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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3期

在旅店里(外一篇)

作者:熊淼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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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夫妇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消失后,小纯才又感到那种不对劲。她给衣服甩干水不对劲,她拿拖把清除餐厅的尘土不对劲,她关上玻璃门不对劲,外面那跟平常夜晚一样吵闹的夜市也不对劲。接着,她和她的不对劲一起走向楼梯旁边那间狭长的卧室,她熄了灯,不对劲和她一块儿躺下。在睡着之前,她尽力对自己说我只是感到有点不对劲罢了,也许还有一点恶心但算不了什么,我可不能把这件不对劲的事告诉任何人,不告诉折扇厂的女同学,也不要跟干妈和任何其他人提起。
  第二天,一小束煦光掠过楼房的间隙落到她那间狭长的卧室时,她还是不免想起这件不对劲的事来。但是没过多久就好多了,因为中年丈夫又挽着太太的臂膀出门了,他们今天是去河那边的斜街。小纯给他们推开门,中年太太说谢谢。中年太太又戴上她的淡绿色的墨镜。天气可真是好得没边了,中年太太还不得不带上一把遮阳伞。
  
  
  
  七岁入学
  
  
  
  他们经过一块大石壁,石壁上晒着别人家的蔬菜。他们穿过红薯地进入树林,听见鸟雀在啄楝树的果实,小路边落着金黄的松针。柏友尽量避开草叶,免得露水沾湿了白球鞋。他不让父亲帮他背书包,也不让牵着走。做父亲的提一只盖着荷叶的小竹篮,他是个面色酱黑、大手大脚的农民。小竹篮晃动在他身体一侧显得很轻巧。他一径吧着纸烟。这时传来公路上汽车的声响。柏友回过头来问:“爸,要是上课的时候,我要去撒尿,老师肯吗?”“嗯,你最好别这样。”于是,柏友就靠在路边的樟树后面哗啦啦撒了尿。
  父子俩从公路爬上那段斜坡时,学校的孩子们正在做课间游戏。同村的孩子看见柏友背着书包来了,好奇地跟在柏友和父亲后边,接着,另一些不认识的孩子也跟上来。长长的走廊,校长办公室在顶头。
  校长是个穿裙子的中年妇女,她的上嘴唇长了一粒痣。柏友听大点的伙伴说过她上课的声音很小、骂人的声音很大。这当儿她正用一支红笔划作业本。她抬起头来。
  “做什么做什么呢?门都快被你们挤落了!”
  “老师,他要读书。”有个胖孩子抢嘴说。
  女校长这才看见柏友的父亲。
  “丁校长,我们家柏友,呵呵,他闹了半个月硬要来读一年级,这不……”
  “哦。满七岁了吗?”
  “是这样的,丁校长,只差三个月就……”
  “不行!没满七岁不行!”好像为了配合自己的声调,女校长把几叠作业本啪啪啪码到一起,并将它们在桌上用力垛齐。柏友给父亲牵着来到她的桌子旁边。
  “校长,您多费费心,我们做家长的,这是……”
  父亲一双手将盖着荷叶的篮子放到校长的办公桌上。荷叶边缘,有些鸡蛋探出头来。
  “你别这样,我也不喜欢吃鸡蛋。”女校长双手往后捋一下短头发,“再说,他没满七岁,跟不上班,我们教起来也累。”
  “跟得上,跟得上的,”父亲连忙点头,“是他自己一心闹着要读书的。柏友,背诗给老师听。”
  父亲拍拍柏友的后脑勺,像拍一条小牛的屁股让它快跑。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还有呢?”父亲催促他。
  柏友感到两行鼻涕爬出鼻子,爬到自己的嘴唇上,他缩了一下。
  “床前明月光——呼——疑是地上霜——呼——”
  看见柏友背诵诗歌时认真的脸面上两行鼻涕溜进溜出,那个旁观的胖孩子先哈哈笑了。在他的带领下,门口一帮高高低低的孩子都放肆地笑起来,笑声各式各样。
