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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5期

我似一条刚刚找到水源的鱼

作者:白玛娜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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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餐时雪停了,岗日托嘎的僧人送来了青椒炒牛肉、粉丝肉沫汤和一粒一粒洁白的米饭。虽然蔬菜和肉都同样是从拉萨买来的,但在岗日托嘎吃起来真是格外鲜美。也许因为我们平日吃的是各种佐料的味道吧,在这里似乎第一次感到了蔬菜本来的滋味,以及清爽的空气,明朗的心,真是胃口大开。
  吃过午餐,仁波切带着岗日托嘎的喇嘛晋美丹增、汪汪和我来到山上隆庆巴“意”的小山洞。小小的洞穴十分干净,里面放着一个小卡垫,仁波切在卡垫上盘坐下来,我们三人围坐在仁波切的身旁。仁波切对我和汪汪说这个山洞是隆钦巴意之化现的,要我们虔心祈请,静心观想,说着,仁波切念完一段祈请文,带着我们一起轻声唱起遥唤隆钦巴尊者的“岗日托嘎宝藏大雪岭”之歌,进入禅定。
  于是,肃静的山洞里寂无声息,风的光影在山洞小小门扉的缝隙间流泻。我望着那扇门,我想只要我推开它,一个广阔的世界和山川就在前方,但虚掩的门犹如我心的业障,我的目光竟无力穿透它呵!
  正在胡思乱想,仁波切突然几声大吼,我和汪汪吓得尖叫起来,我还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但晋美丹增却坐着纹丝不动。他从小出家,在寺院里得以系统全面地学习佛法和修行实践。而实践正法和修行归纳起来有三个次第:一是下士之道:即害怕恶趣的痛苦而不去造孽;二是中士之道:不满足于轮回的安乐而追求自身解脱;三是上士之道:同时修行性空和慈悲心,从而摆脱生死,获得涅。它包括三个内容:发菩提心、实践菩提心和学习有关的教导。晋美丹增肯定已在上士之道,而我和汪汪不过刚刚开始领悟“苦难皆由不善来,痛苦皆由恶业生”等因果不虚的道理,刚刚在心里升起沉浮不定的信仰……
  “害怕了吗?”我们的失态令仁波切笑起来。我和汪汪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的心还在怦怦乱跳。“但除了吓了一跳别的什么都没想。”汪汪说。
  “很好。这几声大吼就是要驱散你们心中的妄念。”仁波切说完,继续带我们入禅。这一回我不敢胡思乱想了。我微眯双目,感受着此刻仁波切给予我们的殊胜的加持,默默祈请我们能和隆钦巴大师心心相印。渐渐地,我感到一株带露的粉莲在我心间缓缓绽开,恍若隆钦巴大师心之化现,芬芳萦绕在我的鼻息间,我不由沉醉在无限的喜悦中,但慢慢地我又睡着了,于是,心,又坠入一片混茫……
  仁波切在耳旁轻唤。我睁开眼,只见晋美丹增喇嘛双手合十,头触着仁波切的双膝,哽咽着连声说:“谢谢仁波切,谢谢仁波切。”我有些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位出家人。他看上去有三十八、九岁,他的一条腿有些瘸,多吉他们把他称为岗日托嘎的管家。这几天他一瘸一瘸乐呵呵地跑上跑下为我们端茶倒水,还笑我道:“白玛娜珍拉萨女子,还能吃得惯岗日托嘎的粗茶淡饭吗?”他性格开朗幽默,下颚留着几缕可爱的胡须。此时他突然伏在仁波切的膝上像孩子般哭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的鼻夹沟流下来,我望着他大大的眼睛,他的胡须,我想是什么令这样一个中年男人远离红尘如此深痛地皈依佛法呵,而今天,我们的身旁又有多少像晋美丹增这样有志于众生根本利乐的人时时处处在精进努力地修习佛法啊,但我却时常放逸心思处在烦恼的利牙中……想到这儿的刹那,我仿佛感受到了他心中的一切,我的泪水不觉淌下来。这时,上师慈爱地捧起他的头,泪水也夺眶而出,一时间,在隆钦巴“意”的山洞里,泪水犹如甘泉,弥漫在我们渴望的心田。
  
