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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8年第3期

老陶

作者:葛 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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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扬是我堂哥,在国有企业当秘书。这两年,经常是夹着个公文包在家里出出进进。以前我们是兄弟兼死党,现在好像没什么话说。
  这天在二伯家吃饭,吃到一半,毛扬回来了。二妈要去盛饭,他就说,吃过了。我说,又是饭局吧,老哥,你都快成个官油子了。二妈就叹了口气,接过话去,这孩子,怕是走错了路。
  毛扬就说,今天老陶来了,我和他吃的饭。顿了顿又说,都快过年了,老陶还穿着单衣裳。大家都沉默了。我问,哥,老陶是谁?毛扬说,就是陶汇泉。我又问,陶汇泉是谁?二伯就说,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
  吃了饭,我就把这事忘了。晚上跟毛扬睡一屋,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过了一会儿,又起来轻手轻脚地摸着黑点了根烟。我说,哥,睡不着吗?毛扬使劲吸了口烟,火焰在黑暗中倏地闪烁了一下。他把烟头掐灭了,对我说,毛毛,你想听听老陶的事情吗?我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毛扬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第一次见到老陶,是一年多前了,刚从分公司调到集团那会儿。那天快要下班了,外面说有人上访,闹到办公室来了。进来了一个人,穿了件绿军装,头有点儿秃,看上去四十多五十岁了。一来就掏出个大袋子,拿出好几摞材料。看来,是个老信访。
  我大概翻了一下,全国人大的、中央军委的、省政府的,批转件一大堆。还没看出所以然,这人站起来,情绪挺激动的,指指点点:这么多年我都在信访,我的问题各级机构都有批示,为什么不给我落实?
  材料上的大红章,这么十几个盖下来,也是够触目的。毛毛,你知道,在中国上访这回事。弄到这些批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当时,我也不知道,老陶为了这些大红章,已经走过了二十七年。
  有些上访的人,有天大的委屈,白纸黑字,苦痛艰辛,写得明明白白。老陶的事情,其实并不大。一件不大的事情,十几年没能解决。老实说,我当时心里纳闷,也有些义愤。头头脑脑,层层级级,实在是太拖沓了。
  据这人说,来了几次,没见到领导。我就把他介绍给了我们信访办主任老崔。
  崔主任见是他,眉头皱一皱,把我拉到一边,说,这个老陶,九六年前就来信访,毛扬你不懂,他的问题,没办法解决。我是公司的信访办主任。他不是我们的人,更不是市里的人,市政府的人都没办法解决。这个人信访这么多年,大家都厌了,说是出于义务,其实和他也没有关系。上头也是,动不动就推过来。
  听她这么说,我还是一头雾水。回头看一看,那个叫老陶的中年人,已经在拾掇东西。他走到电梯间,门打开了。我看他愣一愣神,走了进去。
  崔主任看着他的背影,说,他是知道在我这里没什么希望。该找的差不多都找过了。你想,市委书记都接待过他,都没办法解决。
  我就问她,这个老陶,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崔主任叹一口气,说,能是什么事。一丁点儿大的事,不过传说的版本多得很,说到底是个人恩怨。大概七十年代末,他在部队上的时候,为了点鸡毛蒜皮,得罪了一个连长。结果那个连长将他作为坏分子整治了。他人又犟,不肯服气。部队于是让他复员,回了原籍。
  人算不如天算,部队七九年开到S市,建设特区。这支部队翻牌成立了特区建设公司。跟着部队来的战士,也都集体转业。这个老陶,如果跟着部队转业,就该在三公司。三公司创业初期,也艰苦得很,经过了一段,后来慢慢好了。
  当时部队里很多人都不看好S市这么个荒凉的地方,主动打报告要求回家。后来见到公司好了,也后悔了,这是题外话。可这个陶汇泉,认准了一条理,走上了信访路,说,部队里处理我,属于“文革”期间的冤假错案。你们要给我恢复名誉。他的意思,一旦恢复军籍,顺理成章跟着部队,就可以跟着集体转业,成为三公司的一员,拿工资,分房子都有份。这个逻辑,也简单。
  大家想想他的处境,同情,可也没办法。其他人处理就处理了,回家也就算了。偏偏他拗得很,到处找,找部队的老领导、三公司的领导。大家都认识他,觉得可怜,给他在三公司找个临时工的活,照顾一个房给他落脚,但是没有正式编制。打零工在计划经济时代,待遇和他的战友们差距是天上地下了。
  你也看到了,他这个信访搞的,吓死人。袋子里装得满满的,各式各样上访材料,市政府、信访办、建设局、省政府、建设厅、全国人大、国务院。在北京上访,人家还好吃好喝招待他,给他买张飞机票把他送回来了。没办法解决啊,多次上访,国家发火,说你们S市怎么搞的,连这个事都解决不了。市里也很冤枉,这个人,你要处理他,就应该军队翻案,又不是我们的市民,连户口也没有,我们如何管他。于是就把他遣送到原籍。每次遣送回去,又跑到S市里来,总之一句话,他是“文革”时的冤假错案。可是,老实说,他这事,又够不上格。事实就不尴不尬地走到这一步。到头来,当时那个处分他的连长,人也死了。真叫个死无查证。参与过处理他的几个人也说,确实没有大问题,确实可处理可不处理。好多人认个倒霉,就算了,回家安安生生过日子。偏偏他一根筋,非要讨个说法。
  
