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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2期

简朴生活回忆录(散文)

作者:迟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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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的富足,使马灯、油灯渐次别我们而去了,烛台也只成了一种时髦的展览了。当我们踏着繁华街市中越来越绚丽的霓虹灯的灯影归家,为再也找不见旧时灯影的痕迹而发出一声叹息的时候,那些灯影斑驳的往事,注定会在午夜梦回时幽幽地呈现。
  
  女孩们
  
  屋子和人一样,是需要打扮的。打扮屋子的活儿自然不会由那些上树掏鸟窝,下河捞小鱼的脏乎乎的男孩来完成。你若让他们去擦桌子,他们肯定连抹布都不拿,顺手用自己的袖子擦擦了事,回头还得浪费肥皂为他们洗衣裳。女孩生性爱干净,手又灵巧,她们使用笤帚、鸡毛掸子、抹布是非常自如的。如果灰尘也有生命的话,它们最恨的大概就是女孩的手了。这手让它们无处藏身,最后只得销声匿迹。桌椅和炕面被擦得油光可鉴,被褥被摞得整整齐齐的,烛台上没有烛泪,玻璃窗上没有蝇屎,碗筷上不存油腻,茶杯上没有污渍,地板缝里不藏着瓜子皮等杂物,这井井有条而又纤尘不染的家居生活,靠的就是女孩们的手。
  屋子光是干净整洁还不够,还要修饰它,这就像女孩们要在自己的辫梢上扎一条彩绸作为点缀一样。于是,女孩们学会了绣门帘、钩窗帘。绣花要买来五彩丝线,将雪白的稠布固定在圆形的竹撑子上,用绣花针在上面绣出金鱼和水草、牡丹和蝴蝶等图案。钩花呢,要买的是雪白的线团,或粗或细,手捏一个钩针,将线穿上,一挑一挑的,图案就脱颖而出了,也许是一对白莲花荡漾在水面的形影,也许是一排枝叶婆娑的树挺立在风中的形态。钩出的花是镂空的,适宜做窗纱;而绣出的花做的是门帘,门帘一挂,你从里屋就看不到灶房的灰暗和陈旧了。
  会钩花的女孩多,而精于刺绣的却比较少。所以那些会绣花的女孩是神气的,她们往往坐在院门口绣,过往的行人见了,会赞叹她的手艺,她就会露出甜蜜而又得意的笑容。钩花呢,由于随意性较大,又简单,所以很多女孩望着云彩时也能熟练地挑针走线,不似绣花的,始终要垂着头敛声屏气地绣,一针都马虎不得。那些到了出嫁年龄的女孩,喜欢悄悄绣上一对枕套和两个门帘,为自己预备嫁妆。
  屋子有了雪白的窗纱和多彩的门帘,犹如一个穿着黯淡的女人披上了绚丽的披肩,豁然变得亮丽了。女孩们在打扮屋子的同时,也练就了手艺,而手艺的好坏成为了那时女孩身价的一种资本。当一个女孩被介绍给婆家时,人家会问她的活儿好不好,这活儿除了做饭、缝纫、织毛衣、纳鞋底、做棉活儿等外,自然也包括刺绣和钩花了。所以那时女生的书包中,总是藏着一团线,线上别着钩针,上体育课时,女孩往往是围成一圈,坐在操场上说说笑笑地钩花。我也曾学过绣花,不过绣几下就没了耐性,嫌一条鱼的出现要缠缠绕绕地费上一天的工夫,而钓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却是瞬间的事,于是赌气地把绣花撑子撇了;钩花呢,也从来没有钩过一块完整的窗帘,都是浅尝辄止,钩着钩着就烦了。好在我姐姐是个女红的能手,能织善绣,所以家中的屋子被打扮得也很漂亮。
  我对刺绣和钩花毫无兴趣,但对于缝纫却是兴味盎然的。那个年代,只要不是太贫困的人家,窗台前都摆着一台缝纫机。我很喜欢踩缝纫机,听着它哒哒哒地响,就有一种快感。缝纫机算是家中的贵重物品,蒙在它身上的罩子也就不常离身了。它很娇贵,不能在它上面压花盆,不能放滚烫的茶杯,甚至于你拍屋子的苍蝇时,也要首先扫它一眼,以它的清洁为先。平素家人的衣服开了线了,就动用手针来缝,不轻易舍得用它。它什么时候用得最勤呢?那就是腊月里,家庭主妇会从商店扯来一块又一块的布,求人给裁剪了,给家人做新衣服。这时候我就喜欢坐在母亲身边,看着她怎样把两块布叠加到一起,塞到机头下面,落下一个银色的按纽压牢它,然后飞快地蹬起缝纫机。缝纫机上的线像浪花一样欢快地跳跃着,布与布在瞬间就被缝合在一起了。一个熟练的主妇,一天做上一套衣裳是很平常的。