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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1期

披上你的光辉(外三篇)

作者:王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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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诗人弗罗斯特大概是一个凡事都爱挑剔的人,但有一次他却这样讲:“读者在一首好诗撞击他心灵的一瞬间,便可断定他已受到了永恒的创伤——他永远都没法治愈那种创伤。这就是说,诗之永恒犹如爱之永恒,可以在顷刻间被感知,无须时间检验。真正的好诗……是我们一看就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把它忘掉的诗。”
  这就使我想起了茨维塔耶娃。那正好是在十年前的伦敦,我去泰晤士南岸听一场朗诵,散场后我的心里仍不平静,于是在路灯下再次翻开了诗歌节的册子,没想到只读到卷首诗的前两句,我便大惊失色:“我将迟到,为我们已约好的相会;/当我到达,我的头发将会变灰……”,这是谁的诗?我在黑暗中问,一个英国人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诗?
  再一看作者,原来是茨维塔耶娃!这位痛苦的天才,不可能来这里读她的诗了,她早已安眠在遥远的俄罗斯的某个地方。此时,我才知道诗歌节的开场是一个纪念她诞辰一百周年的专场,而我错过了它!好在诗人的诗仍在“等待”:“活着,像泥土一样持续”,我读着,我经受着读诗多年还从未经受过的颤栗,我甚至不敢往下看——往下看,最后一句是“在天空之上是我的葬礼……”,最后我合上书,像一个虚弱不堪的人,走上了夜幕下的泰晤士河上的灯火闪烁的巨大铁桥……
  从此我知道了什么叫作“不可救药”。我守着这样的诗在异国他乡生活。我有了一种更内在的力量来克服外部的痛苦与混乱。现在想一想,那些日子多么让人怀念!在伦敦的迷雾中,是俄罗斯的悲哀而神圣的缪斯向我走来。
  人生的一个阶段就这样过去了。现在,即使我不感叹时光的飞逝,也不得不惊异“自然规律”在我们身上所起的作用。似乎转眼间,已到了“老去诗篇浑漫与”、“潦倒新停浊酒杯”的时候了;或者说,是到了与这个世俗的、肉体的世界达成某种妥协的时候了。再说,像我这样的人,读了一辈子的诗,还有什么可以激动的?早已“麻木不仁”了。
  然而,也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偏偏有一个你已忘记的人再次出现。大约在半年前吧,我翻开一本杂志,上面恰好有一首茨维塔耶娃的诗,我开始还不怎么在意,但接着,仿佛一种力量不由分说地拉住了我,仿佛死者在骤然间复活,过去的一切全回来了:“你穿着——我的甜心——破烂的衣服,/它们从前曾是娇嫩的皮肤。/一切都磨损了,一切都被撕碎了,/只剩下两张翅膀留了下来,”而最后一段是:“披上你的光辉,/原谅我,拯救我,但是/那些可怜的、满布尘埃的衣服——/将它们带到教堂的圣器室去。”
  于是我“留了下来”。我不仅再次感到一种语言的质地和光辉,感受到爱、牺牲、苦难和奉献的意义,重要的是,它令我满心羞愧。在那一刻,我理解了为什么爱尔兰诗人希内会说像曼杰斯塔姆、茨维塔耶娃这样的俄罗斯诗人在现代诗歌的版图上构成了一个“审判席”。是的,面对这样的诗,除了喃喃地重复“披上你的光辉,原谅我,拯救我”,我还能说些别的什么呢?
  
