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柯梦鱼记

                                                 北京佣兵


见到鱼的那一瞬间，我就决定了停下流浪，留在青山这个梦乡。

这里似乎叫做书乡，前面是江，后面是山，空气中弥漫着绢帛般的雾气。
当时我正随一叶扁舟，顺流而下，经过许多激流以后，江水慢慢的缓了下来。看见青山一片，茅舍几间。雾气在小舟前层层展开，如一页页的宣纸，被清薄，被浸透，那些竹林和树影，便是纸上的墨迹被显现了。
其时近午，却不见阳光，只有如织的横烟，浸透衣衫。江水也是如此慵懒，虽有荡漾，然而却停滞不前，让我就立在江中，仿佛被丢弃了一般。如画般不真实的山水，人如豆子一般小。那人便以剑划水，穿过柳荫水巷，就发现眼前是一片荷塘，白烟隙处，只是荷叶芊芊。
然而却有歌声渐近了，浅吟低唱，婉转动听，不觉让人听得痴了，只是几句，然后便歇了，极静，只有水拍船帮的轻响。荷叶重叠，消失在雾里，连白色的荷花，也弥匿在乳白之中。只是这样过了许久，一切仿佛在等待什么。
所以荷叶摇曳，一个偌大的木盆晃荡出来，里面俨然是一个斜卧的蓝衣女子，只见她面色粉红，分明是醉了…手中高持琉璃酒杯，仿佛在观酒的颜色。口中吟道：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蠃，笑从双脸生…
木盆打个转儿，又荡进了荷叶群中，只有一条蓝色的发带，挂在了嫩荷的尖尖小角上…
我不觉神摇意夺，恍然凝思，如此这般，过了许久。醒来时已是荷叶深处，只见周围白衣女孩作采莲舞，笑声铃碎，人影憧憧，非复人世一般。
只听得旁边有嫩音怒斥：你是何人，敢来此处玩耍？回头，看见是一个身着水红色衣裙的垂髫少女，手持莲蓬，指着我做凶狠状。我不觉莞而：你就是罂粟妹妹吧？

那时，东村住着胖颜，宋庄住着瘦柳，还有老米老蔡住在福缘门，苏已当官进了京城，黄在山里打柴为生。
而那个叫鱼的女子，就在这个叫做永无乡的地方，设帐收徒，教授小儿写字。
我是一个浪子，除了手里的这把剑，并无其它一技之长，我想留下来，就必须做别的生计。
她喝酒，我便卖酒。
那女子不醉的时候，眼里只有拒人千里的目光。我丈量了她的目光，就在鱼的对面三十步远，盖了了一间卖酒的茅舍。
见我卖酒，鱼便有些欢喜的意思，因为以前她要走到村头，至少三百步远，并且会有某些村民的注目，而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她每天都来，于是就给了我每天看见她的机会。鱼并不说话，只是走过那三十步远，然后把壶放在桌上，我给她打满。铜钱是放到桌子上的，我就把它们捡起来，收在一个盒子里，从来不用。经过她手的铜钱，似乎有种墨的香气。
很多天了，我还没有和她说过话，但是我已经很满足。
我不用鱼买酒的钱，日子慢慢有些紧迫。好在已有一些乡人来沽酒，有时也说些话，日子慢慢的过去。有时回忆起过长江三峡的那种惊心动魄的日子，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那个叫罂粟的女孩子，也时时带来一帮打扮的奇异的少女，来我店里买醉，或是抽一种当地叫做“烟”的叶子，唱些乡曲，很是好听。
从罂粟的口中，我才知道，这里叫做青山，却是奇怪人物最多的地方，所以象我这样连烟都不会抽的人，虽是带着剑来卖酒，却也不能算是知名人物。然而有一天，罂粟却带来一个儿信儿，说后山的一个养鹅的老王，要见我。请我到竹林喝酒，但是不要带剑。
我如约而去，竹林里有七个人。
这些事并不重要，我还是过着我的清净卖酒生活，只是我开始收大家的字，说是请写酒牌，因为我发现鱼喜欢看别人的字。我留意她的目光，看的多的就挂在前面，不屑一顾的就扔掉。但我并不喜欢那些字，许多写的斜斜歪歪，而且大小不一。直到有一天，看到了鱼在一个酒牌前看了许久，我的心里不由得有些酸楚，因为鱼并没有认真的看过我一眼。
我走到鱼的后面，看鱼。当时正是炎热的夏日正午，鱼仍是一身轻薄的蓝色衣裙，外面是透明的丝纱，每当微风掠过，那些纱便荡漾起来，里面的蓝色就是一种如梦如幻的颜色。但是鱼的表情更是一种迷幻的懵懂，我的心里不由得呼唤出来三个最恰当的字：蓝梦鱼…
鱼忽然说话了,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对我说话。她轻柔的问：这是谁的字？我看过去，那是只是一个最破旧的酒牌，上面写的不过是四个歪斜的字：冰镇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