  毛扬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说,就为一个说法,他讨了二十七年。
  
  这事过也就过去了。过了十几天,我听见有人找。一看,又是老陶。这回老陶指名要找集团董事长。
  见了董事长,一句话不说,他就开始哭。让我吃惊不小。那么大年纪的人,穿着军装,布鞋,背着个包,头发花白了在你面前流眼泪,任谁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这时候办公室主任进来。董事长赶着出去开会,皱着眉头,对主任说,处理一下,处理一下,老信访。老陶就盯着主任说,我这么多年信访,工作也没的了,钱也没有,来都是走过来的,眼看到中午十二点了,我还没吃饭。说到这一步,主任一听就明白了。说,这里是五十块,你先拿去吃个饭,你的问题这么多年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老陶立马说,谢谢你了,主任,你是个大好人。说完拿过钱来,抽抽搭搭地走了。
  这时候老崔看见,就说,忘了跟你们讲了。市信访办已经跟我们交待过了,再也不要给这个人钱了。现在谁给他钱他盯着谁。下次他指名道姓就要见这个人,然后就落实到经济问题说是没有钱了,最后就给他一小笔钱打发他走。一旦有什么大的庆典啦,周年纪念啦,两会啦,他就出现了。没办法,他的问题,确实解决不了,但是他长期这样也影响咱们的形象。天知道,哪天来个中央领导,万一见到他,管他是不是S市的人,说一句,怎么这样的,到现在还不给他解决。最后都得打咱们的板子。
  
  当时,我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儿不近人情。后来才知道,也是话出有因。我曾经也在心里嘀咕过,这老陶,靠什么谋生呢。听人议论起,他随着部队来,原先还打点零工,后来老是上访,人家就烦了,也不给他弄了。再后来市政府也火了,说你们哪个公司给他这个地方住的,他又不是我们的人,该干的干,不能干的让他回老家去。再后来,转业到三公司的战友也厌了,也不想帮他了。他信访了这么久,还是个老光棍,五十岁了。人家个个成家立业,孩子都在上学烦都烦不过来。偶然关心你一下,哪还能几十年如一日地操你的心啊。信访到今天,前前后后加起来二十几年了,人家哪有耐心长期地关心你啊。没有了,都厌了。他最后一个人,生活来源也没有了。怎么办呢,就靠有时候人家给他点路费,最后就到了这个程度。三天两头地到公司里来,上班似的。一来,就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着几个领导出现,大家心里有个数,给他点小钱,他也就走了。几天的生活也就靠了这点钱着落。说起来,他那个装着各种材料的军绿挎包,就跟随身工具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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