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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花时节 

                                         烟尘
 

这是什么地方,像是一个没有边际的的谷底,到处是一片黑色。漆黑中,费力的辨认着,当眼睛渐渐的适应了这没有边际与来由的黑暗后,第一个感觉是这黑色怎么这么奇怪,这黑里似乎掺着些什么,隐隐的发出一丝丝不易觉察、稍纵即逝的光芒。那种幽蓝幽蓝的光芒时而从那黑沉沉之中闪了出来,又飞快得躲了回去,看久了,便觉得那像是一条流淌在这幽冥谷底里的神秘的溪流,它无所不在的肆意奔流着,一不留神就会被它吞没。往上看去,深邃的苍穹望不到一丝亮光,大块的黑幕似的,沉重而狰狞,不敢多看一眼,似乎一抬头,它就会劈头盖脸的压下来,压得你粉碎粉碎的。身旁是高耸锋利的峭壁和犬牙交错的岩石,鬼一样的大张着嘴,等待着要吃人似的,也许它马上就会扑过来把我咬碎撒烂,来填饱它那大概已有几千几万年没有见过荤腥的肚子。峭壁和岩石上,黑色中的那一层幽蓝的光芒更加浓重,岩浆一般的流淌着、蔓延着,空气中也渐渐升起了一缕缕的蓝色的烟雾,幻化成了一丛丛蒸腾燃烧、蓝光四射的烈焰。岩石的口中不再饥饿与等待,它们在宣泄,在愤怒,幽蓝的口涎像是流动的钢水在奔腾涌动。火焰在升腾高涨,肆虐的火舌狂舞着飞扬着冲向天空,燃烧着空气,听得见嘶嘶的吼声,点着了天空,沸腾了云霞。于是这世界陷入了一片蓝色的火海之中。
这个烧着的世界,在火光中,渐渐的清晰了,黑色在慢慢淡去,火光在由蓝变红,慢慢熄灭,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阵清凉的晚风,轻柔的抚慰着一切,像是多情而美丽的恋人依偎在身旁,轻轻的在耳边呢喃着体贴的情话。风中时而传来阵阵优美的歌声,断断续续的,撩拔着耳鼓,不禁想要侧耳倾听却发现其实完全用不着,这声音正悄悄的走过来,伴随着这优美的旋律,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也正优美的乘风飘来,美丽的裙裾在风中左右飘摆飞扬,渐渐看清了那是一个有着优美的身段和一头青丝的很美的一个女孩,嘴角挂着迷人妩媚的微笑,眼神也是脉脉含情的。激昂的音乐于此处响起,有点耳熟。终于看清她那美丽绝伦的脸,她的眼睛正无限温柔的罩着我,一眨不眨的凝望过来,腿有些发颤,眼睛似乎有些花,隐隐听见自己的嘴里在念念有词的叨唠着什么,她依然在冲我微笑。咦,她怎么穿得是婚纱。没来得及多想,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片富丽堂皇之中,四周黑压压的坐满了从没见过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投来祝福的眼光和微笑,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候,一个穿着件肥大的、样式怪极了的袍子的矮胖的老家伙蹒跚着走来,手里托着一本厚厚的辞海,不对,难道这就是什么倒霉的牧师吗?这是要干什么,举行婚礼?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突然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一大串诸如什么什么 "……不论贫贱富贵……一生相守……"之类的话。恍惚中,那老头的嘴变得和岩石一样可怕。仙女一样的女孩也不再美丽,微笑变成了冷笑,媚眼也变得异常的恐怖。她突然伸出手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腕,铁钳一样,不知她哪来这么大的劲。我开始拼命的逃,那女孩一样的死不松手,没跑多远,脚下一空,什么都踩不到。耳边只有呜呜的风声,身体急速的下坠,那女孩的裙裾,打在我的脸上,遮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啊……"
我猛得一下坐了起来,拂在脸上的窗帘,在眼前飘来荡去,鬼影子似的。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飘起雨来。空落落的长街上,几盏惨淡的路灯发出苍白而灰暗的光,细密的雨丝在灯光所及的范围内疯狂地旋转飞舞着,煞是好看,银亮的雨线被赋予了幽灵的魂魄。被雨覆盖了的长街分外的丑陋和不堪,如暗夜中恐怖的沼泽地。雨水一汪一汪的,远远望去,似大睁着的恐惧的泪眼在黑漆漆的夜中张望。裹挟着雨丝的初春的夜风一阵阵袭来,湿乎乎的。感觉如严冬一般,"该死,忘了关窗户",伸手摸了一下额头,冰凉的,身上也出了一身的冷汗,心砰砰的跳,被子有一半都掉在了地上。伸出手在床头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然后在抽屉里找打火机,唏哩哗啦的,总算找到了,"咔嗒",借着摇摆不定的火苗,看了看桌上的钟,指在午夜两点四十五。重重地靠在床头上,发呆的看着烟雾缭绕中冉冉升起的一个个烟圈在空气中慢慢的扩大淡去,最后撞在天花板上消失了。心里说不出的空落和孤寂。就这么一动不动,任凭手中的烟,一点点燃烧,烟丝慢慢变成了烟灰,还是那样高高的耸立着,突然发现这也正象是自己,原来是那样的轻飘而没有质感。不知为什么而生存着,不知明天会如何。只是昏昏噩噩踩着生命的时针打发每一个迎头撞来的日子,去面对劈面而来的每一个人。好像自己躯体里裹着的那个灵魂从来也没有过想要独立思考些什么,一丝的创作欲望也没有。一阵风过来,高昂的烟灰四散飞扬,却也有一小半都落在自己的脸上,他依然不去动它。任由它落在那里,苍蝇似的。心中竟莫名地多了一份沧桑感和凄凉感。一阵急促的汽车马达划过寂静的夜空,明亮的车灯在昏暗的墙壁上投射下清晰的窗影,那窗影里自己举着一支燃烧的烟,一动不动地,任由肆意地被拉长扭曲,又被一点点的压扁,直到又消失在黑洞洞的夜色中。隐藏在身体深处的那个自我也随着飞驰而去的车轮一同去了,就附在那争速旋转的车轮上,心脏有一种被什么辗压而过的痛楚,挥之不去。

