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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5期

给所有猪唛

作者:沙 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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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巴士》的创刊号引用过康定斯基的话,阐释黄色颜料的运用:“它向观者迎面走来,向一切方向流泻。它是奢侈,是夏季的力量。”黄色有没有这样的奇效我不知道,《黄巴士》是一种奢侈倒是不假——薄薄二十几页,每期二十五元,即便算上附送的蚊型精品,也很不抵买(厚达百页的潮流杂志《Milk》才十二元呀!)。
  最早最早,由于高度的个性化和知识分子气味,麦唛麦兜漫画曾经一度是小圈子内的秘传。眼看着它日益走向通俗,许多旧读者觉得不爽,纷纷提出质问。谢立文和麦家碧解释说,这是为了保护麦唛麦兜。
  何尝不是肺腑之言。麦唛麦兜漫画始终是特立独行的异类,典型的香港本土漫画并不是它,而是黄玉郎和马荣成,刀光剑影的古装古惑仔,小报摊上每周一册,地铁巴士里看过即弃;最畅销的,则是动辄忽闪着傻大号眼睛的日本漫画。谢立文的算盘打得很精,他要透过最简单容易的方式,让麦唛麦兜接触到最大可能的读者。增加作品的流行元素和接受程度,出杂志,制售精品,拍电影电视剧,开设网站,频频与麦当劳、地铁公司、恒生银行等商家联手促销……没有什么放不下身段。感谢谢立文的商业天才,若没有他这份精明,麦唛麦兜在香港这样的市场上老早就死得很难看了,哪里捱得过十年等我来后知后觉。上帝保佑,阿门。
  在整个麦唛麦兜系列作品和相关行为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谢立文那与安迪·沃霍尔近似的理念:深具幽默感地颠覆“高雅艺术”,用流行文化模糊它的边界,世故练达地点中时尚和大众的穴位,自行创造机械复制时代的美学规则,并从中狠狠地获利。有评论家连道奇怪,说麦唛麦兜故事怎能在“八卦杂志”上连载,谢立文说:“我们深以为幸。”
  谢立文自称“生意佬”(他不愿被叫作“创作人”),哲学专业出身。当年留学悉尼大学,他发现该校竟然有两个哲学系,其中一个系学生很少,而且不必考试,谢立文就选了它。读了才知道,该系是左派阵营,专教马克思主义哲学。
  不少人误以为,谢立文为草根阶层立言,是出于他自身的阶级感情。大错特错——谢立文家境很好,中学读的都是贵族学校。
  就是这样一个貌似自相矛盾的人。记者总喜欢追问他的思想受过什么人影响,其实,在《麦唛成年人童话》的封面上,谜底是现成的。那个戏仿披头四《胡椒中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封面的封面,麦唛、得巴、菇时和亚辉的身后,有一众合影人物(照片拼贴的):Alice Liddell(《爱丽斯漫游奇境记》原主角),咸蛋超人(Q版),Foss(爱德华·李尔的猫),伍迪·艾伦(三岁),哥德尔(逻辑学家),爱因斯坦,Miles Davis,巴赫,Jimi Hendrix(三岁),鲁迅,加缪,格伦·古尔德,莫里哀,保罗·克利,马克思,梁漱溟,马尔库塞,Lou Reed,皮亚杰,莎士比亚,Michael Leunig(漫画家),伏尔泰,Giulietta Masina(费里尼《大路》女主角),Jim Henson(布公仔大师),黑格尔,钱钟书,Woodstock(花生漫画人物),薯片(芝士味,未注明品牌,估计是卡乐B或品客),四岁的达达和六岁的缘缘(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童年的谢立文和麦家碧)……还用多说什么吗?
  总觉得“麦唛三只小猪”里那只“诗人气质”的豺狼,就是谢立文本人。豺狼可以把仅有的容身之处让给小猪,可以为它们的悲酸处境落泪,可是,一旦小猪们颤声高唱恶俗的本地情歌,豺狼立即落荒而逃,最后只好躲到天台上自娱自乐,吉他弦上拨出的是James Taylor,感觉在马勒第五和夏金城之间——不多不少,这个故事刚刚好是谢立文与普罗大众、甚至与自己作品的微妙关系。
  多亏有麦家碧。她的温暖明朗,恰到好处地平衡了谢立文性格里阴沉晦涩的成分。试过将没有插图的麦唛麦兜故事给人看,效果不佳。也问过本地人为什么喜欢麦唛麦兜,答案是“把香港画得好漂亮”。麦家碧是天主教徒,单纯到有一点点糊涂,分不清鸭和鹅、虾饺和烧卖、老虎和狮子、皮蛋和咸蛋,讨厌被采访,喜欢和电脑聊天(问它今天为什么发脾气),爱逛街市多过行超市(但常被小贩骗),不开心时就画不出快乐的小猪。她的理想是开间海报店,或者卷肠粉也好,新鲜热辣,即叫即卷,平、靓、正!
  在麦唛麦兜漫画之外惟一看到过的麦家碧作品,是为林亦华话剧《快乐王子》设计的纪念品搪胶公仔(我买票看这出戏有一小半是为了它,虽然戏也值得一看),胖乎乎的王子骑在罗马柱上,肥嘟嘟的小鸟倚在王子肩头,憨态可掬的调调,有点像麦兜扮的菠萝油王子,与Charles Robinson的王尔德原著插图那种纤弱病态的华丽相去甚远。
  所以,谢立文另外那些真正黑暗、冰冷、富于挑衅意味的作品,只能找其它艺术家帮手做视觉部分,比如《屎捞人》(视觉上致敬兼抄袭Raymond Briggs的Snowman,存心冒犯中产阶级趣味,招来无数家长抗议),以及《样衰阿阔》(布偶加实景摄影漫画,阿阔的样子认真够衰,打出娘胎就没指望讨好谁)。
  最近才得知,谢立文结束多年的单身生活,迎娶了麦家碧。为麦家碧终于做了名副其实的“麦太”而高兴,也觉得这两个人的的确确是珠联璧合。但不知为什么,在听到这个喜讯之后,忽然间,想起“麦唛三言两语极短篇废话小小小小小小小小说”里的一则,“公主和田鸡(现代爱情故事)”:公主吻了一吻田鸡,田鸡还是田鸡,公主却变了冬菇和云腿。从此冬菇、云腿和田鸡生活在煲仔里,过着很h的生活。
  “h”的意思是热气腾腾但有点局促。
  
  《麦唛天空飞猪》那本集子的扉页上,谢立文写下一句题词,“To all the dreamers·给所有猪唛”。“猪唛”是呆瓜傻头的爱称,在粤语里与dreamer谐音。
  老翻一下——谨以此文献给所有猪唛。
  
  沙湄,博士生,现居北京。曾在本刊发表译文《乌托邦之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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