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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6期

滏阳河边的死亡

作者:桑 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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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吊在一棵白杨树上。它有三十多米高,树龄至少十年以上。它的主干笔直、圆滑,枝杈紧凑,树身差不多顶上我的腰身了。在四米多高的地方,向西南斜伸的手腕一般粗细的树枝帮了我大忙。我往上扔了三次,把随身带来的绳子搭上去。对折的那头儿垂下来。我用左手拉住,将右手这头儿从折扣里穿过,鸇紧,再打一个活扣……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很平静,什么也不想,只是觉得应该把绳扣挽得更结实。我从来没有把活干得这么漂亮、顺手过……
  系好绳扣,我向南顺着铁围栏寻找石头和砖块。我在杨树下垒起一个高台,以便踏上去够到绳扣。
  做完这一切,天色渐渐暗下来。坐在干打垒的脚台上,我从裤袋摸出半包挤瘪的绿钻,抽出一只含到嘴里。我从烟盒里倒出打火机。没有风却打不着,后来发觉拿倒了。烟终于点着,却没什么味道。趁着有些时间,我往小路两头看了看。行人很少。一会儿,北面传来高扬的尖叫。五个中学生,三个男的,两个女的,骑着自行车从北边风一般地冲过来,沿着狭窄的河边小路追逐……骑在最后的男生,突然伸手抓前面的女生,那红袄一偏身躲过,车子差点撞到树上……他们大笑着远去。烟抽到一半,路上又平静下来。不能再等了。我站起身踏上高台……我试了试绳扣是不是结实。很好。我把住环扣,将身体撑离踏台……把头伸进绳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我只得又找来砖石把脚下垫高。这一次我的脑袋顺利地钻进绳扣,双手一松,嚓——地一声吊起了脖子……
  
  桑麻跟他妻子踏上河边小路,离我吊在树上的时间大约过去一个钟头。他们晚饭后走出通达名园,走上人民路南侧水泥方砖铺就的辅路,在桥头转身向北横穿过人民路,置身在熟悉的滏阳河东岸,五个学生傍晚穿过的小路上。在节制闸上游,两人的脚步迟疑下来。水面积聚起一层厚厚的垃圾,味道奇怪难闻。他们屏住呼吸,疾步走过。行约二百余米,与来自东柳林村的四位妇女相遇。他们停在路边,靠着水泥护栏,尽可能远离身后那片树林。他们既没有面朝河水,也没有面朝树林,而是朝向人民路方向。正是街灯初上时分。此前,四位妇女听说有人在树林里上吊了。紧张和恐惧使她们本能地挤在一起,停止唧唧喳喳,一时哑口无言……她们压着嗓音说话,生怕惹恼我,从树上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她们交头接耳,心跳加速……但她们不想离开。她们还什么也没有看到。她们等在那里,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桑麻跟他妻子走到四位妇女面前,因为不认识错身而过。丛台路到了。他们顺着小坡踏上滏阳河经由人民路往北的第二座桥面。他们站在桥上,靠近桥栏,回望人民路。一条灯火的长龙。河面幽暗,有条索状的斑驳光亮。寒意四起。他们在桥上停了两分钟,打消了穿过丛台路继续往北的念头。
  