但我妈妈却不是这样,我想她一定没有学过几何,那些大大小小的布片常被她给连缀错了,该是衣兜部位的布,给上到领子上了;该是袖筒的布,给上到裤腰上了,真的是颠三倒四。所以常见她撇着嘴将刚缝纫完的衣服刺啦刺啦地又撕开了,这时候我就得给她打下手,将附着在布上的线头挑掉。若是她返工顺利了,我会受到表扬,反之,她会怪我碍眼,影响了她的发挥。尤其是她给我做衣服的时候,返工一遍那算是少的了,往往一件衣服周周折折地做好了,在她长吁一口气后,突然发现衣襟对不齐了,她就骂我“绞牙”。也奇怪,也许是心理暗示的缘故,她一给我做衣裳,总要出错。所以尽管我爱看她蹬缝纫机的样子,但轮到给我做衣服的时候,我就远远避开。我还记得有一年她为父亲做棉裤,父亲穿上后,发现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父亲取笑她,她不承认自己手艺有问题,非说父亲的腿生得就是一长一短,不肯为他修改。我心想,你这不等于糟践自己当年嫁了一个瘸子吗?
  趁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我有时会偷偷打开缝纫机,缝“跑球”。跑球是用六块同等大小的碎布做成的,跟口袋一样,缝时要留着一个小口,将米塞进去,然后再把它封死。它比鸡蛋大,比拳头小,是女孩们用来做跳格等游戏的。而我用的碎布,都是从专门收拢布条的包袱里选出来的。母亲一旦发现我有了新的跑球,就明白我背着她使缝纫机了,她会打开它,检查它的运行是否正常,好像什么东西经我一用,会立刻坏掉了。我用缝纫机缝过跑球和椅垫,坐在它面前,总觉得驾驭的是一匹野马,非常自得。
  女孩们除了修饰家,还会因着爱美的天性而修饰自己。比如采了胭粉豆花,将它捣成泥,用它猩红的浆汁去染指甲。那时很时兴烫刘海,女孩们就把铁条在火中烧热,将刘海卷在上面,使刘海变得曲曲弯弯的,好像吊着一个又一个问号。不过也有失手的时候,将刘海给烫焦了,女孩这时就会伤心地哭起来。那时还没有电熨斗,为了让衣裳变得平展,女孩们把水烧开,倒到大茶缸里,加上盖,用它熨衣裳,能把上衣兜口的褶痕抚平,能把裤线压得笔直。穿上这样的衣裳,女孩们的步伐变得轻盈了,腰肢也显得婀娜了。
  女孩们在没成为别人的媳妇之前,因为没经过灶房油烟天长日久的熏染,那面色是光鲜的,手指也是灵活的。而一旦嫁了人,生计的艰难会使她们的手变得粗糙,再挑着丝线刺绣时,手指就生涩了,不过不要紧,她们已经出世的女儿会渐渐接过她们手中的绣花针,绣山绣水绣花绣草。而岁月就在这不经意的挑针走线间,将当年的女孩那满头的黑发绣成了如雪的白发。
  我与缝纫机有着不解之缘,我最初的作品就是在缝纫机上写的。读师专二年级时,放暑假我回到故乡。窗前仍然摆着缝纫机,上面罩着乳白的罩子。家中没有写字桌,我就搬来一把凳子,俯在上面写东西。写着写着,就会被窗前花圃上的蝴蝶所吸引,我会放下笔来,看一会儿蝴蝶;蝴蝶飞了,我就再看一会儿豆角那碧绿而婆娑的叶片,接着再写。父亲走进屋子,问我在做什么,我说写小说呢,他就发出快意的笑声,那笑声带有几分赞许,又有几分善意的嘲弄。我最初发表的作品,就源出于此。在缝纫机前工作,注定要有响声发出。我缝跑球的时候,它发出的是哒哒哒的声响;而我写作的时候,同样也有响声发出。那是笔刷刷刷地在纸页上走动的声音,听起来既像风声,又像镰刀割麦的声音,这种声音萦绕着我,使我的心灵塞满了情感的五彩丝线,用笔挑着它们,绣也绣不完。
  
  棺材与竹板
  
  活人的世界曾有两件事物给我带来死一样的恐慌,一个是棺材,一个是雨季时游魂一样飘荡而来的算命人。
  我们那个小镇,一过了七十的老人,即使那身体硬朗得还能走上二里路,一顿能吃上两碗饭,也要提前把棺材打起来,放在柴垛或者是菜园中,为那最后一天的上路而预备着。棺材本来是空着的,可它带来的死亡的阴影却比一座真正的坟墓还要明显。你想想啊,你明明看着这个老人还能买豆腐,还能在菜园中劳作,可一看那红棺材已经摆在那儿了,一想他没有多久就会睡在那里了,就觉得自己已经看到鬼影了。所以我特别恐惧与有了棺材的老人说话,总怕他们那寒冷的目光会将我的魂给摄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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