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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5期

说给寂寞听

作者:张学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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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着实感到疲倦。
  等他重新在那只马扎上坐下来,灰色的树阴已经整个偏向院子的东头。老人的大多半身体都裸露在惨白的阳光里,太阳的味道又浓又烈,有点儿呛鼻子。老人看到孩子的腮帮子朝两边鼓出去,使得那嫩嫩的脸皮清亮得近乎透明。
  孩子咀嚼的速度和干脆劲同样让老人有些羡慕和望尘莫及。他远远注视着孩子吞咽时的喉咙一撑一送的模样。孩子的牙口也令老人惊讶,他竟然无意间轻舔了一下自己干瘪的嘴唇,他听见很奇怪的两声吧唧,同时牙缝中窜出一股涩涩的凉风,这些迹象立刻让他警觉起来。或者,他突然为自己嗓子眼莫名其妙而来的一些酸溜溜的液体而恼火起来。
  那时,老人急忙将目光从孩子的嘴边悄悄地挪开,挪得很狡猾,连自己也难以察觉。
  眼光终究被摆放在院东头煤棚下的一只鲜红色的东西撞了个趔趄。起先,煤棚下一直是并排放着两个那样的东西,直到今年清明节前,其中一只才派上了用场,这之前它们都还没有刷上红漆,脆黄的寿材保留着朴素的松木质地,它们在煤棚下面安静地卧伏着。良好的松木气息在整个院子里消散漂移,松木的芳香总夹杂着太阳浓烈的味道。老人便时常感到温馨,可这种温馨的美好感觉很快就伴随着清明节的到来消失殆尽,就在清明节的前一天老伴撒手走了,把他孤孤地撇在这个老院子里。
  现在,老人的目光的确很木讷地停在了那只朱红漆面的寿材上。事实上,从这个角度看到的只是一片不完整的红色。这只红色的松木寿材自然是留给他将来寿终正寝时用的,老人心里自然清楚,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隐隐觉得心口上被什么东西七手八脚地挠腾着。
  老人久久凝视着煤棚下面那团热烈得有些夸张的红色,那颜色竟然是院子里最凝重的色彩。
  老伴走了以后,给空空的院子增添了许多并不常见的东西。比如:所有的门柜上都贴着那种白底黑字的挽联,每间房子的大梁上挂着净是龙飞凤舞的冥文裱符,这些他看也看不明白的文字正昭示着阴阳之间的玄秘。有一件事情老人是清楚的,等将来自己走了,他们同样也会为他撰写一些这样的文字,不管他喜欢不喜欢,然后冠冕堂皇贴满墙壁和房梁。这样,一个人的死亡才会被阴间认可,而且,阳世的人普遍把这个看得比死亡本身更要紧。然而,老人真是不喜欢这种过于喧哗的公布死亡或告慰神灵的方式,那种吹吹打打的悼念只不过是给活人的脸上贴层金罢了,跟死去的人毫无干系。从清明节到现在,“死”已经成为老人时常思考的一个具体问题。这期间,儿女们又兴师动众地给老伴做过一次“五七”。这次法事上,儿女们的哭号已然不如先前那样悲痛了,这种微妙的变化老人是能觉察到的。可见,只要眼睛一闭,腿一蹬,什么都是假的。
  此刻,老人发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很渺小起来,和屋檐下忙碌着的蜜蜂竟然有些相似,他竟暗自羡慕起那些小东西的无比轻松和快活。而这种错觉又跟那片醒目的红色产生了强烈的距离感和色彩差异,寿材正被偏斜过去的一缕强光照着,猩红色的漆面立刻反射出一片亮灿灿的光。老人一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一下一下揪着他的心,他觉得眼前先是一片雪亮,接着又一片昏沉,和很多次梦境里的颜色如出一辙。
  老人很迷茫地起身朝煤棚下走,走得很散漫,腿脚竟然莫名地有点不适,似疼不痒的。铅灰色的树影也跟着老人一步一步往院子东头伸展逼近。老人脚下的影子不甘示弱,很有内容地扑过去,静静地飘浮在那片红色上,或者熔进了红色之中。同时,影子也绑架着老人来到了寿材跟前。于是,寿材上便很具体地凸现出一块不规则的黑影,看上去仿佛是刷油漆的时候少涂了那么大一块,碍眼得很。
  老人的手落在寿材上。油漆刷得相当匀称,这是儿子对匠人严格要求的结果。红色在老人的眼中汪洋成一片炽烈。老人用手轻轻地抹去表面上的一层浮尘,竟然看到那红色当中的一双瞳孔,那瞳孔正朦朦胧胧地注视着自己,相望陌路的样子。
