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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3期

农村永存

作者:罗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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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有闲暇,我就到田野里去,站在褐色的田埂上,我的心就归于宁静和踏实。去田野参观,没有设门槛,没有人站岗,没有人收我的门票,与农人交谈,没有任何庸俗的礼节,更不会受虚荣心的驱使而夸夸其谈,他们总是以最自然的态度,以泥土一样朴实的言语,说与他们血肉相连的农时农事。农人和土地一样,宽广、博大而无私。
  我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工作在正常地开展,身边就是没有栅栏的、我喜欢的田野。我希望这种格局能够持续下去。
  然而这同样只是奢望。我来后不到半年,城市就向西边延伸了,速度之快,让人无法不惊叹现代科技的威力:不到三年,我要想看到田野,就必须曲里拐弯又小心翼翼地穿过新建的成片小区和豪华别墅,去几十公里之外才成。
  与农田一起消失的,是农村和农民,是滚荡着绿浪的庄稼,是飞禽走兽们的乐园。
   今年秋天,我意外地观察到了一只鸟。那是一个上午,绵绵的秋雨刚刚停下,可雾气弥漫,天空还一片阴沉,我穿过带鱼状的花园,来到一条小河边。这是一条肮脏的小河,人类的欲望,污染了她的身体。水很少,河心时时露出伤疤似的土洲。土洲的颜色,与河水相似,黑黝黝的,仔细看,又闪着绿光,而且,上面还有破布、竹篙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脏物。这实在不是一个可爱的去处。我在河岸站了片刻,正准备离开,突然发现一只鸟影从涵洞下穿出来。当它在土洲上站定,我看见这是一只水鸟,尾翼雪白,身体却黑得发亮。它显然饿了,需要出来觅食,可是,它四处瞅了瞅,却没有动作,长时间过去,它都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我怕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它迟疑,便有意站得远了一些。然而,它依然保持着固有的姿态,像一个哲学家似的思考。在这一刻,我感到惭愧。是人类破坏了它的家园!这里,以前是一条清亮俊逸的长河(村民可以直接把河水舀起来饮用),长河的周围,被大片庄稼和林木所覆盖,林木里走兽嬉戏,飞禽欢歌,河水里游鱼往来,水鸟起伏……它们沉浸于古老而温馨的梦想里,过着快乐无忧的日月。但是,轰隆隆乱鸣的机器铲掉了每一寸绿荫,修起了高楼大厦。这条河,以前是直的,自南而北流向远方,而今,人类规范了它,使它曲曲弯弯,找不到方向似的,蹒跚而行。它的命运已经注定,流量锐减,脏污不堪,以乞丐的形象屈从于强力,屈从于意志——就像站在土洲上这只黑白分明的水鸟……
  那只鸟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猛然醒悟,它定是这片土地的后代,它站在荒凉肮脏的土洲上,正凭借想像,复原着母亲告诉它的、关于它们家园过去的故事,并以大自然赋予它的智慧,一只鸟的智慧,追想家园的繁盛和被毁灭的历史。
  它到底开始捡食了。以前,它们的食在水里,与它们的心思和姿态一样,处于流动的、飞翔的状态,现在,它认不得水了,在它身边涌动着的,不再是水,而是另一种物质。水是大地的灵物,它的名字就是它的使命——让大地接受女性般的孕育。水不可能是这另一种物质!在这只鸟的眼里,这种物质既卑贱,又强蛮,当然不是它们美轮美奂的家园。它不愿意走进另一种物质里,只能在土洲上捡食了。由于站得远,我看不清土洲上有些什么,只见水鸟的头轻轻地点两下,又无可奈何地抬起来,四处张望。我相信它的心一定是悲凉的,它大概在想:看来,我必须搬家了,必须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它显然不愿意走;要走,早就走了。它要成为这块土地上最后的守望者。但是,这块土地已经不属于它,它祖先的尸骨,被压在沉重的高楼之下,成为了凝固的时间,成为未来的人类自作聪明的考古发现。它应该还想到了自己的子女。它的子女肯定早已飞走了,或者死了,周围没有它活着的亲人与朋友。它是孤单的。孤单和回忆成为它最后的财富。
  雾散开了,那只水鸟已经在土洲上站立了整整一个小时。它终于飞了起来,在河面数米高处徘徊三圈,展翅远去。
  它的影子,像一根纤绳,我,还有如我一样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是一艘搁浅的大船。然而,鸟的力量仅仅是一种美,是对家园的向往,对生命的渴念。它拖不动这艘大船。
  我的目光却被它的影子牵走。在并不遥远的天空,出现了惊人的奇观——
  一轮太阳,不知何时悬托于空中。宇宙苍茫,只有那轮太阳,像惟一的果实,慈爱地关注着它呵护了数十亿年的生命。一大群鸟,在太阳的身边穿梭来往。太阳仿佛是一片热烈的森林,那一群鸟就是从那片森林里飞出来的。它们排着整齐的方队,举行仪式一般,朝拜着万物之母……
  这一段朝拜太阳的描写,我宁愿把它看成自己矫情的想象。鸟失去了家园,这才是骨,是血,是与它们的生命息息相关的痛苦乃至悲剧。
  植物和动物们家园的失去,与农村的消失同步。
  我常想想,我是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从另一个角度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享受着现代文明的好处,却希望农村永存(可以与中国农村并提的词语,是落后甚至蛮荒),我是不是想自己在厌倦了城市生活之后再去寻求一个清净的避难所?对这种质疑,我真是无法回答,因为事实摆在那里:我没有搬到乡下,而是生活在城市里,以前是郊区,现在不仅不是郊区,简直差不多成为城市漩涡的中心地带了。这让我异常尴尬。我只能说,这是由于自己还缺乏足够的坚定和能力。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精神层面的追求,发自灵魂深处的对农村的热爱,其实是对一种道德的忠诚。我相信,人类最美好的品德,是像庄稼一样从土地里生长起来的。散文家苇岸曾这样写道:“看着生动的大地,我觉得它本身也是一个真理。它叫任何劳动都不落空,它用纯正的农民暗示我们:土地最适宜养育勤劳、厚道、朴实、所求有度的人。”
  农村之所以能够永存,苇岸的话就是理由。只要人类歌唱善良和美好,再过千千万万年,“农村”也不会从地球上消失。
  “农村永存”也就是善良永存。
  但这几乎就是一种观念了。事实上,在把城市化进程当作衡量一个国家文明程度高低的现代社会,“农村永存”早就蜕变成了一种观念,阿勃拉莫夫如果是从观念出发喊出了那句话,他就永远不会失望,否则那就只能是无奈的呐喊。这种无奈,根源是人类要求得太多了!对那种简单朴实的生活,我们很难懂得欣赏,我们从个体的攀比延伸到民族和国家,并由攀比而发展为攫取,不仅攫取资源,还攫取其他物种的尊严。侵占别人的家园已经做得够狠,我们还玩着花样儿卖它们,吃它们,直到它们彻底灭绝。——如果是这样,即便全世界每一寸土地都是农村,也与阿勃拉莫夫“农村永存”的理念相悖。
  到目前为止,每一个飞上太空的宇航员,冲口而出的话都是“地球真美”,地球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的色彩,更因为它负载的繁荣的生命。“农村永存”所透发出的善意,哪里仅仅局限于人与人之间,它是对人类与万事万物荣辱与共的情怀的呼唤。
  
  罗伟章,作家,现居成都。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妻子与情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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