头像被撒裂似的,一阵阵的痛。怔怔地立在孤零零的公共汽车的站牌下,木然地望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大大小小的各色汽车。清晨的街道分外的嘈杂,沉闷的汽笛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闹嚷嚷的人声,所有的这一切,全方位,多角度的刺激着我那异常脆弱的头部神经。又想起昨天晚上那该死的怪梦。真是邪门,说不定今天会遇上什么倒霉的事。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车来了,人们蜂涌着向车门挤去,唯恐被抛弃似的,我漫不经心的在靠窗的一个位置上坐下。单位在终点站,早着呢,还能打个盹。车在的街道上不紧不慢的走着,路旁的树杈伸着长长的手臂,做出拥抱朝阳的的优美姿势。当汽车拖着笨重的身躯经过它们时,也只好无奈挨了一顿老大耳括子,不免冤枉。老天爷倒也真给面子,收起了缠绵了一夜的春雨,又露出了一脸的天真和可爱。经历了一夜风雨洗礼的街道和树木也显得格外的清新妩媚。刚新发不久的嫩绿的叶子挂着露珠。盈盈欲滴。饱含水份的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当阳光透过没有多少叶子的枝桠缝隙不断穿透车窗玻璃从自己的身上掠过时,便有了一种轻舞飞扬的畅快的感觉,好像回到了久违的童年,暖烘烘的阳光,轻柔的草地,飞奔的脚步,欢快的歌声。这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母亲还在的时光里,美好而又漂渺。那透过枝桠与树叶的阳光被奔驰向前的汽车打磨成了母亲那轻柔而又温暖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的我的身体,耳边隐隐响起妈妈那沙哑低深的哼唱,虽不动听,但却是温暖的。眼皮渐渐有些发沉,自己的单位在终点,要四十来分钟呢,倒是可以睡会。
啊,草地的空气真清新,妈妈的怀抱真舒服,毛茸茸的,有点扎脸,但却觉得说不出的惬意,睡梦中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轻轻的搂着妈妈的手臂,纤弱而又厚重。草地上的花儿可真香呀,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脂粉的香气,不对,妈妈可从来不用这些的。费力的睁开眼,车子还在不紧不慢的走着,阳光有一些刺眼。又做梦了。可我记得,明明头是靠着什么的,自己还抱着妈妈的胳臂呢?梦醒了,可我的脸还是有一点扎的感觉。当我用眼光四处寻找时,便看见一个小巧而又端庄的耳朵,肉乎乎的耳垂在阳光下泛着光。心想手感一定不错。它离我的眼睛不过几个厘米。耳后的那颗痣清晰可见。好像认识的人中,谁的耳后也有这么一颗痣来着?耳朵下是一段白皙的脖颈,隐约能看见细细的血管。这是一个纤弱的人的脖颈。顺着往下,那曲线不免有一些撩拔心弦。猛地一激灵,坐了起来。我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然后便有些尴尬的望着窗外,不免又好奇的用眼角的余光去偷偷打量那姑娘,她的脚上穿着一双洁白的旅游鞋,往上是一条青色的泛着白的牛仔裤,一件银灰色的羊绒衫随意地扎在裤子里,一头长发随意地散在肩上,简洁而不失妩媚。心里这才想着应该向人家道个歉,便侧过身去,向着那女孩的脸,刚要说"对不起"。却赫然发现,这不是……
"沈蓉,哎,真的是你呀?你不是在、在北京吗?什么时候回的?我一直还……。"我的耳边只听到了冷冷的几个字,"你认错人了。"我怔了怔,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她的脸,我从那张熟悉的脸上,看到了一脸的慌张和不耐烦,好像还有一点激动。
"你开什么玩笑,别装了,我刚还看见你耳朵后面那痦子了呢。"然后,我又急不可耐的拎起她的手臂,"你胳膊上肯定还有那次咱俩出去玩,受伤的伤疤呢。"那是我俩在学校时,有一次,晚上忽然说想到外面去玩,结果疯起来就忘了时间,回去时,只好翻墙,结果,她却不小心被墙上的碎玻璃割伤了,还缝了四五针。为这,我们俩还受了学校的处分。
她拼命地挣脱了我的手,我能感觉她的手臂有一些抖,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激动。接下来,我便听到一声"啪"的脆响在我耳边炸开。脸上火烧火燎的一阵疼,当耳朵里"嗡嗡"地响了半天以后,我依然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那明明是沈蓉,就连生气时那张扭曲的脸也都是她特有的呀,还是那副叫人又气又爱的德性。可是,她却打了我,还是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我感到整车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这里,并且,更惨的是,我已经听到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喧闹声,我肯定被当成在车上占女人便宜的流氓了,没准是变态,还他妈是最土的那种。可她为什么要打我,难道真认错了,"真他妈倒霉"我嘴里嘀咕着。这时候,沈蓉,准确的说,不能确定是不是她。已经到了车门口,这时,车停了,我不甘心的想过去仔细去认认,可当我过去时,却只能看着她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车门"啪"的一声关上了,我赌气似的狠狠地向车门踢了一脚,这时我发现,我身边有几个女人,正用如临大敌的眼光对着我,还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前胸。好像站在她们面前的是个强奸犯。我不免又好气又好笑,心里一口恶气出不来,便突然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想要吓吓她们,便对着其中一个女人吼道:"看、看什么,我又不会非礼你"。
"臭流氓"。
"真不要脸。"
然后,当车到了下一站,我便在正义群众的一片声讨声中灰溜溜的下了车。
离单位还要好几站,只好等下一班了。站台上只要我一个人孤伶伶的,当清晨的冷风吹着我那刚受过强烈刺激的头的时候,我还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打我。我看着马路丫子下存着的昨夜的雨水,丑陋的展现在阳光下的时候,我的脑袋瓜子便有了一种潮乎乎的感觉了。