  老人的一只手散散地搭扶在寿材上,脚步沿着它的边缘缓缓而行。这样,那手就将寿材盖上抹出一圈随意的椭圆形状来。当老人走完一周的时候,他猛然发现那个圈的颜色十分鲜亮,明晃晃的伏在上面。他觉得那棺盖已被人从中间挖去一块,他能很清楚地看见里面清洁的松木墙面上正发射出耀眼的木质光焰,甚至连他平躺在里面的样子也一览无余。老伴那天就是这样躺在里面的,她躺下来的样子很安详,跟睡熟了没什么两样。但现在平躺在里面的他却感到异常憋闷,闷得无法喘息。还有,浓烈的油漆味充斥眼鼻,这几乎使他无法忍受下去。老人突然用力拍击着寿材,没有任何节制,只是沉沉地一下接着一下。寿材发出空空的一阵闷响。
  老人不知道老伴曾经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而一旦有了这种想法,老人就明显的不安起来。他知道老伴虽然先走一步,可自己也不会再在这个院子里赖太久的,世事早晚得丢给小辈们。所以,很快他也会平平地躺在寿材里,然后被儿孙们抬进坟园,和老伴的那只寿材并排合葬在一起。惟一不同的是,他有幸目睹了老伴死亡的全部过程,包括为老伴换上那身崭新的寿衣、嘴里塞进一枚口含钱(多为银元或铜板),而老伴却再也看不到他未来临近的那场死亡,在一生之中,惟独这件事情他和老伴分道扬镳了。老人苦思冥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和忧虑,他默然地说看来还是你好呀,你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了连头也不回,剩下这么个空木头房子将来要我一个人躺进去呀!
  那时,老人也许听到了什么动静,是那种没有节奏的调式,很响。他就扶着寿材偏过头,望见茸茸的一个小毛头。孩子就蹲在那棵老梨树下的阴凉地上,头勾得低低的都快要贴到肚脐眼上,他显然被什么可怕的事情困扰着,以至于接连发出哭哭啼啼的怪音。
  老人无心地骂了句调皮鬼,便用力将寿材的盖子掀出一道宽缝,一股浓浓的松木气息果然扑鼻而来,那是优质松木特有的香味。老人隔三差五会这样做,他知道等往后埋进土里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孩子的哭声终于有了某种实质性的内容。脏兮兮的小手捂在自己的牛牛上,一副怕见人的害臊模样,半截裤子拖拉到脚踝处,脚下确有一摊潮湿的尿印斑驳地浮现在地面上,尿液使土地的色泽变得深暗。孩子圆溜溜的小肚子因为啼哭而激烈地上下起伏。
  孩子断断续续地哭诉,我、的、牛、牛、给、坏、了……呜呜。
  老人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刚笑了一声,却咳嗽起来,脸和脖子憋得通红。他很艰难地在孩子跟前蹲下来,这种大幅度的下蹲使老人有些晕眩。他把孩子的手轻轻地拿开,那小东西居然跟褪了皮的一截水萝卜似的支棱着。他就佯装怒气地说尿尿就好好尿,你耍弄它做啥呢?话虽这样说,却将孩子的小东西宝贝似的擎在手里,竟然真的有些不很分明的硬朗隐隐地潜伏在里面呢!老人憨笑着用三根手指头将孩子的牛牛钳住,然后一遍一遍来回轻捋着。他不动声色地说,鸡脖子里面钻进蚯蚓了,看你还敢不敢调皮捣蛋!
  孩子哭得可怜兮兮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牛牛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倔犟,怎么也收不回来。两串青汪汪的鼻涕随着他剧烈的喘息时进时出,最终实在是挂不住便决了堤,从嘴唇滑落到胸膛前。
  老人全神贯注地重复着那个微妙的动作,他的另一只手揽着孩子的肉礅礅的屁股,孩子细嫩的皮肤羊脂玉一般在他的手里颤抖,那种抖动使老人的内心沉迷其中。老人的思绪就在这无边无垠的细腻感觉中徜徉开来,绵延起伏全无止境,他似乎又从时光的悠长隧道里依稀看见自己孩童时的模样,也是这般无忧无虑懵懵懂懂傻里傻气,很快,这一切都在老人的眼瞳中化为掠影浮光稍纵即逝。
  孩子严重地屏着气,他不知道老人用了什么办法将牛牛哄乖的,隐约感到它绵软了许多,但依旧有些不太适应,他想,也许那条该死的蚯蚓已经被老人给赶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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