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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5期

布达拉宫后面(散文)

作者:格 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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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7月12日—8月12日,我住在拉萨,住在拉萨林廓北路团结新村东区8栋。四层的公寓楼的顶层和露天式阳台,给了我凝望拉萨的高度和角度。
  在我的视野里,是拉萨城的一小部分,但就在这一小部分里,布达拉宫赫然伫立在我的视野的右侧!那幢恢弘的建筑距我不会超过六百米。我从八千里外赶来,在距它六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看了又看,戴上四百度的近视镜看了又看。我发觉六百米外的布宫,与我在图片上、屏幕上看到的对不上,甚至出入很大。片刻我明白了,我看到的是布达拉宫的后身,是这座雄伟建筑的背面。
  我开始了对布达拉宫后墙的长达三十天的凝望。而布宫也终日凝望着对面的宝瓶山,一直不曾回头。
  我的方位,在看到布达拉宫的白色宫墙后,就需要重新认识和界定:我在什么地方?在拉萨。我在拉萨的什么地方?在布达拉宫的后面。
  
  拉鲁的房间
  
  书桌中间的抽屉是锁着的,这样我就误以为两侧的抽屉也锁着,于是放弃了在这张书桌大大小小五个抽屉里找到一些纸张的打算。但我没有放弃在这个近七十平方的房子里的其他地方找到纸张。
  当我的头从那张书桌上抬起,搜寻的目光正撞到对面的西墙上,撞到黑人球星乔丹目视前方的侧面头像上。乔丹的头把这个近一个平方的画面占满了,画面因此成了黑色。但在它的背面应该是白色,应该可以写字。最终我并没有把乔丹从墙上移下来,在它的背面写我的文字,因为我看出这张画已被油胶包裹,汉字的细脚无法在那光滑如冰的表面站立。我仿佛看见我的文字像一群木偶一样在那纸面上纷纷跌倒,然后翻滚了下去。
  接下来我开始搜查那张藏式木床。这张床我熟悉,因为我已经在上面躺了五天了。它目睹了我如何呕吐、如何昏迷、如何被缺氧折磨得奄奄一息。现在,我期待它的某一层垫子的下面压着几张白纸。床单很薄,绿色。下面是一层羊毛手工卡垫。黑色背景,红色、黄色的龙凤。我从不喜欢龙风图案。如果一张地毯,从颜色到质地都令我满意,但只要是龙风图案的我就不会要。我认为龙不喜欢凤、凤也不喜欢龙。它们俩被安放在一起,但它们谁也没看见谁,或者是谁也看不上谁。看上去极其不自然。另外,我认为龙和凤根本就无法交尾,羽毛和鳞片谁也不想贴近谁。五天来,除了头痛欲裂,呕吐无法进食之外,我还一直感到身下有东西在扎刺我。在我无法下床,更不能搬动什么东西的那几天里,我就忍着。忍不住了就把被子的一半铺在身下。心想豌豆公主那故事也许是真的。原来一直让我感到不舒服的是这个羊毛卡垫,准确说是羊毛卡垫上的龙和凤。我把沙发上的很厚的棉布罩抽下来,铺在了床上,才把卡垫上羊毛的锋芒,主要是龙的鳞片、凤的爪和喙的锋芒暂时压制住了。当我自己亲手解除了几天来困扰我的床上问题时,我才意识到,我翻动这张床是为了寻找纸张。
  这个房间除了书桌、床,就只有一个衣柜了。那个衣柜立在墙角,此刻已被我的衣服占领。我在那种站立不稳、抬一下胳膊都气喘的情况下,还是挣扎着把我的几套夏装挂了进去。我不能忍受我的衣服缩在衣箱里,就像一个酒鬼忍受不了墙角还有一瓶未喝完的酒。我的几套丝绸夏装吊在里面,有黑色、灰色,还有一套是粉色,它们像皇帝储存在后宫里的美女,我没准选中哪一套。最后,我还是在这衣柜里有所发现: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展开是一件衣服,领子上有蓝色条纹,是夏季校服。大小该是十几岁男孩的。
  在卧室没有找到纸张,我的信心已剩下不多,因为外间是个客厅,一组沙发,一个茶几,然后就是一排靠墙的雕花的藏柜。柜子上有很多个拉门。我对每个门也不抱希望了。可就在这里,我意外地找到了一个十六开本的英语练习本。它混在几块冰糖、一包奶渣、几块干硬的牛肉干之间,理清了一条红色发饰的纠缠之后,这个练习本才到了我的手里。它基本完好,只是有一点灰尘。
  如果它已被一个用功的学生全都写完了英语单词,那么我的文章就只好写在英语的背面,这也没关系。情况却不是这样,里面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可这三分之一黑蓝色的文字,怎么看都不是英语,也不是汉语,而是藏语。那些五线谱一样的绿色线条,本为召集零散的英文字母,现在,藏文写在英语规则里,有点像关鸟的笼子关了一只鸡。
  这时,我的目光在练习本的封面上发现了几个汉字:多吉拉鲁。这是一个名字,而且是个少年的名字。在名字上面是汉语:八中。那么,这是拉萨八中多吉拉鲁的英语练习本,这个房间是多吉拉鲁的房间。搬进来时,就告诉我这里原住着一个少年。八中的多吉拉鲁在他的一个英语练习本上写了一些藏文。当然我不懂藏文。我会说几句藏语,最熟练的是:阿让了歌给(我爱你)!藏文在我眼里只是一些图案,它们不说明现在,而是传达着来世或前世的信息。
  我用了两个小时,在拉萨下午明亮的阳光映照下,写了一篇散文。我在拉鲁的藏文下空了两行就开始了我的写作。在这个英语练习本上,前面是八中的学生拉鲁的藏语,后面是我的一篇汉语散文,题目叫《在那遥远的地方》。
  写完后,自己读了两遍,觉得这么好的文章不应养在深闺,不得到几句赞美,我这文章就不算写完了。于是等着我那位藏族同学来拜访我。第二天,终于盼来了在西藏日报社做编辑的同学次仁罗布。看见他的脚迈进门,就像一个顽童看见一只麻雀觅食觅到了支起来的筐底下。
  看完之后,他说很好。很好,这话我也常用。一般在无话可说,又必须要给个交代的时候,很好,都能马马虎虎地完成使命。见他仍低头在看,就说,一篇“很好”的东西,有必要再看一遍吗?他说在看前面的藏文。我急问那上面写的啥?他停顿一下说,给我一小时,我译出来你自己看吧。也许对你有用。他拒绝口述。而他汉、藏文互译的能力是很强的。在北京见活佛贡觉丹增时,几位藏族同学一致推荐他做我们与活佛交流的翻译官。罗布的藏语文是有学位的,而他的汉语已达到写小说的程度。
  
