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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6期

面对二十一世纪:焦虑,困惑与挣扎

作者:钱理群 朱 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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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竞:听了你的这一番介绍,我觉得很兴奋。但也感到了其中很强的理想主义色彩。容我冒昧地说一句:你是否过分地理想化了?
  钱理群:你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我想说两点:首先,这确实是理想主义,或者说,是当下中国历史条件下,对理想主义的一种坚守,我不讳言这一点;但这是经过质疑以后的坚守,因此,与二十世纪中国历史上的理想主义又有所不同。更确切地说,我的立场是坚持理想主义,又质疑理想主义。
  先说第一点。有一个事实,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中国已经进入了一个实利主义的时代。即使是北京大学这样的曾经被我们视为“精神圣地”的地方,也已经为实利主义所笼罩。我这里所说,是一个事实陈述,因为要对这一现象进行分析,必然是十分复杂的。但同样无可回避的事实是,像我这样的人已经是不合时宜的了,对此我有清醒的认识与充分的思想准备。因此,我的退休,正是“此其时也”,如一位学生在网上所说,“该说的已经说了,愿意接受的已经接受了,不愿意接受的大家也不在乎了,也该退休了”。但是,另一个更重要的事实是,像我这样的人要跟上这个实利主义的时代潮流,也不可能,更无必要,唯一的选择,就是“守住”,守住历经坎坷仍改变不了,证明已经渗入血液中的理想主义。守住,就是无可选择的坚挺,如一些朋友所常引的里尔克的诗中所说,“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但又不能完全地回到曾经有过的理想主义那里去,因为我们已经经过了对盛行于二十世纪的理想主义的质疑,这样的反思也同样是刻骨铭心的。其实我在前面的讨论中已经谈到了“浪漫主义的专制与屠戮”的可怕;从浪漫主义、理想主义出发,最后走向了专制主义,这是二十 世纪曾经发生过的大悲剧。这样的惨痛教训不能忘记,必须警惕历史的重演。
  因此,今天我们要坚守理想主义,就必须在质疑的基础上,有所警戒。比如说,要坚持理想而又不要陈义太高,不能期待凭着对理想的坚守(例如编、写一本书,开展某一教育活动),就能“根本解决问题”,而要正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充分估计理想实现的局限。我常说,自己每做一件事,所期待的效果,仅是零点零零零几,但只要是正数,就很满足了。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我的坚守理想主义,其实就是“反抗绝望”。其次,要切忌把理想主义的选择绝对化与道德化。因此,我公开承认,自己所坚持的不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圣人伦理(当然,如果有人真正做到这一点,我也不反对,并且给予尊敬),而是五四时期所提倡的“人人应作,人人能行,又于自他两利”的普通人的伦理(参看鲁迅:《坟·我之节烈观》)。我坚持理想主义,当然有时要付出代价,甚至作出某种牺牲,但首先是出于自我精神发展的内在需要。因此,对理想主义的坚守,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个人的行为,或者说是社会上一部分人的选择,并不具有所谓普遍真理性与神圣性;将自己置于道德制高点,动辄对他人(特别是作出不同于自己的选择的所谓“异己者”)进行道德审判,那是道学家(而且通常是假道学),而绝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因此,我又把自己坚守的理想主义,称为“个人的,低调的理想主义”;在我看来,“高调的道德理想主义”是有可能通向专制主义的。
  我强调理想主义选择的个人性,并不意味着作出这样的选择就必然是孤立无缘的。前面已经说到,选择理想主义是出于自我精神发展的内在需要,而在我看来,这正是人与动物的区别所在,特别是在物质欲望得到了基本的满足以后,人的精神需要就会凸现出来,而且在任何社会都会有人作出与大多数人不同的逆向选择;因此,即使在这个实利主义的时代,也依然会有理想主义者存在,甚至可以说,凡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理想主义者。我曾经和很多朋友作过一个数学计算:中国人口基数很大,理想主义者在当今社会的人口总数中的比例诚然很小,具体到某一个单位更会显得孤立,但其绝对数却是不小的。因此,理想主义者必须,也有可能去寻找自己的志同道合者,以各种方式聚集起来,相互支持,形成某种以个人意志为基础的社会行动,从而发挥出合力的作用。——这作用仍然“小”,却是“有”的,这正是我于绝望中看到的希望。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讨论:那是2002年11月最后一天,我参加了北师大的学生组织的“农民之子”协会的活动。