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70,创建于2011-3-26*/ var cpro_id = 'u424256';

首页 -> 2007年第3期

黄河岸边的骇世奇俗

作者:韩振远

字体: 【


  从这一刻起,那两根钢钎要在他的面颊上插四五个小时,直到夜幕降临,整个活动结束。其间,他虽然也有血肉之驱,却不再是人,而是一尊法力无边的神,背负着河边百姓一年的期望。
  
  相传,“马角”是一种凶神,具体是什么样子,何方神圣,谁也说不清。我查遍了各种相关书籍,均无记载。但我知道,这是一种庄稼人根据自己意愿造出的神灵,一种能够降服天地鬼神的神上之神。2004年春夏,我曾走遍了山西各地,考察山西古祠堂,在一座座森严的祠庙里,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神,无论是天上的,地上的,给人的印象无一不是威严肃穆,让人望之而生敬畏之心,没有哪一尊像“马角”这样生龙活虎,由一个个血肉之躯塑造而成。
  中国数千年的农耕文化,其实有一个不断造神敬神的过程,对自然的无能为力,使靠天地生存的人们为自己造出了一尊又一尊的神,然后,伏下身躯长跪不起,在神的脸色中无奈地过自己的日子。乡村诸神之中,主祀降雨的龙王,主祀五谷的稷王,可能是被庄稼人敬得最多的神灵,也是庄稼人怨气最大的神灵。“马角”就是向龙王、稷王祈雨过程中产生出的一种特别的神。
  按照行政区划,沿河十村归属南赵乡,属山西省荣河县,1954年荣河县与万泉县合并称万荣县,十村又归属万荣县。1971年南赵乡划归临猗县,2002年撤乡并镇时合入孙吉镇。两县大部分地区地处海拔四百多米的峨嵋岭上,干旱少雨,土厚井深。两县县志中关于天大旱、人相食的记载,历代都有。与两县其它地区相比,沿河十村自然环境更加恶劣,面对着滔滔大河,种的却是十年九不收的高塬沟坡地。庄稼人一年生活的好坏全凭老天爷脸色。这片狭长的土地上,曾经庙宇林立,娘娘庙、河神庙、财神庙、龙王庙、土地庙、白马庙里的各种神灵,曾让庄稼人伏首膜拜。在年复一年的乞求中,诸神好像铁了心和这里的庄稼人作对。庄稼人也终于失去了耐心,臆想出一种专门制服各种神灵的神上之神。于是诸神退位,各种庙宇荡然无存,其它的祭祀活动也早已没有,剩下的,只有“扎马角”。
  在庄稼人心中,“马角”是一种反叛了的神,一种颠覆了诸神秩序的神,像自家人一样,代表着庄稼人的利益。庄稼人期望着他能在天旱不雨的时候冲上天庭,像绿林好汉那样,威慑那些与百姓为难的神灵,为自己带来福祉。这可能就是“扎马角”这种看似原始野蛮的祭祀活动能够持续多年的重要原因。
  
