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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5期

“人渡人”的人生

作者:老 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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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买进了几亩水田,在土改的时候,我们家的成分就成了中农,而不是高祖父时期的纯雇农地位。根据土改政策,只有贫农和雇农可以参加分“胜利果实”,中农就只有象征性的参与机会了。我父亲作为代表出席乡里面的分果实大会,分给一个“破茶壶”,一个“破夜壶”。我父亲说,他在散会的路上,假装摔倒,左手拿的破茶壶摔破了,右手拿的夜壶也是粉碎,农会干部亲眼目睹了他的行为,气得脸色铁青。我父亲很诚恳地解释说,确实是不小心摔了,不是故意的。
  土改之后,中国产生了历史上空前多的小农业生产单位,几乎一大半农户都缺少农具,我父亲和祖父是木匠,恰好可以大显身手。一般来说,老家那边做木工活都是按天算工钱的,这个时候的供求关系严重失衡,特别有利于供应方,连计算工钱的方式都变成有利于木匠的“计件工资”了。我父亲说到土改后木匠的兴旺时期,他讲他和祖父一起每天都要赶夜工,但是人家请干活的还是排得满满的,每一天可以装多少具犁耙耖子,每天可以得到多少斤稻谷作为工钱,他谈到这个时期总是眉飞色舞。确实,父亲从小时候开始,甚至从高祖父开始的生存艰难,就此一劳永逸地结束了。我父亲对于未来的信心,对于好生活的乐观,都体现在分果实大会上对于“果实”的不在乎当中。他确实没有要跟农会冲突或者藐视新政权的意思,但是他对于未来人生的乐观态度,也是他完全不想掩饰的:那一点点果实算得了什么?
  合作化运动之后,农村生产单位稳定在生产队的规模上很多年,由于农具使用效率的提高,很多农具变得过剩了,甚至闲置起来了。我记得小时候就看到很多龙骨水车,被高高地挂在生产队仓库的房梁上,据说从集体化之后,全生产队常年使用的水车只要三五部就够了,多出来闲置的水车倒有七八部。第二次农具需求的暴涨,是在分田到户之后,由于集体农业持续了一代人的时间,新一辈木匠已经不会做龙骨水车了,所以我的父亲又格外繁忙起来。
  在生产队时代,我父亲仍然做木工,但是收入的工钱不再自己支配,而是从“主家”结算工钱,然后交到生产队财会手里,由记工员给记十分工分。因为我们家小孩多,父亲如果在家乡附近做手艺活的话,每天的工价一块二都得上交给生产队,所以我父亲总是选择去比较远的地方做。主要是在长江边上一个比较富庶的地区,那里每天的工价是一块五,这样在上交生产队之后,还能留下点。我小的时候,父亲很少在家,如果父亲回家来就跟过节日一样,必定有些好吃的带回来。
  那个时候,农村有时候搞“割资本主义尾巴”,最彻底的一次是1975年那一次,后来查阅柳随年等人编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史简明教程》,这一年九月邓小平贯彻“农业要整顿”的政策,派出了上百万人的工作队下乡。我们大队把所有的木匠、泥瓦匠和裁缝等手艺人集中起来办学习班,要求交待问题。据说这个运动在我们大队取得的最大成就,就是我父亲交待了每天工价高三毛钱的“老问题”,历年累加下来合计有近三百元钱需要补交给生产队,在上面派的工作队走了之后,大小队干部决定这一部分工钱也照常给记上工分,算是一个补偿措施。因为这些钱并没有变成存款,而是用于历年的生活支出了,这样,这一部分需要补交的钱就成为对生产队的负债,我们家在年底就成为“超支户”了。