我仿佛看见那个将头发扎成马尾状,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的小女孩,瘦小的身躯裹在一身白色的衣裙里,拖着只又大又笨的皮包,那种带轮子的,费力而又极不协调的走在秋日清凉的微风中、耀眼的阳光里。
这就是她留给我的第一印象,那是我们上学的那所中专报到的第一天,我是提前一天到的,我们班只来了我一个人,于是我们老师便把接同学的任务交给了我,给了我一把椅子和一个写着"**班接新生"的牌子,坐在靠近校门的地方。"喂,快点给我拿一下,累死了。"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眨着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咯咯的笑着"发什么呆呀,你不就是接人的呢?"边说边指着我身边的那块牌子。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伸手接过了皮包,"够沉的,看不出,挺有劲的吗。""哎,一会我和你一块在这接人吧,挺好玩的。""哎,咱班来了几个了,有女生吗,咱们班有多少人?女生多吗?。一开口就像打开了开关的收音机,喋喋不休,问东问西。弄得我扛着皮包,还得回答她那铺天盖地的问题,狠狈不堪。"哎,快点,你可真慢。"我愤愤的在想"这整个儿拿我当驴使",便有点不耐烦的说:"嫌慢,自己拎。"她听了这话,竟跑到我面前,歪着脑袋盯着我,笑嬉嬉的说:"生气了,你可真有意思,至于吗?"说完又自顾往前走去,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我:"你是从哪儿来的?"我刚一说完,她兴奋得连跳带比划的嚷着"这么巧,我也是,以后回家有伴了。"我听了也感到一些意外的喜悦,"怕是多了个背包的吧?""你也太小气了,没完了。"说完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我不是一个善于同人交流的人,在陌生人面前,我会经常表现局促和不知所措,但在沈蓉面前我却像是面对一个我早已熟悉的老朋友,毫无陌生感。
整个下午,我们俩没有接到一个人,有了她,倒也不觉得闷,她一直在那儿说着她初中时候的事。我则静静的当着听众。在我们以后的交往中,这种状态一直维持着。到了吃过晚饭,她的快乐一扫而光,起因是她竟搞不懂被褥该怎么能铺得整齐,被套也套不上,我看着她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说话也带着哭声,在我心里却是觉得一肚子的好笑。于是,我一边替她铺床一边毫不留情的嘲笑,笑她的笨。其实我知道,她那是想家了。她见我这么大声的笑她,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嘴里还不服气的数落着我。

还好,没有迟到,用不着看主任那张又臭又硬的嘴脸,本来比我也早来不了几年,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臭牛的,见了我们经理还不是跟见了亲爹似的。
坐在办公桌面前,车上的那一幕还不断地在我脑子里闪现,不知为什么,一想到沈蓉那张因气愤而扭曲了的脸,心里就有了一种被针刺痛的感觉,挥之不去。
"是她吗,要不是她,那她现在哪儿呢?"。真有好几年没见了,她分在了北京,她和我都是在这座城市里出生和长大的,她的父母现在还在这。因为她的祖父在北京,她又是从北京考上我们共同读书的那所中专,所以毕业后,没费什么劲就分到了北京。她的那个男朋友好像也是北京的,一个不知为什么让我觉的讨厌的家伙。燕子一真和她有联系的。燕子是我的前女朋友,我们半年前分手了。"哪她怎么又回来了?,难道真认错了,不会呀?"想着想着,我的脑子又有点糊涂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开始在抽屉里一阵乱翻,"稀哩哐当"的,我能感到主任那两道剑一般的目光正狠狠朝着我放光。我找出我的通讯寻,一页一页的翻起来。王路,是我们的同学,也在这座城市。我想他也许会知道的。
一连串的号码,一连串的电话音后。
"喂,王路吗,干什么呢?"
"在床上呢"
"还睡呢,太阳都照腚沟子了。"
"没办法,昨我又喝多了。"
"哎,你知道沈蓉现在在哪吗?"
"她在哪,你会不知道,她可是你小子的老相好了,问我?"
"操,别逗了,我哪知道。"
"我前两个月见着她了,她妈妈身体不好,她就回来了。她可是比以前漂亮喽,怎么,旧情复燃了,我这有她个电话号码,好像是她公司的。你小子可别太猴急了。"
"行了,你说吧,我记一下。"
3532439,我重又拿起电话,有一些犹豫。一阵盲音之后,一个甜的发腻的声音"喂,您好,新业公司,……"。
"喂,沈蓉在吗?"
"请稍等。"
我听见电话里喊"沈蓉,你电话。"然后是一阵沓沓的脚步声。
"喂,谁呀。"
"我,林枫,沈蓉吧。"
"对呀,你不就找我吗,还问什么。"
接下来,一阵沉默。我身后不紧不慢的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阵清新的香水气息,我的视线,透过举着电话的手臂中间,看到一双纤细的脚和一条飘逸的深色印着蓝色方格的长裙。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我没告诉过你呀。"
"怎么,你好像不愿意我知道你的电话号码。"我一上来气就不顺。
"哟,你什么时候学会倒打一耙了,我是怕给了你号码,你一转眼就给扔到一边去了。还显得我挺没劲的。"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吗?"
"你是哪种人,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朋友总还是吧,真看不出,几年没见,瞧不起了人吗?"
"我哪敢呀,我一没有漂亮脸蛋,二没有万种风情,臭丫头一个。"
"我说,好久没见,咱能不能不吵,这大清早的。"
"谁吵了,还不是你,我可没大清早去招惹别人。"
"得,赖我,我贱,成了吧。"
"本来吗。"
"哎,我们,我们今天没、没见吧?"
"哼,说什么呢?忘了吃药了吧。别没话找话,大街上漂亮小姑娘多了去了,干吗跟我这腻味。"
"哎,你现在住哪?我想去找你怎么走?"