  卡车上,“马角”们的表演一个比一个疯狂,车下人头攒动,挤成了团。按照约定,扎完了三个“马角”后,卡车缓缓退去,停在麦场边上。车主从驾驶室跳下来,一脸的满足。农耕文明造出的神,陡然闯进了现代社会,连最能代表工业文明的汽车都用上了。心里装着一个庇护神,这一年,也许这位年轻的车主会出入平安。
  接下来的表演在两张叠起的方桌上进行,又一位年轻人跳了上去,钢钎探进嘴里那一刻,年轻人可能胆怯了,想象中皮肉的疼痛让他的手微微发抖,钢钎在嘴里游移不定,面颊上被顶出一个包,却不能穿透,年轻人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这是“扎马角”时最忌讳的场面。下面一阵惊叹声,旁边提水壶的老人见状,迅速朝年轻人手背上一击,钢钎带着血色从脸上刺出。台下又是一片叫好声。
  挤在我身旁的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不屑地嘀咕:“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上‘马角’的。”
  我搭讪:“那么粗的钢钎,扎在脸上一定很疼?”
  汉子说:“怕疼就别逞英雄上‘马角’,越怕疼就越疼,其实什么也别想,猛地一扎,什么感觉也没有。”
  汉子又说:“其实在‘扎马角’前,要有准备,用一颗豌豆在面颊内准备穿刺的部位不断捻动,时间一长,那地方就变得纸一样薄,到时候很容易刺穿。”
  我问:“扎上去嘴里会流血吗?”
  汉子说:“不会,你没看见扎前都要含一口凉水吗,那就是起凝固血液的作用。扎好后隔一半个钟头还要再含一口冷水,把钢钎抽动几下,防止时间长了血液和钢钎凝固在一起。”
  我问:“过后,脸上会留下疤痕吗?”
  汉子说:“没事,过几天就长好了,我连续扎过七年,你看脸上有疤吗?”
  我仔细朝汉子脸上望,黑黑的面颊上,除了粗犷与憨直,再看不出什么。问他是哪个村的。
  汉子说:“北赵村的,今天是屈村上‘马角’,明天是安昌,后天就是北赵,今年我还要再扎一回。”
  望着台上“扎马角”的年轻人和生生从脸面上穿透的钢钎,我想到了自虐、自残这样的词汇。在宗教活动中,自虐、自残往往是为了表示虔诚,“扎马角”不能说是宗教活动,但至少带有宗教色彩,“扎马角”的年轻人这么做也是为了表现对神的虔诚吗?很快,我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场地的另一边,“马角”们疯狂了。个个现出凶狠的神情,在人群里翻腾跳跃,紧咬在嘴里的钢钎若一对獠牙般,看上去狰狞可怕,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有如神灵附体,如痴如醉。每位“马角”手里都拿着两样东西,左手持系着响铃的三股钢叉或鬼头刀,不停地上下抖动,裹在叉、刀上的红绫飘拂,铃声哗哗,如同跃马阵中,沙场博击一样。右手拿一根长丈余的鞭子,在空中挥舞。鞭子用麻绳拧成,蒜辫一样粗,一把抓不住,重十多斤,挥舞起来呼呼作响,“马角”们如同在展示鞭技,直甩,斜甩,腾空甩,只见鞭若游龙,人若恶魔,不时有人被抽在身上,夸张一叫,急急逃去,却并无怨言。据说“马角”的鞭子抽在身上能驱赶晦气,被抽中的人应该感激才是。
  鞭太长太重,在拥挤的人群中难免被人踩住,失却了“马角”的威风。每个“马角”身后还有一个人,在“马角”不甩鞭的时候提起鞭梢,叫掠鞭的,多是十七八岁的姑娘。要时时跟在“马角”身后,既掠鞭,还要伺奉连说话也不方便的“马角”。
  旁边的锣鼓急促地响起来,“马角”们长鞭挥向了空中,那一刻,他们目空一切,唯我独尊,仿佛一切都不在话下,成了拯救万民的英雄,不停挥舞长鞭,对着空旷的蓝天和炫目的太阳抽动,像在渲泄,又像在示威。天空中仿佛站着一个瑟瑟发抖,被抽打的遍体鳞伤的神,正在口不择言地连声讨饶。
  至此,一种被沿河一带庄稼人称为“马角”的凶神就活灵活现地造出来了。不需要肃穆的庙宇,也不需要一塑再塑的金身,更不需要谁去顶礼膜拜。整个过程不烧一柱香,不磕一个头,不作一个揖,连一句恭敬的话也没有,一切都是那么直截了当,方式又如此残酷简单,每一个有勇气的男人都可以在疯狂中充当一次想象中的神。
  若按照过去的做法,接下来的取水过程应该更精彩更耐人寻味。过去上“马角”是真正的祈雨仪式,多在干旱无雨的日子里进行。“扎马角”前,要找一位属龙的年轻人,穿上龙袍,戴上龙须,扮成龙王的样子。等扎完“马角”后,在“马角”们的长鞭甩动声中颤颤巍巍走出来,被剥去衣衫,脱去鞋袜,打着赤脚,披枷戴锁,怀抱一只细脖粗腹的青花瓷水瓶,做出一副无可奈何而又可怜兮兮的样子。由“马角”们像押解囚犯一般,簇拥着,由火铳开道,浩浩荡荡向黄河奔去。辽阔的黄河滩上阳光炙热,一彪人马杀气腾腾,铳声震天,呼号不止。一路上,“马角”要不断地对龙王进行语言震慑,说出种种威吓的话,还要甩鞭弄叉,做出种种威吓动作,像对待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跟来看热闹的汇成人流,调笑声,赞叹声,呼喊声,火铳声,加上“马角”们的甩鞭声,平时寂冷的河滩变得如同集会一样,热闹而又混乱。那个龙王则要配合“马角”,做出一副可怜相,唯唯诺诺。取水路上忌讳颇多,沿途若发现看热闹的人中有怕热打阳伞,戴草帽的,“马角”们不由分说便挥鞭抽上去。常常有人不明白为什么会挨这一鞭。其实道理很简单,大家都在祈雨,你却在遮雨,怎么能不挨鞭子。等弄明白了,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怪自己不识大体。在汹涌的河水旁,一群人停下来,一位领头的“马角”大声命令龙王将河水灌满水瓶,别的“马角”如衙役一样,“威武”一声,在旁边助威。等龙王老老实实战战兢兢把水灌满,背到背上,在水瓶口插上碧绿的柳枝,又呼喊着往回赶。回来途中,龙王就是上宾了,“马角”们要做的事和来时正好相反,要保护龙王,更要保护龙王背上的水。在庄稼人看来,这瓶水象征着一年的收成和希望,万不可弄洒了。沿途路过每一个村庄时,年轻人都要轰闹着抢水,常常是蜂拥而上,这时,“马角”们又把龙王团团围护在中间,挥舞钢叉,甩动长鞭,左冲右突,一直把水送到自己村里。村口,全村人早就敲锣打鼓迎候在那里,旧时,连当地的县太爷也在迎候的人群之列。等取水队伍一到,举行完隆重的仪式,才把水徐徐倒进田里。
  

[1] [3]

http://www.520yuwen.com 提供 免费书籍报纸阅读。
var _bdhmProtocol = (("https:" == document.location.protocol) ? " https://" : " http://"); document.write(unescape("%3Cscript src='" + _bdhmProtocol + "hm.baidu.com/h.js%3Fa510abf00d75925ab4d2c11e0e8d89a4' type='text/javascript'%3E%3C/script%3E"));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