  “别背了,没作用。”那校长对着柏友挥挥手背,像赶一只苍蝇,“我就要去上课。”说着,她提一提裙子站起身来。
  柏友正想停下来擦擦鼻涕,但父亲还是拍他的后脑勺。父亲的手和他的笑脸一样,很粗糙。
  “春眠不觉晓——呼呼——处处闻啼鸟——呼呼——”
  孩子们哈哈的笑声更响亮更有节奏了。女校长绕过父子俩走到门口。“走!都给我走,上课了!”孩子们一哄而散。女校长的皮鞋声也紧随着一下一下在走廊上去远、变轻,终于消失。
  父亲没微笑了,他搓一搓自己的手。“我们回去吧。”父亲说。柏友看着桌上绿色的荷叶与竹篮,他还以为父亲会将它们带走呐,但他没有。
  一路上柏友都不搭理父亲,他慢吞吞落在后边。他知道自己读不成一年级了。他看着脚上那双浆洗得干净硬朗的白球鞋,心想一回家母亲就会要他脱下来,不过这会儿他对自己说我才不在乎呢。父亲回转头等他,他装作没看见。经过那片红薯地,父亲弯下腰将那些伸到路上的茴藤理开。“都拦住路了,这些人家,种的什么茴藤哪!”做父亲的自言自语了好几句。
  柏友的母亲对父子俩的归来显得失望。她正提一桶水朝厨房走。柏友噘着嘴,一溜风从她前面跑进屋去。
  在自己的房间里,柏友把书包拉开倒提在手里,抖一抖,文具盒、蜡笔、几本彩色的旧书和练习簿都散到床上,他把它们一股脑儿塞进靠窗的木箱子里,新书包也塞进去。接着,他坐到床沿,左脚右脚相互踢掉白球鞋。他伏在床上,他还在生气,同时听见厨房里母亲在询问父亲。
  “你没跟校长多讲几句好话?仔细扯起来,她还算我娘家的亲戚呐。你就应当多陪陪笑脸,你总是金口难开!又不是人家求你……”
  “你怎么知道我没讲?”父亲的声调里有一股旱烟味。
  “鸡蛋她也收下了,那她如何说?”
  “她如何说?她又不能把上头的规定改了。她倒是答应看看,看看有没有空缺的学生名额……”
  柏友还差三个月就进七岁,老实说,一个六岁的孩子记得的事情可不那么多,但是,父亲刚才的这句回答却像个什么笨重的东西撞了他一下。整整一天他都有点迟钝,闷闷不乐。晚上,父亲照例进来瞧他盖好被子没有。父亲以为他还在生气呐,他用手胳肢一下柏友的肋骨,于是柏友笑了。等父亲放心地走开,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山风从高坡上吹来猫头鹰的叫声,柏友还在想:喜欢默默干活而不善言语的父亲,却当着母亲的面,将别人对他的羞辱说成一个体面的答复,为什么?
  第二天,第三天……柏友一直在这个问题中打转。当父亲扶着牛犁耕田,母亲用砍刀削去田埂边的蒿草,他不再像往常那样去田沟里挖鳝鱼,而是瞧着他们。柏友记起母亲曾告诉过别人,她之所以嫁给父亲是因为他总在农忙时节主动帮外公外婆家干活,他说话又是一副踏实、“很叫人落靠”的样子。那么,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不会嫁给父亲了,那么,也就不会有柏友了。而如果没有柏友,父亲的儿子会是另外一个小孩,或许他也叫这个名字。接着,柏友想象自己是另外一个柏友,他站在稻田边,他看到周围的草木、山峦,跟自己现在看到的是那样大不相同。他记得有一回戴过外婆的老花眼镜,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等了一年,柏友也和同村的孩子蹦蹦跳跳走在去小学的路上,在学校圆形的操场上与每一个同学追逐、喊叫,他甚至还喜欢上了听那个女校长给他们朗读课文、讲故事,但他总会在某个瞬间晃一下神,记起他六岁时那件莫名其妙的事。的确有些莫名其妙。你知道,要弄清这件事可还真需要点阅历。一直到许多年后,柏友从一个拥挤嘈杂的城市归来,看见做父亲的仍然弓着背在菜园里锄地,他才真正理解个中缘由。那时,他也还记得一个闷闷不乐的小孩,常常瞧着父亲的背影暗暗地说:他撒了谎,从今往后,我可不再什么事情都相信他。
  
  熊淼江,硕士研究生,现居北京。已发表诗歌、小说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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