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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4期

后现代细雨中的西雅图

作者:庄礼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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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德州飞西雅图,经过荒凉的大盐湖地区时,突然想到“泪水之路”,大概是因为泪水也是咸的吧。十九世纪美国的“西部大开发”是白人西进的历史,也是印第安人不断被驱赶的历史,印第安人在被迫迁往偏僻荒凉地带的路上,因严寒、食物缺乏和无法抵御白人带来的欧洲传染病而死伤无数。当年印第安人无尽的泪水,早已凝固在历史的表壳与盐柱上,但似乎风一吹,仍会纷纷扬扬。
  航空飞行使大地场景不断转换,快到西雅图时,一座巨大的雪山占满了飞机的左舷窗,这是雷尼尔雪山。在西雅图的日子里,常常看见这个地标,它庞然趺坐在天边的青山之上,像另一个世界里的一座白色浮岛。这座白色浮岛使西雅图充满神秘色彩,仿佛太空的入口就在浮岛之后,仿佛西雅图是平铺在希腊诸神的飘飘衣袍之下。而西雅图的另一个地标“太空针”高塔,作为人类理性向未知世界进军的象征,与充满神性的雪山遥遥相对,使宁静低调的西雅图,又隐隐透出一丝内在的冲突气息。
  西雅图宁静低调的氛围中,盘踞着世界若干顶级的权力中心:最大的软件公司——微软公司,比尔·盖茨的豪宅就在华盛顿湖边上;最大的民用和军用飞机生产基地——波音公司,据说这家公司对美中关系很有影响力;这里还是星巴克咖啡店的发源地,全世界的小资都要在星巴克里打磨一点与小资有关的基本功。西雅图还是美国西北部的国际贸易大港,高大的吊车像一群高脚、红羽毛的鸟王鸟后们君临水边。
  从世界政治经济权力格局看西雅图,它还是有一点霸气的。但是随着对西雅图的渐渐熟悉,发现悠然淡定才是这座城市的基调。这里的居民酷爱山野、水上活动,大概是由于每天都喝大剂量的咖啡,居民们的品味果然都很“小资”。我的“家庭接待者”Neighbor女士在工作之余,潜心研究丝绸之路。我们曾一起去参观西雅图艺术博物馆,里面有印第安人艺术作品,还有来自中国四川的三星堆文物展览。在博物馆门口还有一个扁扁的有好几层楼高、内藏电机的巨人雕塑,他手举铁锤不紧不慢地做敲打状,悠悠然好像已经敲打了几百年。而在馆内,中国三星堆巨人的空洞神秘的大眼似乎要把这幢建筑顶穿。这里就是西雅图,优雅的、不紧不慢的、倾心于追问的西雅图。
  西雅图还有一个令人流连忘返的地方,这就是帕克市场。1907年,西雅图渔夫和农民为摆脱中间商的盘剥而在西雅图海边建立了这个大型农贸市场。1970年,当西雅图人得知政府以“脏乱差”为由要拆除这个市场时,为了保护这座城市的历史记忆,捐钱在原地对市场进行修葺和加固。后来,人们在市场外面建起了一个金猪造型的铜制储钱罐,以纪念西雅图人的这次公益行动。金猪的名字叫Rachel,非常春光灿烂的样子。市场里面,有热闹的渔市,也有优雅的咖啡馆和工艺品商店,世界上第一家星巴克就是诞生在这个农贸市场。这里还是电影《西雅图夜未眠》的拍摄地,很自恋地贴着电影海报,与拍过无数电影的纽约相比,西雅图还真有点像乡下。
  说西雅图像乡下不算太冤枉它。2001年6月我在西雅图的时候,街头到处都是猪。这些猪的脸都有点像Rachel,憨厚中又带点狡黠,但猪们的身子都是特立独行的形状,没一个重样的。这群猪(约有二百头)是一项公共雕塑计划的结果,目的是为帕克市场募捐。有的猪身上五彩斑斓,是标准的涂鸦作品;有的猪背着一张面包片,脚下也是一张面包片,被做成三明治的样子。但是不要以为这只猪会为自己的悲惨命运而伤神,仔细一看,它把脚下的面包片装上了轮子,变成了自己的玩具,很开心地在玩;还有一只猪浑身画满了各国国旗,且用小国旗组成了“WORLD PEACE”(世界和平)的字样,表明它正在谋求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席位。这群猪虽然数量众多,却并不扰民,倒像是一支文明之师,露宿在西雅图人的屋檐下。在街头展览几个月后,到秋天它们会被全部拍卖掉,从街头消失。此后,西雅图将进入漫长的雨季。不过这一年(2001年)的初秋,纽约的世贸大楼毁于恐怖袭击,西雅图街头的猪拍卖所得会不会有一部分被移作军费,那些憨憨的猪只会不会慨然从军奔赴前线,就不得而知了。
  