  音乐的三种成分
  
  “我看到音乐的三样成分:脆弱、力量和痛苦”,扎加耶夫斯基在一首诗中这样写到,而这同样是构成这位波兰流亡诗人诗歌的主要因素。诗人1945年出身于利沃夫,二战后该地划归苏联的乌克兰后,随父母被遣返波兰,上大学后写诗,1972年出版诗集《公报》,成为当时“新浪潮”诗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后来的诗作逐渐淡出政治,但依然保持着对历史、文明的深切关怀。1981年被迫离开“营房般阴沉”的波兰,迁居法国。迄今,他的作品已被译成多种文字,被认为是继米沃什、席姆博尔斯卡之后波兰最杰出的诗人。
  扎加耶夫斯基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他那首被米沃什选入《世界诗选》的《飞蛾》一诗:“透过窗玻璃/飞蛾看着我们。/坐在桌旁,我们似被烤炙,/以它们远比/残翅更硬、闪烁的眼光。”“你们永远是在外边,/而我们在屋内,/愈陷愈深的内部,/飞蛾透过/窗子看着我们,在八月。”不是我们在看飞蛾,而是趋光的飞蛾——这种悲剧性的生灵在隔窗看着我们,这首诗就这样写出了一种内与外的互视。它让我们生活在一种“目睹”之下,它让我们和诗人一起承受着“烤炙”。一个东欧诗人的“内向性”,就这样带着一种逼人的自我审视的道德力量。
  同样让我深受感动和震动的,是他那首《荷兰画家们》。这大概是诗人观看伦勃朗等十七世纪荷兰画家的作品后写下的一首诗。床单似的长袍,刚出水的牡蛎,沉甸甸地流着金属感的钵,“桌布带着浆和道德的味道”,这些独到的艺术感受足以吸引人了,然而诗人仍在继续,“妇人安详地削着/一只红苹果。孩子们梦着老年。/门都开得宽敞,风很温和。/扫帚做完了工歇着……这里画的/是一个没有秘密警察的国家。”这一句可谓“出位之思”!只有一个来自“营房般阴沉”的东欧国家的诗人才会这样联想,这不仅在骤然间拓展了诗的视野,还强烈地传达出一种内心颤栗。然而,令人震动的还在后面,因为诗人还要把这一切纳入到命运的高度来看,他要看得更透彻、更本质:“只是在雷姆卜朗特的脸上/落下了早年的阴影,为什么?/荷兰画家们啊,告诉我们,什么/将发生,当苹果削完,当丝绸变旧,/当一切的颜色变冷,/告诉我们是黑暗。”当所有的观看最终触动了对人类命运的思索和悲悯,诗人发出了询问。这不是一般的询问,而是更内在的迸发,因而如此震动人心。
  这就是一切艺术的三种成分:脆弱、力量和痛苦。这就使我想起了肖邦,在扎加耶夫斯基的诗中,就流淌着这种来自肖邦音乐的血液和禀赋。因为爱、善良和敏感,也因为在强暴下对一种精神价值的坚持,所以他“脆弱”。然而这种脆弱如此深刻感人,如此富有尊严。他的力量就在于他同另一个东欧作家凯尔泰斯一样,“坚持以个体的脆弱经历对抗历史的野蛮的独断专横”。因此一接触到他的诗,我就感到这是一位“精神同类”,我就再一次与我们自身的命运和内心相逢。
  
  被继承的乡愁
  
  “昨日我从清晨开始等待……”,“今天你来,而它变成/阴霾、沉闷的一天,/雨下个不停,而且有点晚,/枝桠冷缩,雨珠滴不完。”“言语抚慰不了,手帕揩拭不掉。”就是这样一首诗,把我置于一种氛围中,它使一切历历在目,它还使我陷入某种莫名的愁绪之中——爱情的失意?等待的徒劳?不,一切要比这更本质。它写出的是一种更致命的缺席。正是这种缺席,使希望变成了失望,使灵魂难以慰藉。“枝桠冷缩”,人在向晚的雨中被带入一种更为不可言说的精神的乡愁之中。
  就是这样的诗,使我的目光久久落在一个陌生的名字上:亚森尼·塔可夫斯基。我是在其子、著名导演、一位世界级大师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艺术自传《雕刻时光》中读到这位前苏联诗人的诗的。我惊异在二十世纪俄罗斯创伤累累的诗歌版图上还有着这样一位不为人知的诗人。我一再地读着《雕刻时光》中所收录的他的近十首诗。我甚至想把它们用笔抄下来,送给我的那些朋友……
  这就是诗人亚森尼·塔可夫斯基:1907年出生叶利扎维塔格勒,父亲是一位民意党人,曾被长期流放,具有很高的文学修养,母亲是一位教师,也非常热爱诗歌。诗人很小就被父亲带着参加“白银时代”诗人们的聚会,很早就在普希金、丘特切夫、安年斯基的影响下开始写诗,后来曾和茨维塔耶娃、阿赫玛托娃结为知音,但他的一生和她们一样充满坎坷和悲辛,在斯大林时期,他的作品一直不能公开发表,已经排好版的作品被销毁,直到1962年才出版第一部诗集……
  然而,对于历史的不公,诗人一直坦然自若,因为他那不可摧毁的信仰,也因为他深信他写下的一切将“庇荫于偶遇的屋顶,/如字般,燃起遗爱的光辉”。看过其子的电影就知道,诗人的灵魂可以告慰了。“枝桠冷缩,雨珠滴不完……”,父亲诗中的这永恒的钻石般的雨,已变成了其子的内在源泉和秘密元素,变成了电影《乡愁》中那被精心雕刻的雨,变成了一种被赋予了重量和质地的天启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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