  沿原路返回的桑麻和他妻子再次与那四位妇女相遇。路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正三五一堆、七八一伙地议论着什么。原本狭窄的小路,连正常通行都变得困难。在树林近旁,几位警察围成不规则的圆圈,闲聊。他们站在路沿上,那个位置使他们可以方便地退身到小路上,而想要靠近那棵白杨,至少得往里走十五步。四位妇女站在原地,说话的声音比先前提高了。她们的恐惧被迅速聚集起来的人们赶跑。天完全黑下来。不知为什么,河边的路灯一盏也没亮。那片带状树林幽暗神秘。而更让人恐怖的是,我在树林里,在树上,挂着。桑麻跟他妻子在人群外停下来,因为人多,他们看不到树林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意识到气氛不对。神秘和诡异总与某种大事相关联。
  没有人能逃过未知和神秘的诱惑,桑麻也不例外。在表面平静内里隐伏着巨大不安的氛围里,桑麻向情绪亢奋的四位妇女走过去。她们是最早的听闻者。他瞅中机会,适时插问一句:到底怎么了?
  四位妇女人到中年,有着相同的肥满身材。其中最肥硕也最热切的一位,抢先告诉桑麻,有人在那儿上吊了!桑麻听出她鼻音浓重。事发地点就在眼前。此处南临人民路,北接丛台路,西与连片的居民小区隔河相望,东边是占地41.7公顷的龙湖公园。如此地点,如此环境,如此时刻,竟然有人选择在此了结,而且成功,太不可思议了!桑麻后背冒出一股寒气,大腿肌肉剧烈抽搐数下。他长长地倒吸一口冷气,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站在他东边的妻子像被人猛推一把,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她把脸埋在他胸前,双手像两把铁钳紧紧卡住了他的胳膊。
  顺着最肥满的妇女的手势,桑麻往树林深处瞥了一眼。那里幽昧不明。一个警察打开手电往里照了一下。在光亮明灭的瞬间,桑麻看到了吊在树上的我。我歪着头,颈椎早已断掉。
  最早发现我的不是东柳林村的四位妇女,而是一位年近五旬的吹箫人。没有人知道吹箫人的姓名。偶尔过往的行人,谁会在意一个陌生人以及他的身份?但事实上,他是这里的常客。那一晚,他像往常一样隐行于林中。清寂平稳、舒缓幽长的箫声,在花木树丛中萦绕。河面平静。常绿或枯干的花木枝叶,不经意划过他的衣裳,咝咝有声。他习惯了,并不在意。
  小砾石路或水泥方砖路在脚下弯来弯去。一个小花坛,一个更小的花坛,一个小雕塑群,然后是小游廊。吹箫人缓慢摇撒着幽幽的音符,走到白杨树下。又一个小弯曲。由于太过专注,他置身在白杨树下。当他下意识地调整身姿和步态的时候,仰面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他想,谁会有这么高大!他没准见过许多身材魁伟者,却未必见过如此伟岸的巨人。他犯了嘀咕。他下意识地往下面看了看,没有看到我站在地上的双脚。他抬起头往上看了看,发现我的身体是腾空的。一时间,他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荡秋千呢——但随后就明白了。他几乎顺嘴溜出一句:哎哟,不是上吊吧!
  这样嚷时,他的脸庞将要碰上了我的身体。他突然完全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血液直冲头顶,头发像钢针一样乍然而起。他的胳膊变得僵硬,手中的箫管啪地敲在我腿上。他大叫着“娘啊”,顾不上干枯的花枝的扯挂,顾不上常绿小灌木丛的阻挡,身体像被弹出似的,一蹦三尺窜出树林,身后响起清脆的拉布的声音,裤脚像旗帜一样打开……
  他跑到小路上,心还在狂跳。他弯下腰将双手摁在胸前。他的嗓子干得冒火,口腔失去津液,张着大嘴,一声也喊不出。他失魂落魄,惊恐地往道路两头张望,希望有人出现。他每往道路尽头张望一次,就要往身后的树林看一眼。他惊魂稍定,哆嗦着手从裤袋掏出小灵通,拔打110和120。要不是系着绿色挂绳,小灵通会不止一次地掉在地上。
  总算语无伦次打完电话,他继续向道路两头张望。他想大声呼喊,又没有勇气。他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每分钟都长过一个世纪。东柳林村的四位妇女从北面散漫地走过来。虽然不认识,他还是快步迎了上去。他把箫举到空中,比划着,依然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别……别……别往前……有人……在树上……吊……吊……吊……死了!
  
  漫长的一刻钟过去了,人民路西段终于响起急救车的鸣叫声。又过去漫长的几分钟,一辆七成新的救护车闪着顶灯,沿着仅能通行一辆汽车的河边小路开过来。
  吹箫人面对救护车驶来的方向站着,他的情绪平稳了许多,离救护车很远就开始摆手。救护车迎着他的手势停下来。吹箫人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没等他近前,车门打开了。三位救护人员从车里跳下来。司机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你要的120吗?吹箫人点了点头。他们听罢吹箫人简短的叙述,跟他一同走进树林。
  我像面口袋一样悬挂在树上。没有风,我静止不动。就他们的经验来说,需要急救的对象,要么是在家中床上,要么是在工地上,吊在树上的,他们还没见过。他们也胆怯,但没有失去方寸。职业习惯使他们冷如冰霜。他们对悬挂着的我不感兴趣。他们仰脸看了一眼,顶多两眼,就在心里做了了断。他们以为我早死掉了。他们压根没有把我从树上放下来的意思。那要费力气,会弄脏衣服,沾染晦气……他们都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一位像是带班的大夫,大着胆子走近一点。他站在我身下,抓住我左手。我的左手冰凉。他把右手伸进我的袖筒,找我的脉搏。我的脉搏早已停跳,他什么也没摸到。他扭头问有没有剪刀。我听到一位女性纤细的声音,有,在车上。她要去拿,但被制止。没用,剪不剪吧。他本来想把我的袖筒剪开,那样诊断起来会顺手一些。接下来还是这位带班的医生,煞有介事地解开我的上衣扣子。我的胸膛吹进一股冷风,胸前仅存的一点热气散得无影无踪。他让另一位男助手过来,拉开我的上衣,免得影响他把听诊器伸进来。一个胆小鬼!他把听诊器递过去,赶紧退回去。医生把听诊器放在我胸口,他什么也没听到……他们例行公事匆匆做完这些。吹箫人本来以为他们会把我放在地上,做心脏复苏按摩,人工呼吸,要不就用起搏器——嘭、嘭、嘭——我的身体随着电击从地上弹坐起来——我在电影里看过……然而没有……他失望了。他目瞪口呆。活了将近五十岁,不是在电影里,不是在书中,不是在外地,而是在自己的城市,在家门口,第一次亲眼目睹了120急救中心如此新颖省劲先进独创的抢救上吊者的方法。他们从医多年,训练有素,身手不凡……令他大开眼界并大失所望。带班医生对他的一男一女两位助手说,走吧。女助手说,我拿了剪刀。他说,我说过不用。她问,不把他放下来吗?他或许瞪了她一眼,口气异常严厉,他吊得那样高,怎么把他放下来?别没事找事……走吧!他们走出树林。我本来睁着双眼,看到此景,不得不无奈而羞愧地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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