当我得知学生们自动地组织起来,为城市里的打工子弟学校作义务支教,并向民工讲授法律知识,他们还到贵州去作农村调查,计划在河北农村进行“乡村建设”的实验,我感到非常兴奋,即兴作了一次谈话,谈到自己虽然与同学们年龄相差很大,但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正是这一点把我们联结起来了。而现在,中国的,以至世界的理想主义者都在思考着:在当今的中国与世界,自己可以做什么。我以为,同学们的实践,至少指出了一条路:“到民间去,开展乡村建设运动”。这其实也是我所说的“二十世纪中国经验”的一个部分,当年,晏阳初、陶行知等先驱已经做过这样的实验。当然,有许多历史的经验是应该总结的。重要的是如何摆正知识分子和农民的关系。我想,既不能当“救世主”,也不要将农民理想化,神圣化,各自都是独立的,我们是以朋友的身份,给农民兄弟以真诚的帮助,使他们获得现代科学文化,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在农民的自我解放,实现农村现代化过程中,他们自己培养出来的子弟应该起到主导的作用。“农民之子”中许多人进入城市,是必然与必要的,也是他们应有的权利,但也应该有许多人从农村来又回到农村,这样一些受过现代教育的“乡村精英”(即所谓“新能人”),就能够更自觉地代表和维护父老乡亲的利益,成为农村建设的骨干力量,中国基础社会的新的核心。——我这次在编《贵州读本》,研究“贵州文化”时就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文化现象:从二十世纪初开始,贵州就不断选派留学生到国外学习,五四以后更有大批贵州青年到北京、上海等中心城市求学;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在贵州之外的广阔天地里得到了发展,更有不少人又回到了贵州本土,怀着“服务乡梓,为后人留下一点文化种子”的拳拳之心,作了大量的开创性的工作,比如贵州的第一所私立学堂,第一所民营书局……都是他们兴办的,从而奠定了贵州现代经济、文化、教育……的基础。在我看来,这样的经验是值得借鉴的。我的一些贵州朋友正在我当年工作过的安顺作“屯堡文化”的调查,在寄给我的一份报告中,就提到了他们在那里的农村发现了社会空间的雏形,“它是由民间组织、乡村精英和社会舆论三部分组成,在那里真正体现了村民自我管理,自我服务与自我发展的村民自治实质”;这就不仅打破了“传统农村不可能发育出社会公共空间”的通常观念,而且为农村(特别是西部农村)的发展提供新的“动力源和生长点”。——当然,这都还是有待进一步讨论的;但它所展示的前景却颇值得注意。如果我们有更多的知识分子自愿到农村去,到边远地区去,进行农村调查,与当地的农民一切探讨对农村社会、文化、历史资源的开发、利用和改造,进行乡村建设的实践,这不仅会给中国农民的自我解放以切实的帮助,更为探讨中国现代化道路提供新的思路,寻找新的可能性,这都是中国的理想主义者所追求的。我始终觉得,中国的真正变革必须从社会底层开始,否则将是沙上建塔;在那里的变化,才是决定中国的未来的。对这一同样关系全局的问题,我现在只是有了一点感觉,还需要做更进一步的探讨与思索。
  我特别感到自豪的是,我和我的贵州“精神兄弟姐妹”这一回又走到了一起。“我们”这一批人是永远忠实于这块土地的,无论是在文革的后期的绝境中讨论“中国向何处去,世界向何处去”,还是在当下中国社会危机下探讨农村的变革之路,我们始终痴心不变,热情不减,并且依然心心相印。我从北大退休以后,又回到了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仍完整保留的这一群体中间,实在是命运给我的恩赐。
  引起我的注意与思考的,还有年轻的大学生们所发生的变化。北师大的“农民之子”,北大的“乡土中国研究会”这类学生社团的纷纷成立,标明新的一代理想主义者正在中国的校园里悄悄出现,他们目光向下,关心社会底层,力图与中国这块土地上的人民保持血肉的联系;他们中有的人本身就来自社会底层,更是不忘养育自己的父老乡亲,产生为他们谋利益的自觉意识,这无论如何是一个意义重大的觉悟。“风起于青苹之末”,尽管目前这一切还处在萌芽状态,就具体某一社团而言,其以后的发展是难以预计的。但有一点是可以预计的,即随着中国社会两极分化的发展,中国的大学生也会发生分化,会有越来越多的农民之子走向这样的通往民间之路。我至今还不能忘怀,2002年11月30 日那个夜晚,我坐在北师大那间小小的教室里,倾听青年学生谈他们去到民工及其子弟中间的感受,说得是那样的投入,目光炯炯,激动地挥动着双手……,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贵州安顺的那间小屋,炉火映照下,年轻的“我们”也是那样满脸通红……。尽管我一再地提醒自己:不要夸大其意义,但我仍然无法掩盖我内心的激动。这本身大概也说明了我的理想主义是不可救药的了,面对二十一世纪一开始就显示处来的种种危机,尽管时时感到忧虑与困惑,一面却总在苦苦挣扎中寻找微茫的希望。
  
  (2003年4月13日整理完毕)
  
  钱理群,学者,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心灵的探寻》、《周作人传》、《周作人论》等。
  朱竞,编辑,现居长春,曾发表论文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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