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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8年第3期

我们走在大路上

作者:何玉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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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的大白菜,种得铺天盖地的,从菜地的这头,望不到菜地的那头。老远地,城市的楼房和烟囱参差林立着,就像是,大白菜的那头跟城市连起来了。其实我们知道,菜地离城市远着呢,首先隔着的是一条河,河那边是另一个村子的菜地,菜地那边是几家大工厂,越过工厂,才可见到城市真正的模样。如果步行,这段距离少说也要走上两钟头呢。
  当然我们谁也不肯步行的,去市里时,没自行车借一辆也要骑了车去。不是怕累,是要一种感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平时总猫在菜地里,跟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其实只长我们一辈,不过四五十岁)打交道,全身心有说不出的憋屈。骑了自行车你追我赶地往市里去,那就像是我们年轻人的节日。
  可是,那一年的大白菜,却把这节日破坏得不轻,因为太多了,马车、牛车运不过来,队长就把我们年轻人召集起来,两人一辆小拉车,一步一步地把大白菜运到市里去。
  想想,空了手走俩钟头还不乐意呢,还要像蜗牛一样地负重而行,我们那抵触的情绪啊,大得几乎都能把队长淹没了。
  可我们知道,队长的话最终还是要听的,我们总不能看着大白菜烂在地里。大白菜收不好,年底的分红就不会好,分红不好,我们连双新鞋子都甭想买了,更不要说那打算买自行车的了。再说我们听队长的也听惯了,地里种什么听他的,每天干什么听他的,出工收工听他的,花多少钱吃多少口粮还是听他的,要是有一天听不到他的发号施令了,我们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呢。
  大约是十一月中旬的一天,窗外还是浓重的夜色和雾气,我们就听到了队长的哨音:嘟——嘟——嘟嘟——
  生产队是有一口钟的,但队长从不敲它。队长是个急性子,他将哨子含在嘴里,从街东头吹到西头,又从街西头吹到东头,就像一下下敲打着人家的窗户。遇见还没着灯的窗户,他会径直到那窗前嘟地吹上一声,吓得那窗户立刻亮起来了。他的哨音制造了一种兵营一样的紧张气氛,在这气氛下,无论懒怠的,还是勤快的,都不由自主地添了几分急切和麻利。于是,咚咚的脚步声,隆隆的车轱辘声,都伴随了哨音响起来了,渐渐聚合起一支影影绰绰的队伍,这队伍,便朝了野外愈发浓重的夜色和雾气走去。
  所以起这样的大早,队长是有他的计算的。我们这一支队伍,总共是二十几辆车,四十几个人,一辆车装一千斤的话,二十几辆车就是两万多斤,一辆车跑两趟的话,那就是四十几辆车四万多斤,再加上马车、牛车,一天送上七八万斤是没问题的。送白菜是个大工程,既是上级派给的任务,也涉及到队里大家的分红,早送完一天,就早放心一天。即便这样,百十亩地的大白菜,送完也得要十天半月,在这十天半月里,谁敢保证不出点问题,特别是那四十几个人里,每天两趟两趟地跑,有多少人能一天不落地坚持下来?往少里说有十个人请上三两天的假,那送菜的时间就定要延误了。而队长这个人,做事是绝对不允许有延误的,平时上工,他的哨子一响,若还有人在家里磨蹭,他会通知记工员,给这人少记半个工;若是他自己有什么延误,他会罚自己去出大圈,不记工分。大家都知道出大圈有多么累,因此也只得跟了他的哨音紧张起来。他知道大家是不喜欢紧张的,有时甚至不喜欢到了背地里骂他的祖宗。他却也不在乎,认为村里的事历来如此,谁管事谁都要挨骂,要是怕,除非不当这个队长。但他知道自个儿,是有一点当队长的瘾的,他喜欢哨音一响全体出动的感觉,喜欢全队百十双眼睛盯在他一个人身上,他的每一句话,都可以顶普通人的十句、百句,遇上胆子小的,见到他会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因此比起挨几句骂,他是宁愿要做一做猫的。
  队长的这些心思,他不说我们也能感觉出来,因为他一个人在台上,我们大家都在台下,他的每道皱纹每根发丝的变化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我们对他的心思,是很有几分不屑,却也很有几分无奈的。
  这一天,全队几乎所有的劳力都出动了,年轻人拉车运菜,岁数大些的有的负责打白菜叶子,有的则拿了铁锨负责把白菜齐根戗下来。一时间,白菜地里有些闹哄哄的,到处是人影子在晃动,到处可听到寻找什么人的大呼小叫。所有的声音里,队长的声音是最引人注意的:粗犷、果断,不由分说,他一开口,别的声音就如同见了日光的云彩,立刻弱了下去。队长是个矮个子,但站在人群里,谁也不觉得他矮小,这和他的声音有关,也和他的目光有关,他的目光太亮了,射在谁身上谁就会有不适的感觉,射不到的时候,人们也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就这么热闹了一阵,夜色终于淡去了许多,不知什么时候,东方天际处忽然现出了一道白色,天,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人们这才看清了各自的面目,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人,但与平时还是有些两样:脸是青白的,嘴唇是紫色的,眼睛多少显些浮肿,一呼气,便有一团白雾生出来,这里一团那里一团的,就像是被一团一团的冷气缠绕住了。身上呢,多了件深冬才穿的棉袄,棉袄袖子上套了套袖,手上戴了手套,得空就摘下手套,将手揣进袖筒里,尽情地暖和着。虽说是刚刚立冬的节气,但野外的早晨,已是相当寒冷了。若没有队长的哨音,这时躺在被窝里,是多么暖和多么舒适啊。人们自是明白节令不等人的道理,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怨气,去望队长,却见队长棉袄也没穿,套袖、手套也没戴,全身上下与平时一样,一色的夹衣。人们正替他有些冷,又发现队长的脑门儿上竟还有一层晶亮的汗珠!人们便明白,这队长的身体有多不一般了,这不一般也如他的目光一样,让人们感到了不适,人们索性不再去看他,低下头,干自个儿的活儿去了。
  
