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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5期

虚构与非虚构

作者:王安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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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忆:我是觉得,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写的是真好。我常常觉得,资产阶级是一个对艺术很损害的阶层,它们创造了过于丰富的物质生活,而使精神价值贬抑,但是它们对艺术有一个贡献,就是批判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真的是非常好的一个主义,它把“生活是怎么样的”挖掘的很深。说回到《骆驼祥子》,它不是在说祥子如何受盘剥,遭受不公正的命运,而是在讲一个劳动者是如何走向堕落的,这个社会是如何毁灭一个健康的灵魂。就像左拉的《小酒馆》中的那个女主角,她那么沉缅于吃,在吃的过程中堕落了精神,这不是在讲生活怎么从外部压榨你,而是如何从内部给消耗掉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的一个老导演谈拍摄《骆驼祥子》(1982),演祥子的演员叫张丰毅,当时还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导演叫凌子风,他就叫“祥子”拉着洋车在北影的那个摄影棚里跑,他说你一定要跑出喜气洋洋来,很骄傲的,你那么骠,你那么有力气,而且劳动是多么快乐,你能挣钱,还能租到一部洋车,一定要跑出喜气洋洋的样子。这真是让我觉得批判现实主义的深刻,它让你看到生活表面之下是真相,真相下面还有真相,它是很有力量的。我小时候生活的环境,是由奶妈、保姆、婆婆妈妈组成的,她们有她们的文艺生活,多是说故事。她们热衷的不外乎杨乃武和小白菜,梁山伯与祝英台,在这些故事里面却有一个新文艺的故事,就是祥林嫂。她们很喜欢讲祥林嫂的故事。我从小听她们讲祥林嫂的故事,我听到的是一个非常不幸的寡妇,嫁了两个男人,将来到了阴间会被锯成两半,分给两个男人一人一半,于是她就到庙里面去捐门槛,别人却还是不能够原谅她,觉得她不干净,一个阴惨的故事。等到我自己读鲁迅的小说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原来其中有那么强烈的启蒙意识,对祥林嫂是那么的不满意,不满意她的不觉悟。这就是批判现实主义,它把生活的真相一层层的揭示给我们看,看到了底处。但这个主义的局限性也是在这儿,它只破不立,最后没有创造出另外一个世界。我觉得艺术就是要有另外的空间,在那里很多不真实的东西都变成真实的了。
  有一年访问日本,探望了水上勉先生,当时他八十多岁,而且多病,第二年就去世了。他老是对我讲这么一句话:我是一个大骗子,我是一个可爱的大骗子。说的没错,我们就是骗人的人,在真实以外再造一个虚假,这是两个空间,两个世界,难度在于我们怎样把人通情达理地度到另类空间里去。
  吴篁(纽约大学比较文学系本科生):虽然说是创造另外一个世界,但很多时候是和这个世界中正在发生的有关的,为什么要带读者去幻想另一个世界,你是这个意思吗?
  王安忆:你用了“幻想”这个词,我同意接受。你觉得不应该这样?这可能是我和别人的思想方法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在文学批评的方式上,我会和人们发生严重的分歧。当我们的批评,在评价一篇小说的时候,他们常常会说,事情不是这样的,因为马路上刚刚发生了一件事情是那样的。他们会从外边找一个条件来检测小说中的这个东西的价值。而我的方法是,首先把这个作品看成是封闭的,它自成一体,自有逻辑和定律,和外界没有关系,你必须用它自己内部的条件去检测它,它有没有做好,有没有自圆其说。我当然还是没有回答你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创造另外一个世界?我们很容易接受生活中的事实,它已经发生了,没有什么可商量的,它一定是有理由,必须这么发生。可是你也许并不满意,你有权力不满意,我有时候就不满意,那你怎么样表现一个你满意的东西?“幻想”这个词我同意接受,但是我觉得“幻想”这个词,太简单了,小说要创造的东西要比幻想多很多很多内容,它比幻想有逻辑。我们现在就很矛盾了,我们要创造的那个东西是我满意的,但又是不真实的,可是又要用这个真实生活的逻辑去创造它。