  在父亲和生产队的交换中间,每天工钱交上去一块二,所记十分工的分红数量,历年平均在四五毛左右,返还的比例在百分之四十左右。但是我们家兄弟姐妹七个,小的时候还都不是劳动力,生产队仍然给我们每人分一份口粮。等到我们兄弟上学的时候,每个月的口粮就不再扣除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工分粮”了,而是按照固定标准分给我们,每月约四十斤稻谷或者其它折算为同等数量的杂粮;柴草等家庭做饭用的燃料,通常都是按照人口平均分。我上小学的费用是每学期五毛,这是书本费,如果有多余的话,学期末的时候,老师会一分不少退还给我们。上初中的费用是每学期三块,高中每学期五块,这个费用里头就有一部分是学费了。我记得小时候有两三次生病的经历,那时大队有赤脚医生,母亲托人带一个口信过去,赤脚医生就背着药箱上门来,感冒什么的每次都要打青霉素,在屁股上作肌肉注射,每天一次,大约看一次病医生要上三次门打针,总共收费是五分钱;我记得几次生病医生都用青霉素,注射的时候又疼又酸胀,滋味很不好受,长大之后姐姐们转述我打针时对医生的态度很不好,见了医生就打甚至破口大骂,但是这些我一点都不记得了。由于有这些福利措施,父亲似乎没有明显地表露出来对生产队的不满,我的记忆里面没有父亲说过吃亏的话。父亲还很注意主动为生产队做点贡献,那个时候燃料还比较缺,我父亲做手艺活的地方有一项主要的副业是烧窑,要用到煤,他们要在长江南岸的小煤矿买煤,我记得父亲曾经好几年都不怕麻烦,来回奔走几十里地,两头联系,帮助生产队买些煤回来,生产队再分给大家。
  在生产队里头的生活方式,与传统时代有很大的不同,没有很多的自由,没有很多的货币收入,似乎需要花钱的地方也不很多,生活也还过得下去。至少我母亲在讲述祖父、父亲的生存状况时,我是有那种遥远和不可触摸的明确感觉。在我的印象里面,很难想象穷人和富人之间的巨大差别,也想象不出来有没有田地对个人生活有什么影响。我最重要的经验是:小伙伴们之间的穿和吃的差别,说不上有多么显著。从前靠个人和家庭支撑个人生存和未来的比重似乎在下降,干部或者政府对于个人安排的影响大大增加了,我家里的生活似乎有一半是父亲在撑着,另外一半是生产队在集体地支撑着。“人渡人”的主体,有了新的构成。
  父亲识字有限,小时候读过《三字经》之类的,到晚年还能背诵,母亲则完全不识字,他们对于社会人生的看法非常稳定,几乎不受外界风向变动的影响。母亲虽然是个富农的女儿,也没有受教育的机会,她兄弟姊妹五人中间,外祖父只让二舅一个人上了学,解放后在外县工作。母亲对于新中国看法的明确改变,似乎只有两个重大因素起作用,一个是她常说“现在天下太平,又不用跑反,又没有土匪”。在1970年代的中晚期的时候,她也明显地对未来乐观起来,认为我们的未来生活会比他们那一代人好得多,她不只一次对我说过:“毛主席他老人家洪福齐天,现在又不发大水,又不怕天旱。”那个时候,老家的田地开始受益于白莲河水库,每年春耕和双抢季节,渠道水都准时过来。新社会新国家的宣传,对于他们的影响,照我看十分有限,母亲对于毛泽东的看法,明显是按照乡下“说书人”对古代“盛世明君”的模式来理解的。母亲观察社会人生的参照系,明显与我们家几代人的生存经验一致:国家的安定和生存资料生产条件的稳定,这是她最看重的内容,都来自于身边的变化和她本人对变化的理解。后来我只要读到什么人说大跃进时期“农民头脑发热”的文章,就在心里给予无比的鄙视。知识分子有阅读能力甚至有跟风的风气,这是他们的生存方式甚至是利益实现方式,农民不具备这样的环境条件,他们有着完全不同于知识分子的利益实现方式和看问题的方法。
  我家里还没有还清对生产队的“超支”,就很快分田了,父亲照例不在家,我作为代表去参与分田的抓阄。我们生产队是丘陵地带,田块一般不大,基本上不需要在现有田块中间进行分割,只有几块比较大的水田,先行协商由几个人口大户自愿报名,我们家人口比较多,就是一个大户,所以可以参与先协商。因为我还只是一个高中生,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很少,不算具有完全公民权,说话的效力较低;二来我对于田块不太熟悉,对其中的“潜在利益”判断不清楚,所以态度也不坚决,开始的协商阶段我的选择就没有被采纳,我也没有坚持。最后抓阄的结果是,我们家的田块空前分散,以后干活的时候特别是双抢季节就格外不方便。因为我自己一直读书,分田后的困难和额外的劳累,都是我的姐姐和父亲他们承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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