  不大的工夫,白菜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我们开始一棵一棵地把白菜装进车里。今年的白菜种的是青麻叶,长出来又粗又长,抱在怀里就像抱了个大孩子。不过也有个别营养不良的,手一捏是个空心,不用抱,俩指头一提就起来了。凡这样的我们就扔进车厢里,而将那又大又瓷实的码在外面。这做法是队长教我们的,因为我们送去的蔬菜公司,是要一车一车地检查、划价、过秤的,让人家看见,会影响到整车的价格。我们当然应该把空心白菜扔掉,来保证整车的质量,可空心白菜也有斤两,有斤两就有价钱,对农民来说,一分钱一厘钱也是金贵的。这也是队长说给我们的,我们对这思路很不以为然,觉得这是典型的农民意识,眼光只盯在一分一厘上,是注定做不成什么大事的。可我们也决不去跟他较真,对一个只配做做生产队长的人,又能指望他做成什么大事呢。
  “我们”,真算起来,其实也不过十几个人。这十几个人,来自十几个家庭,家庭之间不一定亲近,却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亲近。比如和平,他的父母因跟建设的父母吵过一架,很多年没有来往,但和平天天往建设家跑,拉车的搭档,他也非建设不找;比如端正,上过中学,出身富农,他却喜欢跟贫农出身的小学都没上过的顺子搭伴;还比如立之,他是队长的亲侄子,但我们背地里说队长的坏话时,他也一样跟了说,丝毫不袒护他的叔叔。就是说,我们这些人,多少是有些逆反心理的,大人们越是看重什么,我们就越是轻视什么。我们把大人们看重的东西一律叫“世俗”,比如村里的辈份,我们十几个小到孙辈,大到爷辈,几乎辈辈都有的,但我们之间从来是直呼名姓,不以辈份相称。我们中有少半的人在城市中学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然后响应号召回乡,虽说回来后前景渺茫,但在村里人面前,还是有很强的优越感的。我们愿意以不同于村人的姿态出现,从脚上的鞋子到头上的发式,从坦然自若的表情到万事不放在眼里的心态,我们相信这在村里都会独树一帜。而那几个没上过中学的,由于对城市的向往和对农村的失望,一下子就跟这回乡的几个亲近了起来。不过,他们也并不白白地亲近,由于干农活儿是他们的强项,他们便尽其所能,帮回乡的几个掌握本领。也就是一二年的时间,两拨儿人就在农活儿上拉近了距离,到这一年送大白菜的时候,他们干起活儿来已是不相上下了。而在不同村人的姿态上,没上中学的一拨儿,也始终诚挚地做着努力,至少鞋子和发式,与回乡的几个已难分上下,鞋子是白塑料底,黑春富呢面,松紧带鞋口,发式是刚刚显露出一点头皮的板寸,两者都是正在城市流行的样式。我们走在街上,一两个人还好,若是十几个人聚齐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转向我们。我们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得意,表面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顾自走自己的路,说自己的话,对那些目光仿佛没看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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