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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8年第2期

解构的白蚁

作者:梦亦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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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我们会想起一个什么样的词?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但是,最可怕的往往不是土狼等凶残的动物,而是蚂蚁。因为在白蚁与土狼等大型敌人血战过之后,土堡的防御系统会遭受到损坏,工蚁们正在加紧抢修时,灾难来临了:蚂蚁大军趁机卑鄙地乘虚而入,偷袭正在抢修的堡垒。如果缺口较小,兵蚁们还可以殊死一战,如果缺口太大,“马其诺防线”被撕开太长,一场以蚂蚁生力军对白蚁残兵剩将的血拼之后,横尸遍野、哀歌四起:土堡不幸陷落,蚂蚁占领了宫殿,蚁王与王后命丧深宫。2006年法国导演菲利普·卡德隆拍摄的纪录片《围困城堡》,讲的就是白蚁与食肉蚁之间的战争,在非洲热带草原深处,Burkina Faso的东北边,在一个好几米高的掩护体下,白蚁们正在辛勤地劳动,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刚刚弄乱了它们原本秩序井然的生活。
  一场热带暴雨将要把白蚁巢穴的过道和房间冲毁……
  而不远处,一队可怕的食肉蚁正准备进攻,它们将利用白蚁归来的疲劳当口发起一场真正的突袭……一场毫无怜悯的恶战即将展开……永远警惕你的同类!
  就像白蚁警惕蚂蚁一样。
  
  白蚁太能吞食了,它们可以吞下人类的历史。
  人类在不断地建造,建造房间、村庄、城市,建造那些附在有形物质如衣物、书籍、建筑上面的文化与历史,人类毕竟是一种结构性的动物,他们总是在建造一些看上去永恒的东西,以希望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留下不朽的痕迹与历史。“历史是人创造的”,这近乎真理的说法听起来让人无比振奋,也让一代又一代的人类去可笑地建造:房屋、城市、名声、棺木、木乃伊……
  但是,“历史也是白蚁所解构掉的。”
  白蚁吃掉了非洲大地上一切有机的历史遗迹,虽然人类的祖先们从非洲走出,但如今却无法在非洲找到可以说明人类发迹于此的证据:建筑或遗迹。考古学家与旅游者们会对之非常惊讶,但非洲人会说:“你去问白蚁吧。”
  白蚁无言,夜以继日地吞食着一切与人类历史有关的证据,所以“非洲历史上一切由树木架构的象征着历史和文化的建筑,都让白蚁吃下去,非洲的历史在白蚁的肚子里”。人类不是爱吃白蚁么?报复就是:白蚁直接吃掉人类的历史!
  这是种什么样的解构?不是对人类观念的直接解构,也不是嘲讽,它是直接地对人类的历史进行漫长的、细小的、无声无息的解构,这种解构就像水浸入坚硬的土墙中,无声地让土墙瓦解,不,这还不够透彻,这种解构是不留下痕迹的:它直接就吃掉,让人类的历史“没有了”。后现代主义的大师们,福柯、德里达、巴尔特,他们的对人类观念的解构还会留下一堆观念与语言的废墟,而白蚁们的解构,是什么也不曾剩下的。
  所以白蚁才是最彻底的“后现代主义者”,最了不起的“解构大师”。有形的物质被解构掉了,附加于上面的观念、历史、文化、文明,自然也就化为了虚无。所以解构最好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将有形的基础先去掉,而不是只在观念与语言上动手术刀。
  
  不要以为白蚁们只解构人类在非洲的那些古老的历史,有人类的地方,或者说有结构存在的地方,就会有白蚁的解构工作存在。就像有结构主义大师列维·斯特劳斯的时代里,也会出现德里达这样的解构大师。你前脚结构,我后脚解构,成语怎么说?“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在中国,在古老的东方,白蚁同样对建筑进行着坚持不懈的解构,据2007年九三学社《关于加强我国古建筑白蚁防治工作的建议》中提供的资料:
  
