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这里是一家艺馆
阿姨领着我穿过门廊,我发现自己走在一条狭窄的走廊上,两边各有一栋建筑物,走廊通向一个后院。两栋建筑物中有一栋是小小的宅子,我后来知道这是女仆住的。另一栋则是一幢雅致的小房子,盖在石头的基座上。
阿姨去了厨房,叫出一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小姑娘,她身体很瘦,脸庞却是肉鼓鼓的,几乎呈滚圆形,看来就像是一只南瓜立在一根棍子上。她竭尽全力提着桶水,舌头吐在嘴巴外面,就像是南瓜顶部长出的瓜藤。后来我很快便知道,吐舌头是她的一个习惯。于是我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南瓜”,接着每个人都这么叫她——甚至多年之后,当她成了衹园里的艺伎,她的许多顾客也叫她“南瓜”。
“南瓜”打量了我一阵,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这时阿姨从厨房出来了,她把我领到院子里,给我洗过澡后又让我换上一件袍子,那比我以前穿过的任何衣服都要考究。“这里是一家艺馆。”她说,“就是艺伎居住的地方。如果你努力干,你自己长大后也会成为一名艺伎。妈妈和奶奶马上就要下楼来看你了,你一定要讨她们的欢心。”
很快两个女人飘然而至。我不敢看她们,可我在眼角的余光里瞥见的身影让我联想起两捆华丽的丝绸漂浮在溪水上。她们咕哝了几句后,其中那个被称作妈妈的一边抽起烟管,一边仔细瞧我。她的和服是黄色的,上面绣着的柳条还带着可爱的绿色和橘色的树叶;和服的面料是丝质薄纱,精致得犹如一张蜘蛛网。但她的脸却极其丑陋。我后来才得知,妈妈实际上是阿姨的妹妹。但她们也不是亲姐妹,只是奶奶同时收养了她们两个人。
她突然之间用她那刺耳的嗓音对我说:“你在看什么!”“非常对不起,夫人。我在看您的和服。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东西呢。”她笑了起来,尽管那听上去像咳嗽。
女仆上茶的时候,我趁机偷看了奶奶一眼。奶奶又老又干瘪,她问我有多大了。“她是猴年生的。”阿姨代我回答。“九岁。”妈妈说,“你觉得她怎么样,阿姨?”阿姨把我的头往后推,好看清我的脸。
“无论如何,她还是挺漂亮的,你不觉得吗?”妈妈又加了一句。“好吧,小姑娘。”妈妈告诉我说,“你现在是在京都了。你得学会举止得体,否则就要挨打。我给你的忠告就是:卖力干活,千万不要不经允许离开艺馆。再过二三个月,你可能开始学习艺伎的技艺。”我知道,她们这就是把我收下了。
在那个陌生地方,最初几天,我都在没日没夜地想着佐津和父母。不过后来就慢慢好了起来,因为妈妈告诉过我,如果我表现良好,几个月内就可以开始受训。这意味着去衹园的一所学校上音乐、舞蹈和茶道等课程。所有要当艺伎的女孩子都在这所学校上课,于是我相信在学校里会找到佐津,于是我决定俯首帖耳,希望妈妈能马上把我送去学校。
我来到艺馆大约一个月后,妈妈通知我说该是开始上学的时候了。第二天早晨,我先跟着南瓜去学校拜见老师们。那天早上,南瓜要上四门课——三味线,舞蹈,茶道和一种我们称之为“长咏调”的唱歌方式。我始终盯着教室的门,希望佐津会走进来,可是她始终没有出现。
一天夜晚,初桃就走进了前厅,手里拿着个亚麻纸包装的包裹。不一会儿,另一名艺伎跟在她后面走了进来,她叫光琳。初桃把她的包裹放在走道上,解开细绳,把一件精美的和服摊在走廊上,这件和服的底色是各种不同的粉绿色,上面有红色的树叶图案作装饰。
初桃说:“光琳小姐,你猜这件和服是谁的?”“我希望它是属于我的!”“好啦,它不是你的。它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俩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完美小姐。”
“豆叶!噢,我的上帝啊,这是豆叶的和服。你是怎么弄到手的?”“前几天,我在一次排练中把一些东西落在剧院了。”初桃说,“当我回去寻找时,我听见从地下室的楼梯上传来一些像是呻吟的响声。于是我想,‘不可能!这太有趣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下面,打开灯,躺在那儿的是豆叶的女仆和剧院的管理员。我知道为了让我不说出去,她会为我做任何事情,所以我后来找到她说我想要豆叶的这件和服。”
初桃从自己的房间拿来笔墨。然后她把毛笔交到我的手里,又拉起我的手举在那件美丽的和服上面,对我说:“练习一下你的书法吧,小千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