  苏瓜米须部落与“西雅图酋长”
  
  来西雅图的目的之一,是想了解一下当地印第安人的情况。接待方安排我去会见苏瓜米须(Suquamish)部落的长老和官员,他们将向我谈及部落主权、渔业权利、文化保存、美国土著所面临的挑战等等课题。
  苏瓜米须部落位于普吉特湾的麦迪逊港印第安人保留地,是一个渔业部落。这个部落是普吉特湾的最早居民之一,十九世纪这个部落出了一个杰出人物,即Sealth酋长,他的名字被讹读成“西雅图”(Seattle),并且被白人入侵者用来命名他们新建的城市。
  横渡普吉特湾后又开车走了一段路,前方的绿树丛中出现了低矮的房屋和高高的图腾神木。苏瓜米须部落长老会的联络员Ivy Cheyney 和部落的社区保健事务官员Robert M. Alexander前来迎接我们。这个地方已经是一个旅游地,但也确确实实是一个部落村庄。按Ivy的说法,这里还是一个拥有“主权”的地方。1871年美国国会规定美国境内所有印第安人族群或部落不应被视为主权单位,因此它们无权与美国政府以条约方式来确立关系,但此前美国政府与印第安人签订的条约继续有效。苏瓜米须部落在1871年以前即与美国政府签订了“双边关系”条约,故拥有一定的“独立”地位,不过这一“独立”地位目前仅限于司法管辖权上的独立(部落可按自己的法律审判内部的刑事和民事案件)。Ivy还领我们去看了他们的“国旗”,即部落旗帜,它悬挂在一个可用于集会和篮球比赛的体育馆内,以红色为底,中间是一组人划着独木舟的黑色剪影。
  苏瓜米须部落的最高权力机构是部落大会,大会再选出一个七人委员会负责日常工作,长老会则属于咨议性质。部落每年的预算有四百多万美元。部落政府的主要议题包括部落成员的健康与福利、经济生存能力、教育与培训机会,以及海洋资源的可持续性等等。
  传统上,苏瓜米须人是编篮、捕鱼、造独木舟的能手,与世无争,他们类似亚洲人的脸型也让我感到亲切。目前部落的经济来源主要是渔业、贝类养殖、商业、旅游业、房租,此外还有一个“清水赌场”。赌场在回程路上看到了,这是保留地里最热闹的地方。美国政府每天为苏瓜米须人提供免费午餐,我和部落的长老们一起吃了一顿这种简单粗糙的午餐,一时间好像自己身处一个凄清的养老院。印第安人的生活绝不仅仅是阳光下舞蹈的羽毛,他们也被苦闷和窘困包围,于是酗酒取代土风舞,成为更普遍的生活方式。
  美国政府建立保留地制度,固然是为了保留多元族群、多元文化格局和文化遗产,但这些“保留地”也是美国土地原先的主人被打压到山穷水尽时的最后一点立足之地。在苏瓜米须的博物馆内,我看到Sealth酋长(1786—1866)的事迹,他的墓地就在附近。1950年代,当白人政权要强行购买苏瓜米须人世居的大片土地时,Sealth酋长发表了多次讲话,这些讲话被人整理后刊登于1887年10月29日的《西雅图星期日之星》报。Sealth酋长的演讲词在博物馆内有单幅印制品售卖。
  这份演讲词的重点是向白人入侵者表示怨恨和抗议。酋长说:你们白人的上帝不是我们的上帝。白人抢占土地,印第安人则像潮水退去并且一去不返。白人的上帝不爱他的红人(即印第安人)子孙也不愿保护他们,使他们就像无人照顾的孤儿。
  酋长也问道:我们如何才能成为兄弟?如何才能使你们的父亲成为我们的父亲并给我们带来繁荣和复兴?我们从未见过他,从未听到他对我们说话。是的,我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族群。你们的宗教是由一个愤怒的上帝用铁手指刻写在石碑上——免得你们忘记。而我们的宗教源自我们祖先的遗训,来自我们祖先在梦中所获得的来自伟大精灵的启示,来自我们先民领袖的梦幻般的顿悟,并且都是刻写在我们人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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