"行了,再说吧,我忙着呢。"
"你告诉我,喂……"
"嘟……",挂了。
"哈哈,真精彩,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失败,想不到你可够土的,看上人家就直说呗,这回舒服了吧,平常看着不挺傲的吗?"小赵,我们科室的同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小丫头厉害着呢,我们主任都拿她没治。
我不能让她这么损我,得回敬她两句。
"我要说,她训完我,我特舒服,她越训我,我就越喜欢,你该不会嫉妒吧。"
"德性,贱,男人都贱。"
"我乐意。"
"看在你刚受完刺激的份上,我就不摧残弱者了。"
我想着刚才电话里沈蓉的话,她怎么对我这样,记得我们那会在一块玩,在一起疯,那会儿多有意思呀。怎么就成现在这样了。难道不是她,我真认错了,我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对了,我迷迷糊糊的记得,我睡着的时候,好像搂着一条纤细柔软的手臂来着,是她没错,要不哪个女孩肯让一个陌生男人搂着胳脯睡觉。可她为什么要捉弄我,我想着电话里对我的口气,仿佛看到她的面浮着恶意的笑。"好,你等着,死丫头。"
可是,她为什么这样?我开始调动起所有的脑细胞在纷繁杂乱的记忆中寻找线索,往日的那些快乐时光在我脑子里盘旋。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和我走在婉延的山道上的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不断的将从路边摘来的野花顽皮的插在我头上,还逼着我摆出各种姿势来展视她的战绩。那是在我们上学的第一个学期,或许是因为她想家,也因为我们是来自同一个城市,比别人多了一份天然的亲近感。我们会经常的跑到学校附近的山上去玩,那里曾留下我们数不清的欢声笑语。还记得有一次她走累了,索性耍赖不肯走,我便只好无辜的成了她的坐骑,背着她往回走,她在我背上又唱又叫,全然把我当成了她的奴仆。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很开朗的人,性格甚至还有些孤僻。可在她面前,我会很容易的被她的快乐所感染,被她的调皮所驱使,也便跟着她无所顾忌的疯闹,她曾经是我快乐的源泉,面对着她,我会忘记一切的不开心和烦恼。我一直搞不懂她的脑袋里为何总会有那么多的古怪念头,我却总像个傻子似的被她作弄。我的窘态会惹来她的毫不掩饰的嘲笑,往往笑得前仰后合的指着我说:"你咋这么笨呢,我骗你呢?"她就是这样一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有时也会对我使性子,试图用她的刁蛮无赖来刺伤我、制服我。她的发脾气往往是毫无先兆的,也就使我防不胜防。在我们疯的正开心的时候,她会突然撅起嘴、寒着脸,莫名其妙的掉头就走,把我傻傻的晾在那儿。当我如坠入云里雾里,不知就里的追问着她为什么的时候,她却又会转怒为喜。有时候,会为了一件小事,她会无休无止的向我大发脾气,用刻薄的言语挖苦我、激怒我。偶尔,我也会针锋相对,以牙还牙,最终的结果必定是我败下阵来,落荒而逃。也许是我的拙嘴笨腮敌不过她的伶牙利齿,也许我面对争吵的局面总会显得无能为力而又不知所措,其结果必然是我气得发疯似的逃掉。而这一结果又总是会惹来她对我几天的不理不睬,我想那一定是想等我去先向她认错,哄她开心,但我却从不配合。

"喂,喂,我倒奇怪了,到底是哪儿的仙女下了凡,把你弄的这神魂颠倒的,行了,别那儿玩纯真了,该上工地了,给。"
一个红乎乎的安全帽硬邦邦的跌进了我的怀里。我扭头一看,小赵一身崭新的工作服英姿飒爽,红卫兵似的站在我身后。我心里嘀咕了一句"弄的跟真的似的",然后长伸一个懒腰,口里喊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走出了办公室。
下班的时候,到了沈蓉下车的哪一站,鬼使神差的下了车。也许我潜意识里是想着能遇见她。我独自徘徊在江边,这条发源于常年积雪的高山上的山间小溪经过了几百里的曲折路程,吸纳了无数的涓涓细流和溶化的积雪,也吸纳了北国大地的粗犷与灵秀,以雄浑的气势、秀丽的姿态、稳重的气质从这座城市中间穿过,留给这座城市一道壮丽的风景与响亮的名气后,继续奔流而下。 江岸上的一排伟岸挺拔的白扬树已渐渐摆脱了维持了一个严冬的肃杀与萧条,体内聚集了一冬的活力冲破壁垒与束缚,绽放了满枝桠的嫩叶,在初春的晚风中轻轻摇曳。江水在夕阳映照下,变成了一条流动着的金色的绸缎,金子般的光芒在绸缎中跳跃着,流淌着。天边的晚霞红彤彤的,一朵朵形态各异的云彩,堆积出一条条的褶皱,簇拥着一轮火红的太阳。它还在逐渐的向下向下。
我斜倚在江边的栏杆上,静静的望着江水出神,江风带着阵阵寒意向我迎面扑来, 它仿佛是执意要破坏这一份由色彩和光芒打造出来的温暖的感觉,似乎在告诉着我,温暖的感觉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获得的,一切美好的感受,都抵不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真实。温暖是这样,世间的事或许也是如此,远大的理想抵不过现实的磨砾。浪漫的爱情也抵不过岁月的消磨与残蚀。最终,生存将变成人生唯一的目标,理想不过成了儿时的一个笑话。同床共枕成了情感的最后一块阵地,爱情不过是无知少年的一个童话。