  吴篁:不可能不被现实生活所影响。
  王安忆:对,这是很难摆脱关系的。但是我觉得一个好的作家,特别有生气、元气充沛的作家,他就能做到。举一个例子,东北有一个作家,是我非常看好的一个作家,叫迟子建。她最近写了一个小说,叫《野炊图》。故事是这样的,在林场里有三个告状户,这三位各有各的冤情,很倔强,很执着,不屈不挠地告状。其中有一个女人,她的女儿在酒店做服务员的时候被一个官员奸污了,但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只有一条内裤,不足以证明事实,就不能惩办那官员。眼看这个女儿越来越抑郁,生活没有希望,这个母亲能做什么呢,就是掖着这条内裤到处去告状,成了告状户。还有一个告状户,是一个立过很多战功的残疾军人,可是他没有得到应有的养老和医疗,非常的愤怒,也是非常坚决的告状户。他的告状方式就是把他所有的军功章都别在一件旧军衣上面,穿上身去告状。还有一个年轻人,他的故事小说里没有做正面描述,我们看见的是一个特别沉默的人,显然积蓄着不平的怒火。只要林场来了上一级或者再上一级的干部,他们就一定要到现场去陈诉他们的案情。这一天,林场里来了一个省里的干部视察。领导们就很发愁,这三个人一定又要去告状,这很难看,很丢脸,而他们是不能不管不顾的。于是想了一个办法,先把省里来人的消息封锁了,然后交办给一个年轻人,一个行政部门的工作人员,说,你今天负责带他们三个人上山野炊去,带上酒,吃的,开上越野车,好好招待这三个人,要把他们留在山上。年轻人就照办了,他挨个儿接他们上车,说你们受那么多委屈,我要安抚你们,然后上山了。他们三个人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如此这般热情,但是风光那么迷人,酒也很醉人,小伙子那么亲切,三个人很开心,都喝醉了,东倒西歪在地上。你忽然就觉得他们这三个人就像折了翅膀的天使一样,而小伙子就是上天选定来安抚他们的手——小伙子照顾着他们,帮这个整整衣衫,那个摆摆身子,老军人尿了裤子,他就把尿湿的地方扯出来,好对着太阳晒干,他对他们生出了怜惜之心。当他照顾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出了一点事故,这女人已经被她丈夫冷落很久了,因为是她给女儿安排的酒店工作,出了这样的事,丈夫自然迁怒到老婆身上,这是一个非常健壮的妇女。当年轻人走到女人身边的时候,绊倒在女人身上,然后他就把女人给睡了。事后他心里很难过,觉得侵犯了女人,可是她一直香甜地睡着。等终于睡醒了,天也晚了,他一个个把他们送回家,最后是送女人。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向这个妇女做道歉,说对不起,是我喝多了。但万万没有想到,是这女人先开了口,下车的时候,她说,我喝多了。这个故事写的非常奇妙,这个男孩子觉得是他侵犯了她,结果是他安慰了她,大自然让他赠送了一个多么奇异的安慰啊!这三个受委屈的人,终于在这个野炊会上,从一个懵懂的小伙子那里得到了一些安慰。
  我就觉得这个作品利用的是现实生活里的条件,但是它用这些现实条件勾画的是一个我几乎可以称之为童话的东西。好的小说就像是一个童话,但它是一个现实童话。
  王璞(纽约大学比较文学系博士生):您刚才说的现实是什么样的,和现实应该什么样的,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您怎么处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既然小说是虚构的,那么这个中间,分寸感是什么?总是能看到这两者之间是有冲突的,而且刚才您也说了,在现实中可以做非常简单化的,情绪化的处理,那么这里面小说作为一种形式,它的力量,怎么从两者冲突关系间来理解?
  王安忆:我觉得我们可能必须将现实重新梳理和编码,相信大自然总是会选择某一类人和事来承担某种特殊的使命,让我们相信不可能是可能发生的,也许就在某一个犄角里。现代的民主社会一个要命的事情就是,把什么都平均分配了,英雄也平均分配了,所以我们就找不到英雄,眼前都是芸芸众生。可是,也许其中就隐藏着某种变相,或者变成一个精神病者,流浪者,找不到工作的人,不合群的人……我们怎么去找昔日神话中的人物呢?大概只能遍地搜集了,聚沙成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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