  一、次仁罗布的译文1
  1、做完早操,我和“高太尉”上厕所,有几个女生躲在厕所后面向我们招手。“孙二娘”问有烟吗?高太尉说没有。“伊左拉”说那有钱吗?高太尉指着我说,他有三块钱。她们围过来要我的钱,说今天的作业她们给我做。想想也行。
  2、奶奶来电话说星期六带我到哲蚌寺去朝佛。我真不乐意。我已经答应“白骨精”一起去网吧泡一天。
  3、回到家谁都没回来。我看电视。最后锁定《蜡笔小新》。他真逗,我喜欢。我又看了一场NBA。奥尼尔真牛。我想要张奥尼尔的照片。
  妈妈回来了,开始骂我,还关掉了电视。看样子她今天手气不好,一定是输钱了。我拿了袋方便面,进我的房间。刚把门掩上,就又给踢开了:那浪人没来电话?没有,我回答。作业写完了吗?写完了。明天下课后要是被老师留住的话,我打断你的腿!
  门带死了。反正经常能听到这句唬人的话,我一点都不害怕。我把方便面揉碎,里面放上佐料吃掉了。母亲不管我吃没吃晚饭,她只关心父亲回没回来。
  爸爸几点回来的我不知道。他们吵架把我吵醒了:你又去二环路了?那些汉族婊子!看我去割掉她们的鼻子!
  开始摔东西了。我用被子捂住脑袋。
  4、“孙二娘”和“白骨精”已经两天没来上课了。“孙二娘”的家长跑到学校来找人,说她拿走了家里的三千块钱。全班同学一天都在讨论“孙二娘”怎样才能把这些钱花掉,花得一分不剩。有的说去整容,有的说去酒吧、网吧、歌吧,有的说胖吃一顿,有的说住宾馆,只有“孙猴子”说了一句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句话:招男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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