天边的那颗火球在一点点的消失,我看见地上的那个我的影子也在一点点的被吞食,心里浮起一丝的失落与伤感,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真实的我也在一点点的消失在岁月中,消逝在生命里,不可挽回,不留痕迹。夜色渐渐浓重,晚霞已燃尽,那轮太阳已落入无边无际的黑幕中。江里的那条金色绸缎也褪尽了那层富丽的光彩,成了一片漆黑。江岸的路灯已次第点亮,身后的马路两边的霓虹也已粉墨登场,一如难耐寂寞而搔首弄姿的妇人。一片人造的绚丽与繁华取代了天地造化的美景。
江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往来奔走,嘻戏欢笑,一派人世间的喧闹打破了我的沉思。江岸上摆着的一个个椅子上,散落着一对对奔波于男欢女爱中,沉浸在柔情蜜意里的苦命鸳鸯,可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苦,他们管那叫爱情,把这种苦难称之为浪漫。可我看来,他们并不是在寻找和进行爱情,制造和成就浪漫,倒像是在向世人展示,他们是如何相爱,如何浪漫。于是最应该歌颂和赞美的爱情变成了他们每天必修的一堂表演课,而且是那么的投入和认真,也就越发的做作,至少留给我的印象是这样的。看,有好几对已经不甘于这种课程安排了,他们已经藏身在了江岸上那堆假山石后面,与其说,他们是在进行爱情,不如说,他们是在进行某种生理上的探索或是在燃烧某种欲望 。我望着他们,他们仿佛在我的眼中渐渐老去,不再青春,不再艳丽。耳鬓厮磨的呢喃细语,变成了呵斥与埋怨,相拥相抱,变成的撕扯与扭打。他们也会无一例外的落入世俗夫妻所共有的生活状态,吵闹、侮辱、打斗。也许我的这种想法在别人看来是极不正常的,甚至是有一些病态。有时候,我也会在心里问,我究竟是在拒绝什么,拒绝爱情吗,不是,我同样也向往那些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爱情。电影里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会令我潸然泪下,为之动容。小说中的美丽情节,浪漫感觉会让我心向往之,为之心仪。"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也常令我动彻心肺。拒绝恋爱吗,不是,我和燕子的五年恋爱,我又何尝不是真心对待。那么,你一定会以为,我是那种只想处处留情,而又不想对感情负责的情场浪子,那么你就错了。我痛恨轻浮,如同我恐惧婚姻一样的强烈。也许是自我懂事起,父母的无休止的争吵与打骂造成了我对婚姻的恐惧。

当我满腹心事的推开家门时,阿姨正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进来,忙不迭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奔向厨房,把饭菜端出来,一边笑着问我,"饿了吧,今天下班晚了?"
"没有,我有点事"。
"噢,那快吃吧。"然后,阿姨在饭桌对面静静的坐下。
"阿姨,你去看电视吧,一会我收拾就行了。"
"没关系,你累了一天了,吃吧。"然后朝挂在墙上的石英钟看了一眼。
"小瑜还没回来?,这么晚了。"我问了一句。
"没呢,谁说不是呢,真不让人省心。"
"没事的,小瑜很稳重的。"
小瑜是我的妹妹,其实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他是阿姨的女儿,一个乖巧温顺的女孩。这时候,门轻轻的被推开,一身淡青色衣裙,清瘦秀气的小瑜走了进来。"妈,我回来了。"
"快吃饭吧,干什么去了,这么晚了。"
"没,没什么,我加班。"小瑜有些紧张的说,秀丽白皙的脸上升起两片红晕。小瑜继承了她妈妈的端庄与恬静。
"以后要是下班晚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我对小瑜说。"不用了,谢谢。""爸爸呢?"小瑜问阿姨。"他在卧室里改作业呢。"吃完饭,我刚要收拾,阿姨便抢了过去,说"我来吧,上一天班够累的了,你去吧。"我见没什么事,便独自己回了自己的卧室。
我的家,一个安静而又相互客气,却又好像少了点什么的家庭。原来母亲活着的时候,家却是另外一个样子。我的父亲是一所中学的教师。是一个在外人面前随和谦让,其实内心却十分倔强的人。母亲是一个干净利索,脾气暴燥的人,带有乡间女子的质朴与泼辣。爸爸那时插队落户在妈妈的那个村子里,那时我外公是村支书,据妈妈说是他相中了我父亲,才最终促成了这一非常历史时代下一次不寻常的城乡结合。我不可能了解当时父亲和母亲的想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爱的成份可能是很少的。后来,爸爸回了城,便把妈妈带了回来,后来又在工厂里给妈妈安排了工作。
或许是两个家庭完全不同的背景、生活习惯,两个人太大的文化上、经历上的差异,也或者是性格方面的原因。他们似乎在什么方面都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于是便为了一些毫不起眼的小事争吵不休,甚至还大打出手。在我的脑海中,找不到一丁点关于他们之间相互体贴、相互关怀的记忆。好像从没有过一家三口在一起逛过街、看过电影。留给我最多的记忆是吵闹、是打骂。很小的时候,我会站在他们中间,伸出小手拉住他们的衣服,喊着"妈妈、爸爸,别打了,我怕。"可这丝毫不会影响他们吵架的兴致。往往这时候,妈妈会一把将我抱在怀里,以更高亢的嗓门和更多的泪水来回敬爸爸。而爸爸则报以怒斥与冷笑。记得有好几次,我是在他们的对骂声中睡去。稍大一点的时候,我便是一个人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惊恐的看着他们争吵。他们的争吵往往是突然发生的,然后就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只至两个人精疲力尽为止。