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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8年第2期

四十七士

作者:张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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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当说,四十七士是日本武士系列中的孤例,虽有局限,它毕竟是一次作乱、反抗、造反,同时实现了“义”和“殉”。民众从中读取一种异端,并陶醉于这种感觉。是的,这就是日本人酷爱四十七士故事的原因。他们喜爱的,其实与中国原典的精神相近,而与武士道的宣传相远。
  畅销欧美的,博士新渡户稻造用英文写于1899年的《武士道》一书,表面上以日本武士道比较英国的“绅士道”,用心深处,却是为了谋求西方价值体系对自己的接纳,为了脱亚入欧的政治大计。换言之,那位启蒙思想家是在浅说士道,阿谀洋流。他写作的地点是美国。他写作的1899年,正值甲午战争之后4年、日俄战争之前5年的紧急时刻。新渡户在这样的时刻、地点和语言,放纵文笔,表达了新兴日本及其志士子民的豪迈。因为新帝国的眩目,舆论为之刺激,此书被广泛翻译——但它所写的,不仅远离了“士”的源头,甚至远离了四十七士的寓意,不过是一纸“入欧”的毛遂自荐。
  
  1941年底,导演沟口健二在《元禄忠臣藏》的片头上打出字幕标语:“佑吾兵家”(护れ、わが兵の家)。比起以前的《假名手本忠臣藏》,电影剧本多了赤穗义士面对京都、遥拜天皇的蛇足。
  古怪的感觉,即便没有这些军国符号,在看这部巨片时也不断浮现。不知为什么,看电影时,我总是不断联想到,皇军吾兵(わが兵)正把战火燃遍中国。清纯的移动图画,姣美的女性形象,抑制不住联想。
  倒是电影《切腹》,在士道的思考上,大步超越了沟口健二的局限。这部电影对武士问题的剖析,可说分寸不差毫发。
  不得不又一次简述梗概:
  关原之战后,一些旧藩被废断,大批藩中供职的武士,沦为衣食无着的贫民。他们无奈困窘,曾有人到大名的江户府邸(江户屋敷)闹事,借口为尊严切腹,讨得糊口银钱。一日,穷愁潦倒的年轻武士来到大名井伊家的府邸,要求借大门玄关之地切腹,府邸家老(首席官员)等判定他敲诈,于是恶意顿生,不管发觉他穷得甚至已经卖铁刃佩竹刀,依然借诺逼命,迫他剖腹自害。穷武士恳求宽限一二日,遭到严厉拒绝。一言既出,四顾无路,他只得以竹刃剖腹。担当“介错人”(为切腹者不至太痛苦,从背后挥刀斩首的人)的号称神刀流的屋敷武士意在折磨,不肯出刀,令他痛苦万端,咬舌惨死。
  数月后,又有一名叫津云半四郎的褴褛武士前来叩门,请求借地切腹,维护武士尊严。他在切腹场坐定后,要求选神刀流为介错人。家老允许,派人去找不果:传云神刀流病了。于是津云又点名两个武士,寻找后,却都称病不来。
  在等候介错人的功夫,津云要求给四周坐满的武士们讲讲自身故事。他讲到废藩失国后,自己带着独女、与亡友之子千千岩求一块度日。后把女儿嫁了年轻人,生子金吾,一家四口苦斗贫困。但生活每况愈下,穷窘愈加深刻,女婿奔走街头,但孩子热病,锅无粒米。那一天,千千岩说去筹借,约好黄昏回来。结果深夜被运回的,是他的尸体。看到女婿切腹的竹刀,津云震惊万分。很快病重的女儿也撒手尘寰,津云空有真刀,眼看着小孙儿也夭折了性命。
  ——人们明白了:眼前的切腹人,正是前次切腹人的岳父。
  津云继续讲述。他控诉虚伪残忍的武士,指出每个参与逼死千千岩的人,无论拒绝他宽限请求的、截断了他退路的,以及故意不行介错把他折磨至死的武士,都必须交还孽债。
  津云摸出三个发结。原来他早就找了神刀流等三名参与逼死千岩的武士,制服他们之后,割下了其头上身份的象征。发结丢在地上,图穷匕首现。四周的武士拔刀而起。一场正义复仇的大战开始了。
  津云在杀死六名、杀伤四名武士后,浑身伤痕累累。他且战且退,摸到了供奉着本藩家祖兜鍪盔甲的密室,夺走了兜鍪。此时,俨然大名脱下了武士的遮羞布,弃刀用枪。洋枪队一个排射,盔甲兜鍪被打得破碎。津云伤上加伤,反刀自刺,毅然以武士之仪切腹。
  
  这部画面干净的黑白电影(桥本忍剧本、小林正树导演,松竹1961年出品),几乎描写了所谓切腹以及武士兼及士道的一切大小方面。它尖锐地讽刺了高高在上的武士尊严,控诉了它血腥和非人道的一面。它难得地描画出高于武士名分的人道精神,解剖了日本封建的武士阶层中严峻的格差及复杂的境遇。同时,它也提供了一个符合士道的、完美武士的例子。他在痛击并战胜了虚伪的武士道之后,切腹自尽,表达了士道的尊严人格以及这一形式的壮烈。
  在众多明星(三国连太郎、岩下志麻、丹波哲郎)簇拥之下,仲代达矢扮演的津云半四郎,魅力无限,凛然矗立。这部黑白的日本电影内含严谨的分寸,是关于日本武士道的一部绝好解说,宛如四十七士故事的一个补充版。它是一种熊熊燃烧的民族精神,灼烤照射,使在中国层出不穷的下流制作——诸如张爱玲李安的《色·戒》之类——自惭形秽,崩溃融销,荡然无踪。
  
  是的,聂政荆轲的时代已一去不返。先是穷极不言义,然后逞富不知耻的很多中国人,渐渐已不会如古代那样做人。中国虽是“士”的起源,聂政荆轲的故乡,但士之风骨对于太多中国人来说竟已毫无梦痕。左顾右盼,尽是粉墨乔妆的自贱,对比他人的“切腹”,我们唯羞愧而已!
  中国还具备挽救古代传统的可能吗?
  约束于大事,一诺如千金。当自己也直面着大义与个人的相克,不畏惧舍生取义——古典的精神,似乎早被中华弃之脑后,却被日本视作传家之宝。
  接着是血泊和毁灭,还有原子弹的恐怖。
  古典的本质,渐渐湮灭了。
  从日本士道的正反遭遇中,我们的感受也如镂如刻。烈性的美,不能营筑在他人的苦难之上。中华若想重新找回美感,首先不能容许恶行的共生。在走向现代的途中,需要勇敢与献身,以约束和制止强权。它决非“皇民教育”,它与愚昧的忠君尚武,原本不是同道。
  说到底,它最终是——美的人道精神。
  
  二稿于2007年12月
  
  张承志,作家,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心灵史》、《黑骏马》、《清洁的精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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