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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5期

微火(外一篇)

作者:周蓬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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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一束
  
  我在野地里闲逛,手里夹着一枝香烟。——这个习惯已经形成了,当一个人孤独或者想事情的时候,香烟是最好的伙伴,它可以和内心暗藏的微火呼应。甚至,它还可以给你壮胆儿,让你在夜幕下或者大风中游走,穿过一条危机四伏的道路。
  我有无数次在茫茫夜色中奔走的经历,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有些害怕生活,搞不懂它貌似复杂的结构。现在终于明白了:生活其实没什么可怕的,黑夜有时比白天更安全。而在野外出没的生灵,地鼠、刺猬等等,它们的胆子比人类小得多,但却是黑夜的主人。它们昼伏夜出,挖掘、搬运,热汗涔涔。
  时光飞逝,经历却在悠远的怀想中像一座座浮雕,清晰度一天比一天加深和放大,以至于达到伸手可及的地步,往事的余温和细节,比现场中的夜晚更真实。
  一切都暗了下来,而内心的微火却在冉冉升起,像吹奏一支黑管。我的耳畔响起了动物们在黑夜奔忙的声音,的落叶下潜伏着蚂蚁的搬运工。
  世界上的许多事物是如此混沌,像从泥塘中舀出的一瓢水。你暂时或永远都无法说清它们是什么。因此,我欣赏伟大的辛格,他说,“事实是从来不会陈旧过时的,而看法却总是会陈旧过时。”
  
  一个人内心的火焰,生来就有。它让我联想到每个人的体内同样是一个家庭,所有的器官都是成员,它和平常意义上的家庭没有区别。当所有的器官都相继衰老,只要还有一丝丝火焰没有熄灭,人就仍然能活一两年,或者一个月,一两天。
  我知道有个人凭借这丝微火,活了许多年。这个人是我的一位邻居,有一年他得上一种怪病,躺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他用仰躺的方式延续生命倒也罢了,令我感到残忍的是,几乎每天,他的身上必须要扎满银针才能缓解疼痛。我隔一段时间就去看望他,出门后都要难过好久,因为我看到一个全身被扎满针的人如何向来客展示微笑。
   他太太告诉我,如果哪天碰巧天气不好,大夫没有及时赶来,老人就会陷入恐慌状态,即便他的病当时并没有发作。他让家人一次次打去电话,“大夫到哪儿了?快催催,我觉得快不行了。”一场大雨过后,大夫终于赶来了,他迫不及待朝身上指指:“快,给我的全身都扎上针。”
  我听了这样的讲述,被这位老人强烈的生命欲望深深震撼,同时对死亡的疑虑又增加了几分。死亡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必须付出死的代价才能验证。可气的是,对于它的验证结果,哪怕是个美妙仙境,也无法将信息完整地传递给活着的人们。
  因此我常常想:死亡世界也许是文明社会中的最后一桩冤案,它永远得不到平反昭雪。于是死亡本身仿佛忿忿不平,更加起劲地工作,借助时间的威力和手,把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往它的身边拖拽,然后随手一扬,将它们弃之荒野,让它们变成另一种物质。
  如果换一个角度说,——假如死亡世界果真是个美妙的仙境,这个事实得到科学的鉴定,人类会不会忽然就变得轻松?会不会丢下眼前痛苦琐碎的生活,纷纷往死亡的仙境里逃跑?
  我记得在夜晚穿行的那一刻,一直在头上闪烁的星光突然消失。这给人造成一个很可怕的错觉,觉得自己置身于上帝的某种设计中了,此刻连星星都在配合它的意志。还有风声,夜鸟的叫声,远处的村庄,都达成了对生命考验的联盟和默契。
  四周晚冬的荒野,扭曲的枯树,几丛苇草;僵硬的地表,早已干涸的水洼,斜坡上的幽暗洞穴,里面其实已经空了,但却像一只只眼睛一样注视,它比动物本身更恐怖。人的恐惧正是源于这种未知,心想如果今夜神开恩让我走出荒野,就是最大的恩赐。而当我走出困境,抵达温暖的屋舍之后,与友人饮酒、聊天,畅谈历险,却又很快忘记了神的存在。神之所以为神,就是不轻易计较人类的失礼。
  而人做不到这样。人往往会对一个白眼,一个硬币耿耿于怀,甚至落下疾病。
  田野上有一幢草楼,其中用来支撑的木柱已经被人拆卸,那是被农人废弃的护青人的居所。想起它我的脑子里就立即浮现出一个满头长癞疤的人,手里提着一杆火枪围着大片的农作物转悠。这个人是我母亲的叔伯兄弟,我叫他癞疤四舅。他的生活没有讲究,饿了从土里拔下一只萝卜,渴了削下一根秫秸,从中汲取甘汁。他的身上没有一点赘肉,他身上有了多余的东西,就把它归还给野地。
  在他的整个人生中,与以下事物有关:粮食、劳作、睡眠、青草、星月、牲口、雨雪、阳光、木器、河湾、秸杆、锅灶、烧酒、土炕、跳蚤……而远离会议、研究、报告、牢骚、不满、礼仪、检查、述职、嫉妒、谣言、伤害、名声、等级、威望、会员表等等一切所谓文明社会的零部件。
  日益重复的生活已经毁坏了我们的激情,需要不间断地到野地里摄取才能获得天然的元素。有时候我真的羡慕癞疤四舅,他怀抱一杆土枪做梦,秋收后离开田野,熬过冬天直至过完一生。后来在一年秋收过后,他果真死去了,过了一个多月才被人发现。于是人们感叹,“癞疤可真可怜哪!”但我分明看到他倚着土墙的样子,死亡在他的脸上,流淌得十分安详。在癞疤四舅死后不久的时间,我姥姥镇上的大人物——一个姓胡的镇长死了,镇上顿时热闹起来,全镇停工三天。接下来是隆重的追悼会,吹吹打打,送葬的男男女女都哭肿了眼睛。可结果还是得把镇长埋到土里,埋到荒野里。
  胡镇长死后不到一年,他年轻的老婆就改嫁了。而在此之前,人们早已不再提起胡镇长,这个人死得很干净,“像一滴水回到水中”(博尔赫斯)。
  今天,在沉沉夜幕下,我重温着人世间发生的这些事情,感到人的一生像一枝燃烧的香烟,吸一口才能亮一下。
  