他们吵架每每是从一件极小的事引申开去,总会翻出许多的阵年旧帐,接下来便是妈妈指责爸爸如何无能、如何愚蠢、如何狠毒。爸爸埋怨妈妈如何不讲理、如何心狠、如何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最终便升级为互相指责对方的家里人。妈妈此时会异常激动,头发散乱,眼含泪水,捶胸顿足,间或将茶几拍得震天响,用世间最刻薄的言语来谩骂和侮辱爸爸。而爸爸这个时候会怒目圆睁、用气的发抖的手指着妈妈,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如果爸爸做出要冲上来的架势,妈妈会抓起手边的茶杯什么的摔的粉碎或是向爸爸投去。而我则会随着每一次破碎的声音而颤抖、惊悸。多年以后,我还会在某个梦境中重温这一场面。那时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吵,便认为所有人的家里都是这样的,所有人的爸爸妈妈也必定是如此的。那时,我常常想,大人们为什么要结婚在一起呢,就是为了吵架吗?还在心里对自己说,长大了坚决不结婚。虽然,后来我长了,明白了他们的婚姻状况只能说是他们自己婚姻的不幸,与婚姻本身无关。但我却无法排除心里的那种对婚姻的强烈的恐惧。
在妈妈去世前那一年多,他们不再吵了。而是形同陌路,两人各居一室,各做各的饭,从那时起,便再也没有三口人人在一起吃过一顿饭。现在想来,他们之所以依然维持着表面的婚姻,在爸爸,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在妈妈,则是因为,根深蒂固的传统使她不可能有离婚的想法。最终使他们脱离这种痛苦的却是残皓的命运。记得那是在我十三岁那年的秋天,不知为了什么,他们发生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争吵,那一次,爸爸破天荒的动手打了妈妈,以前,即使妈妈动了手,爸爸也没有还过手。第二天,妈妈在上班途中,被一辆大卡车撞死了。那时候,我恨极了爸爸,认为是他害死了妈妈,如果不是吵架,或许妈妈就不会死。从此,我便开始疏远他,在家里也很少同他讲话。现在,虽然我想通了,不再怨恨爸爸,却已经发现自己很难和爸爸沟通,我能感到爸爸对我的关心与期望并不比别人的父亲少,甚至他从来没有打过我。我有时,也会试着去和爸爸说点什么,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在我十四岁那年的冬天,阿姨带着小瑜走进了这个家门,阿姨是个性情温顺的人,在我印象中,她从没有大声的同别人讲过话,即使是在争辩的时候。就算别人让她很生气,她也只有一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是怀着一种强烈的仇恨对待她的,想出这样那样的招数让她难堪,比如趁她不在的时候,用剪刀剪她衣柜里的衣服,将她洗好晾在外面的衣服扔到地上。对小瑜我是从不理睬的,有时候小瑜主动跟我说话,我也是恶狠狠将她骂哭。可不论我做什么,阿姨从来都不说我,也从来没告诉过爸爸。而且还是会一如继往照顾我的生活,关心我的学习,我能看的出,她是将我同小瑜一样对待的。我在外地读书的时候,也从来没让我受一点委屈,我的生活费,也都是她给我寄的,在我的同学中,我算是有钱的。说心里话,能碰上这样的继母,是我的幸运,我是该感谢她的。于是我不再同她作对,也慢慢地开始尊重她了。但我却始终无法同她亲近,我不是一个善于同人交流的人。于是我们之间便维持着一种非常客气的关系。

"叮铃铃……"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谁呀"。
"我,王路,见到沈蓉了吧,小妮子现在挺漂亮吧,怎么样,上啊。"
"上,我上你个脑袋,人根本就不搭理我。再说了,我还看不上呢。"
"别吹了,上学那会,你可没少给她当苦力。"
"你打电话就这,没事,我摞了。"
"哎,别呀,我想咱们三个聚聚吧,另外你们见见我女朋友,给提点意见。"
"又换女朋友了,从哪骗来的。"
"别胡说,我们可是真心相爱。"
"真心?花心吧,我还不知道你。"
"你不知道,这回特有感觉,怎么样,星期六晚上七点,'宾至楼'。我都和沈蓉说好了。"
"她去吗,她没说什么。"
"没呀,她听了挺高兴的,怎么?你们俩有什么勾当,从实招来。"
"扯蛋,行了,到时候见。"
哼,小丫头,看到时候,我饶得了你,敢这么作弄我。我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浮现出那张愤怒激动的脸,"这小丫头好像真的比以前漂亮了,还是我以前没注意?。"

我又一次抬起了手腕,时针指在了七点十五,却连沈蓉的影子也没看见。"哎,你跟她说好了吗,怎么还没来,她是不是成心哪?"说着将拿在手里的一个打火机狠狠地拍在桌子上。这时候,王路正和他那位时尚派的小女朋友起腻,他的这位小女友,可谓让人目眩神迷,这么冷的天,居然只穿了一件时髦的短裙,若不是外面还有一件大衣,我想她会被冻死的。指甲是蓝色的,嘴唇是紫色的,一头乱蓬蓬的黄色短发,耳朵还挂着两只白色的耳环在那里荡来荡去。整个人在饭店的明亮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分外的扎眼,我能感到从周围的桌子上不时的射过来的贪婪的放肆的目光。王路正亲妮的一手搂住她的肩膀,整个脸都快贴在那女孩的耳朵上了,嘴里在讲着什么,逗的那女孩腰肢乱颤,眉花眼笑,还不时的发出"咯咯"的笑声,王路也时不时发出肆意的笑声。哎,这回我这灯泡可是够亮的。这个混蛋王路,还说让我给意见,真是扯蛋,分明是跟我显摆。王路被我从温柔乡里踢了出来,不耐烦把脸转过来,冲着我嚷道:"有病啊,整那么大动静,吓着我女朋友。"他那小女朋友冲着我笑了一声。"哎,你怎么和她说的,这都几点了。" "嘿,别急,这就望眼欲穿了,一会你可着劲看,要嫌我们碍眼,我俩就走,好让你们干柴烈火。""你少跟我这扯蛋,烦。""你得了吧,少装,你自己烦吧。"说着他又和那女孩腻味儿去了。