  杭州是我国七大古都之一,在调查该市的185处历史建筑中,有84处发现白蚁危害,危害率高达45.4%,这84处受害建筑大部分是以砖木结构为主,其中近三成的房屋结构已经被破坏,随时有发生倒塌的可能。
  安徽省皖南西递和宏村古建筑群,均系明清时期的建筑,目前也发现大部分建筑的承重、护围及装饰木构件遭受白蚁危害,并有蔓延扩散的趋势,小部分古居因白蚁蛀空木梁,房屋已经倒塌。
  深圳大鹏所城古建筑群始建于1394年,总面积约11万平方米,房屋约2000余间,发现白蚁和蛀木害虫危害的有1500多处,其中白蚁危害的房屋有1200多处,整个区域内的房屋蚁害率高达78.3%。其中约200余处具有文物保护价值的历史建筑内的承重、护围及装饰木构件遭受白蚁等蛀木害虫的严重危害,部分房屋面临倒塌的危险。
  由于白蚁危害而翻修的历史建筑如:杭州灵隐寺耗资300多万元,中山市中山纪念堂耗资1000多万元,泉州开元寺耗资1200多万元,武汉归元寺耗资500多万元等等,而历史价值方面的损失更无法估计。
  
  在这些技艺无与伦比的解构大师面前,在这种让人绝望的解构面前,西非一些部落不得不沮丧地相信:世界不过是白蚁的排泄物而已。
  
  “世界不过是白蚁的排泄物而已。”这是多么直接源自现实经验而又彻底的哲学,如此地抵达虚无主义的高度,而那些排泄出世界的白蚁呢?又是什么的轮回?苏格拉底给出了答案:真正的哲学家的灵魂在生时已经从肉欲的束缚之下解放了出来,在死后就是要到那个看不见的世界里去,与众神在一起享福。但是不纯洁的灵魂爱恋着肉体,便会变成荒冢里的游魂,或者各按其特性而进到动物的身体里去,或是驴,或是狼,或是鹰。一个虽曾有德但并不是哲学家的人,则死后就将变成蜜蜂,或黄蜂,或蚂蚁……
  白蚁是蚂蚁中的一种,按苏格拉底的看法,白蚁也就是那些虽然是好人但是不是哲学家的人的灵魂变成的,这部分变成白蚁者因为没有智慧,因为不爱智慧,所以只好变成了白蚁,既然他们的灵魂不是爱智慧的,所以这个作为白蚁的排泄物而存在的世界也就充满了肮脏与愚蠢。因为在希腊语中哲学的意思就爱智慧。我有时实在是搞不清楚各种思想流派或宗教为何要提到蚂蚁,因为它是最小的肉眼可见的动物?在同样诞生于轴心时代的佛教那里,也认为人会轮回到低级的状态,成为蝼蚁。这种轮回观念在东方与西方同样共通,并且都提到了蚁类,这实在是件可以深思之事。在我看来,也许这种不约而同的关注与蚁类作为“终结者”有关系,蚂蚁是动物尸体的终结者,白蚁是所有有机物的终结者,不管是哪一种轮回,最后都要归于“终结”。
  
  无论如何,这些人类历史的解构者、终结者也是需要住所的,我们来看一看它们的建筑。微小的白蚁建起了可称伟大的土堡,这些土堡高可达7米以上,占地面积在3平方米以上。这些城堡外侧是一条条成环状的深沟,如果没有水就是环城大道,有水则成了护城河;在土堡的内部呢,不是一个大厅,而是一座迷宫。我敢肯定不是白蚁模仿人类去建造这样的土堡,而是人类从土堡中学会了建筑城堡与城市、迷宫。在环形大道之内,有一条条城市街巷一样交织起来的浅壑,宽约4厘米左右,而沟壑的底部和侧面非常平滑,感觉就像佣人们打了蜡,这些“打蜡”的街巷四通八达地联系起来,一个完整的城市形成了。而在这些环形大道或护城河的中央,有一块30厘米见方的细沙土平台,这不是白蚁们的祭坛,它们不需要宗教,宗教是人类吃饱了饭为了战争和仇恨而发明的玩意儿。这是土堡的中心:王宫。住在王宫正中央的就是蚁后,它卧在一个手掌大小的“床榻”上,床榻四边微微地向上翘起,像一把汤勺,以防止蚁后掉下去,在王宫的旁边,即是白蚁们的粮仓:一些木头、草、树叶、动物粪便等,很简单的东西,除了白蚁,没有哪一种动物会认为这些是美味,当然就算在白蚁眼里这些也不是美味,除非加上它们生产的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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