  风吹树响
  
  大风刮了七天七夜,春天的景色被一块黄布突然蒙住。我躲在简陋的林边木屋子里,好几天没有出门。
  我知道风一旦在野地里肆虐,它的威力抵得过一百头雄牛。我的屋顶上落满了尘土,一定比积雪更厚,它们顺着墙壁沙沙地掉落。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便悄然拉开一道门缝,结果看到一具麻雀的尸体倒在门外——它肯定是被风呛死的。我把它捡到手里,看到它满嘴是土,嘴角溢出一抹黑血。又一条活泼的生命完结了,而冷酷的造物主是不会记录这些的,它躲在暗中目睹了一只麻雀的咽气过程,直到它一动不动为止。
  虽然企盼已久的春天已经降临,一只鸟却没能躲过这场大风。而我的屋子也已四壁空空,蔬菜没了,粮食没了,最后一只水果被虫子偷偷蛀空。而一只麻雀的死亡,更是勾起我许多不愉快的回忆。
  我当时想:如果在这个残忍的春天,我躲不过同样的一场大风,或者比风更直接的黑暗,我的死亡绝不会比一只麻雀更体面或惨烈。我这辈子所做的事情,并不比麻雀辉煌多少。从开始到结束,我都在为一些琐碎的事物不停奔波,鞋子坏了一双又一双。年轻时萌生的爱情令我害羞,无地自容。是的,天知道那时哪来的——这么多的抒情和矫情。身边围绕着小嫉妒、小算计、狭窄的心胸、短浅的视力、金钱的占有欲、难以割舍的情欲陷阱、虚妄的名声和各种荒诞……日子写满了生存的卑琐与不安。
  令人压抑和窒息的建筑物,尖叫的舞会和歌厅和马路上的噪音,将覆盖人并不漫长的一生。清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它不是一年两年,而是贯穿全部的好时光。尽管我知道,远离这些何等困难,而从根本上告别将更加困难。人类经历了多少年代,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中庸: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一日三餐,朝九晚五,貌似正常,日益麻木。
  因此,厄普代克老人在遥远的彼岸跺脚,忍不住对世人说:兔子,跑吧。
  然而我们无路可跑,我们没有兔子的自由。最终,我只能选择躲避,哪怕是短暂的几个月——我坚信能有几个月重温野地的体验,也要远远胜过都市生活的几年或若干年。因为野地永远是各种原生物的栖息之所,这里清露闪闪,杂草茂长,草杆上野花之穗紧密缠绕;昆虫与地鼠在深夜争食月光,吱吱穿行;河流在冬天冻结春天开凌,在黎明或深夜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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