服务员又拿着菜单过来催我们点菜。"再稍等一会,还差一个人。",我边说着,边漫不经心的向门口张望。这时,我的视线越过服务员的肩膀发现了沈蓉正不紧不慢的向这面走来,一头长发依然随意的散落在肩上,一件黑色的上衣没扣扣子,露出里面那件白色羊毛衫。下身一袭黑色长裙,将整个人衬托得飘逸动人。一张不见任何雕凿的脸上毫无表情,透出一种逼人的美。 
"哎,含蓄点。"王路嬉皮笑脸的凑过来。
"滚一边去。"这么说着的时候,沈蓉已走到了我们面前。我忙站起来想要和她打招呼。她好像没看见我似的,径直朝王路去打招呼。
"怎么,交个女朋友就跟我这臭显来了,说,怎么骗来的。"王路用手指了指她,又指着我说:"你们俩,商量好了。怎么都一个口气,我冤死了,我。"
"哎,你可真好看,真漂亮。"沈蓉拉着那女孩的手,连连赞叹着。
"言不由衷,没劲。"我心里嘀咕了一句。
沈蓉又笑嬉嬉的冲着王路说:"够便宜你的,对人好点。"
"是,我心疼还来不及呢,哪会呀。"王路说着便冲着他女朋友挤眉弄眼。
"行了,少甜言蜜语的。别像有些人似的,没心没肺的。"说着,沈蓉用眼光扫了我一眼,冷冷的。王路忙前忙后的张罗着,又是倒水,又是喊服务员拿菜单。我暗暗骂着王路"轻浮"。
这会儿,沈蓉正拉着那女孩,两个人跟老朋友似的坐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讨论着诸如衣服、化妆之类琐碎的话题。女人都好此道。王路时不时插上一句,逗的两个女人笑的花枝招展。他们春意融融的,却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冰天雪地里。我见没人理我,便悻悻得操起菜单点起菜来,将那几张纸弄得哗哗真响,当我把视线从菜单上挪开时,正撞上沈蓉那冷冰冰的眼光,刀子一样对着我,我感到这种漠视的寒冷正咬噬着我心里某个隐秘的地方,像有根刺。我下意识的将眼光别开,望着窗外,街道上车来人往,一片繁华。耀眼的霓虹灯光与明亮的路灯交相辉映,将饭店落地窗外的那条人行道映照的亮堂堂,且泛着一片银亮的水银光,起风了,摇得亮地里的那片树影鬼影子似的飘荡起来,将那一片水银光打的支离破碎。
"我看你点的什么菜,我再添几个,嗯,麻辣豆腐、凉拌粉皮,红烧带鱼,这可都是沈蓉爱吃的吧。"又冲着沈蓉笑道:"你看,林枫多体贴你,偷着乐去吧。"沈蓉回敬道:"少犯贫,咱可没那福气。"我说:"少废话,今天得好好宰宰你。"
"哎,弄错了吧,你请。"沈蓉嚷道:"王路,要不是你请,我可抬脚就走。"
"行,你俩这一唱一和的,来算计我来了。"
"你再说,我急眼了,咱那配和人家一唱一和呀,人家是什么人哪。"
我用手支着头,冲着沈蓉说道,"沈大小姐,架子够大的,几年没年,眼里没人了吗?"
沈蓉冷笑着说:"哼,这风这么大,怎么没把你舌头扇掉了,你还认识我是谁?"
"沈蓉,我没得罪你吧,用得着这么恶狠狠的吗?"
"你就得罪我了,我烦你,瞧你那德性。"
"哎,得得得,别这儿掐,真的假的,你俩跟我演戏是吧。"
我恶狠狠的端起酒杯,将半杯啤酒一饮而尽。
"沈姐姐,王路讲你们俩上学的时候可要好了,是真的吗?"王路的女朋友用疑问的眼光,盯着我和沈蓉。
"哪还有错,那回你俩深更半夜翻校门,沈蓉手上的伤疤还在吧。那会儿,那个学生科长还一个劲的问咱班长,你们俩是不是谈恋爱了,弄得咱班长磨磨叽叽的。"王路打着圆场,说得沈蓉笑了一声。
"来吧,你俩为这也得干一杯,林枫那次背着你都累惨了。"
我发现沈蓉在王路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露出一丝柔和的光。她举起杯,对着我说:"谁让你老招我,我没想那样。"我还是有一点生气,便对着王路说:"说起来,那天才叫气人哪,我在车上碰上个跟夜叉似的女人,就算我认错了人,也不能上来就给我一个大耳括子,弄的车上人都拿我当流氓了。"我看见沈蓉在强忍着笑。
"我真想狠狠揍她两大耳光。"
"嗬,长能耐了吗,会打女人了,燕子是让你打走的吧。"
我急道:"少跟我提她,没她什么事。""别急,别急,真不识逗。"沈蓉终于笑出了声。接下来,气氛重又变得似乎融洽起来,我们谈论着上学时候有趣的一些事情和一些最近的情况,有说有笑的,酒也喝了不少。但其实一直都是王路在那里插科打浑,侃侃而谈。女士们大部分时间却是在那里窃窃私语,沈蓉不时的会和王路插上一句。而只要我说一句,沈蓉不是抱以冷笑,就是夹枪带棒,就是不肯给我个好脸,我便懒得说什么了。说着说着,王路又转到我和沈蓉身上。
"你俩那会,多有意思,林枫没少出苦力,你多能折腾他呀。"
"得了吧,他是想勾搭人陶燕,拿我当台阶。"一提到陶燕,我便觉得索然无味。
"哎,要说你和陶燕,不挺好的吗,就没见你们俩逗过气,怎么就掰了。"王路对我说着。
"人家那是认清形势,弃暗投明。"沈蓉不放过任何一个挖苦我的机会。我索性没反应,只顾喝酒。
一阵悠扬的音乐响起,手机在响。
"喂,燕子呀,你在哪呢,想死你了。"
沈蓉夸张的喊着。"我呀,我回来了,有三个多月了吧,还行。"
"我现在呀,你猜我和谁在一起呀,有王路,还有一个,我不说也该知道吧。"王路在旁边兴奋的比划着,"快,快,给我,我跟燕子说两句。""人来疯"我心里骂了一句。
"燕子,想我吗,我可是对你朝你暮想,你说一句,我立马为你赴汤蹈火,绝不比林枫差,我知道,在你眼里,没人能比得了林枫,我就不这儿碍眼了,你俩好好亲热亲热吧。"说着不由分说,将电话塞到我耳边。我本想躲开,听见电话里"王路,我求你别闹了,我……"我稍犹豫了一下,"你、你好吗?"电话那头,片刻的宁静。
"还好,你呢?"
