村边的地边吃草,有时就会碰到田伯带小牛去地里干活,好像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小牛一见瞎母牛就要冲过去,拉都拉不住,而瞎母牛听到小牛的动静也立刻不吃草了,原地打着转,等小牛冲过来,它也早已拉好了架式,于是两头牛一下紧紧顶在一起。一圈又一圈,两头牛不停地在原地打转,任你怎么叫怎么抽打都不行。小牛这时虽然个子长了不少,两个牛角也长得初具规模了,但力气好像还比不上瞎母牛,每次都是被瞎母牛顶得趔趔趄趄,最后只有被田伯强行拉走才作罢。这时瞎母牛“望”着周围,哞地叫一声,好像又在示威。我知道,现在虽然是以小牛的失败告终,但总有一天瞎母牛会斗不过小牛的,而且离这一天的时间不会太久了。虽然我以前恨瞎母牛,但它毕竟是我们家的牛,而小牛现在已经成了别人家的牛了。我内心的偏向不得不转向了自家的瞎母牛。为了防止它们打架,也为了防止瞎母牛有一天会吃亏,后来我干脆不再带瞎母牛出去了。
  到了秋天的时候,瞎母牛又快生了,身子明显地笨重起来。这时我更不敢带它去外面吃草了。可有一天天气晴得特好,母亲说带它出去转转吧,等天冷了它就要憋一个冬天了。我听了听邻家的动静,田伯好像带小牛下地了,于是我牵着瞎母牛又到了村前的地边。
  可没想到,刚出了村子,正好看到田伯牵着小牛从地里回来。他说小牛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不干活,怎么抽打都不管用,只好回家了。我听了这话,心里猛地一沉。但此时,还没等我完全反应过来,小牛早已挣脱了田伯手里的缰绳,如一阵风似的直奔瞎母牛而来,或许身怀六甲的缘故,瞎母牛这次反应很迟钝,没等它拉好架式做好准备,小牛已经低头猛冲了过来,只听“轰”的一声,瞎母牛一下就被小牛顶个脚朝天。
  我吓坏了,急忙拿着鞭子抽打小牛,小牛根本不理会,不等瞎母牛站起来,继续低头朝瞎母牛进攻。田伯也吓得脸色苍白,跑过来拼命地抽打小牛,并试图去牵它脖子里的缰绳,但此时的小牛就是十架马车也拉不住了。好像压抑了多年的仇恨终于得到暴发,它将积攒了一生的力量全部施展出来,一头又一头地朝瞎母牛顶去。瞎母牛被它顶得一个趔趄又一个趔趄,想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重而愤怒的“哞哞”的叫声。更可怕的是,它的身上很快被小牛顶出了伤口,鲜血顺着肚皮流到地上,令人触目惊心。
  村里人都跑了过来,拿绳子的,拿鞭子的,吆喝的,但都无济于事,甚至后来谁要靠前小牛就顶谁,连田伯也差点被它顶到一棵树上,吓得田伯脸色苍白,再也不敢近它身了。就这样,一村人眼睁睁地看着瞎母牛被小牛的坚硬的双角顶得浑身到处是血,肚子上被顶了个血窟窿。
  我吓得大哭起来。瞎母牛不能动了,躺在地上偶尔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声。小牛好像也看出瞎母牛不行了,这才让田伯牵住缰绳拉开了。走时也不忘发出一声长长的哞叫,好像在宣告自己的复仇成功。
  瞎母牛没有当场死去,但早产了小牛,死的。兽医来了,看了也直摇头。不到三天,瞎母牛就明显不行了。父亲急忙找到了宰牛贩子,在瞎母牛还活着的时候卖掉,送到屠宰场去了,卖了四百元钱,正是小牛的价钱。父亲说,如果等它死了再杀,卖的价钱就大不一样了。
  瞎母牛被拉走的时候,一直哞哞的叫,声音凄悲绝望,一双瞎着的眼睛里居然流出了眼泪。它一定是明白自己的归宿了。那天我哭了,父亲和母亲也流了泪。这头瞎母牛为家里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啊,我们本要让它在家里养老的,但最后还是被送进了屠宰场。
  奇怪的是,自从瞎母牛消失以后,那头小牛像变了一头牛似的,脾气也变得乖顺老实起来,每天老老实实地下地,实实在在地干活,喜得田伯直夸它,只是他哪能理解一个少年的忧伤呢。
  
  金中海,作家,现居济南,发表小说、散文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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