  三
  
  从隆钦巴“意”的山洞出来,只见远山在风影里忽紫忽蓝,太阳透过飘荡的云层金光绽放,偶尔显露一片天色时,宛如悬于天际的湛蓝的湖。我们来到岗日托嘎金刚亥母意所在的双乳流出的甘泉旁,这里清泉汩汩,美丽的神鸟漫飞在四周。神鸟有山鸡那么大,橘红色的喙,灰色的脖子,灰白相间的伞形的胸羽,长长的尾巴浅黄带点淡褐色,它们从来不食虫和杀生,所以被人们称作神鸟。我们在这里畅饮圣泉,和神鸟嬉戏,在高处纷撒风马旗,仿佛已淡忘了平日所有的烦恼。这时,我看到山顶上突然有一个人影晃动。
  “那是德庆杰布。”晋美丹增对仁波切说。
  “就是那位吃野兔、旱獭的疯子吗?”我问。
  “谁说的?”仁波切笑了。
  “是听岗日托嘎的出家人说的,听他们讲他还会下来偷东西。”
  “怎么这样说?”仁波切问晋美丹增。
  “我想上去看看。”我说。
  “你不怕他吗?”薇色曲珍她们来接泉水,她们问我。
  “难道他会打我?”我疑惑不解。薇色曲珍她们没有回答。
  我在一位尼姑的陪同下,顺着一条羊肠小道朝山顶走去。山顶的海拔大概有六千多米,我走走停停,累得气喘吁吁。终于来到一处大岩石旁,尼姑告诉我德庆杰布就住在下面的洞穴里。果然看到有一个洞穴通往地下。我决定进去。我从岩石顶上跳下来,弓腰钻进去时,心里不由阵阵紧张和痛楚,我感到自己的动作好像一个入穴的动物,而里面的人竟是如此活着……低矮的山洞漆黑一片,窄小得像一个通道,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在洞穴的深处开了一个小天窗,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枯瘦的男人,他盘坐着,左手摇着转经筒,前面放着经书,一面念诵着一面望着我们。
  “德庆杰布,有人来看你了。”尼姑对他说道。他一面念着经,又望了我一眼。我让尼姑把我带来的两个梨子递给他。
  “德庆杰布,你有糌粑吃吗?”
  “有。”他说话了。嗓音沙哑,是牧区口音。我在暗处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我想这个男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内心痛苦,才选择了如此的苦行生活呵。我不由流泪了。德庆杰布看见了,他放下转经筒,特意拿起我送的梨子吃着,又望了我一眼。
  “你叫他出来好吗?”蹲在黑暗的洞穴里,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对尼姑说。
  “德庆杰布,你出来好吗?”尼姑问他。他看看我,点点头。
  外面的太阳好极了,我们在岩顶上等着他。尼姑又叫了两声,他终于出来了。他提着一个小糌粑口袋给尼姑,以为尼姑想要。
  “我不要,我是问你有没有,没有我打算送点给你。”尼姑对他说道。他笑了,露出一口满是黄垢的牙齿。
  “德庆杰布,你今年多大了?”为了证明他的疯癫,尼姑故意问。
  “二十五岁。”他说。
  “那你来岗日托嘎多少年了?”
  “二十五年了。”
  尼姑笑起来。趁他们说话,我悄悄打量他:他只穿了一件破烂的浅褐色长衫,赤着的双腿和双臂枯瘦如柴,长长的脚趾甲里满是污垢,披散的头发已粘连成团,脸上长着黄褐色稀疏的胡须,瘦长的脸颊,面色黑黄憔悴,一双典型的藏北牧民的三角形小眼睛里也很黄。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他在虚弱地喘气。
  “丹增堪布来了,你不去拜见吗?”尼姑问他。我站在一旁,心里格外难受,这个世上有怎样的苦,这个男人要这样生活呵,我的泪水忍不住又流下来。
  “我不去,岗日托嘎的僧尼们见到我会心生嫉妒,这样我会导致他们造孽。”德庆杰布一面对尼姑说,一面悄悄看我。
  “为什么?”我不明白对这样一位独自生活在洞穴里的人,那些不愁温饱的寺庙里的僧人有什么好嫉妒的。
  “他有些疯,一次晚上一个尼姑在附近捡柴,他突然从洞穴里出来大声长啸,吓得那个尼姑丢了魂,后来有活佛念经才清醒过来。”尼姑说。
  “你愿意去拉萨吗?去我家。”我抹去眼泪问他。他一个人生活在山里,大叫几声很正常,而从刚才到现在,他的眼神和说的话一点都不疯。
  “不,谢谢,我在这里有信仰的自由,我哪里都不去。”他回头对我微笑道。
  我们又和他聊了几句,就下山了。他一直在山岩上站着远远望着我们。我和尼姑在一片草地上坐下来休息时,尼姑告诉我了德庆杰布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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