"老样子。""我想也是,一个人,多保重。"
"谢谢,他对你好吗?"
"嗯,挺好的,你,你也别老拖着了,小蓉她……,你把电话给她吧,再见。"我把电话给沈蓉的时候,就见她又用那种刀子似的目光盯着我,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哎,哎,行,那我明天晚上给你打过去。"
"嗬,好一个缘散情依旧的感人场面啊。"王路今天的话太多,真够烦的。
"不过打个招呼,怎么了?"我显得有些不耐烦。
"哼,都恨不得顺电话线爬过去给人献殷勤,王路,看见没,就能跟咱们厉害,在人家那儿,像个小绵羊。"
我冲着沈蓉恶狠狠的叫了起来,对她的所有积压的愤怒,像蓄积已久的洪水冲破长堤,"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就见不得别人过得好呀,别人不好,你就特开心吧。真他妈烦人。"我看见沈蓉的眼里满是泪水,嘴唇铁青,嚷道,"你也就能欺负我,对她你敢吗?人家把你甩了,冲我这撒什么邪火,混蛋。"我一转身,向外奔去。身后响起杯子破碎的声音,像是敲在我的心脏上。"哎,你哪去呀?"王路拉着我的手,"我上厕所"。
我从厕所出来,发现情形有些不对,沈蓉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握着个酒瓶子。那个女孩正嚷着,"沈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了?"王路跑过来,"你一走,她捧起那一整瓶,全灌下去了,拦都拦不住。""你是死人哪,不会抢过去。""哎,你要不骂她,她能吗?一会,要不你把她送回去,反正你也知道她家。我和女朋友还有事。""我不管,就让她待那儿吧,自作自受。""哎,这可有点过了,少说气话,我去叫辆出租。"
王路和我把她弄上车,临上车的时候,我有些担心的对王路说:"要不,把她送医院吧,别有什么事。""刚才冲人家那么凶,把人伤成这样你又心疼了,真搞不懂你。"然后便搂着她那女朋友扬长而去。在车里,她还不老实,一个劲的去够车门,嘴里含混不清的嚷嚷着"酒,给我酒,我要喝,林枫,混蛋,你就会欺负我,混蛋。"手里不停的撕扯着我的衣服,人却整个的歪在我的怀里,已经认不出我是谁了。前额抵住我的下巴。长长的头发遮住我大半个脸,有几丝钻进我的鼻孔,痒痒的,很不舒服。混和着浓烈的酒气的呼吸,热乎乎的,喷在我的脖颈中。淡淡的香水味道,让我的思绪有些混乱。
我连拖带抱的,总算把她弄上三楼,她却迷迷糊糊的像是睡着了。
"喂,醒醒,醒醒。到家了,钥匙呢?"
"嗯?到那了,我还要喝。"
沈蓉睁开醉眼迷离的眼睛,四处张望着。想要挣脱我扶着他的手,脚步踉跄着,向前扑去。我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老实点,钥匙。"
"嘻嘻,包、包里,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混蛋,我是。"
好不容易将她弄进屋里,将她扔进了沙发里,"沙发,这是,真舒服,哼。"
"你倒舒服了,灯呢?"
"在—门—后。"
"啊、啊",不好,要吐,沈蓉半截身子探出沙发,在那儿挣扎。我飞快的奔进厕所,拿出一个脸盆,又玩命似的奔了回来,跟打仗似的。于是她趴在沙发上痛快淋漓的大吐不止。我又给她拧了条毛巾,将她的脸擦拭干净。酒精非但没使她的美丽减色,反而更显俏丽,两眼半睁半合,透出几分柔媚,两颊上开出两朵灿烂的海棠,娇艳欲滴,那嫣红的色彩让我有些头晕,嘴微张着,隐约看见洁白的牙齿。一缕头发搭在脸上,好似一幅"佳人春睡图"。我的毛巾举在半空中,忘了该干什么,暗夜里静极了,好像能听得自己那"砰砰"的心跳声以及急促的呼吸声。我就这么呆呆的凝望着她,心里便又有了那种被刺痛的感觉,紧紧的,像被一双手狠狠的攥着,我的神经已被沈蓉这张俏丽动人的脸所控制。"水,水,渴。"我一激灵,毛巾胡乱地在那张弄痛我的脸上揩着,毫无章法,然后逃也似的奔开,我举着那杯水却不知道怎么能让她喝到水,只得干脆将她放在我的怀里,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将杯子举向她的唇边。当她那柔软的身体上靠在我怀里时,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我心里飘荡,使我整个人不自禁的战栗了一下,有一些水从杯子里洒了出来。我忽然想到,她爸妈呢?要是看见我们这个样子,岂不太尴尬。"想到这,忙把沈蓉扶了起来。
"喂,你爸妈呢?"
"嗯,他们、回、老家了"。我这才放心的重又把她放在我的怀里,好像她爸妈不在,我便获得了拥她在怀里的特权。她又喃喃的说着,"林枫,你别骂我,别骂我。"像是说梦话,我的心被攥得更紧了,更紧的抱住了她,心里突然迸发出想要保护她、照顾她的决心和勇气,这一刻里,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她终于安静了下来,小猫似的倦缩在我的怀里,但愿在她的梦里,我没有再骂她。

就这么久久的抱着她,那些前尘往事,电影似的闪现在我的眼前,断断续续而又清晰如昨日。那些我当时无法弄懂的问题重又开始将我困扰。我低头看了看沈蓉,她已经带着醉意,在我怀里进入了沉沉的梦乡。望着那张俏丽的脸,往事再一次浮上了我的心头。
后来,沈蓉便有了她的闺中蜜友—燕子。而我并没有因此被沈蓉丢在脑后,而是我由一位小姐的跟班,升级为两个小姐的跟班。燕子和我的由熟悉到恋爱,完全是因为沈蓉的关系。我是那种有一些孤僻,不善于与人交往的人。燕子的性格与我有不少相似之处,内向而腼腆,刚上学那会儿,跟陌生人说话,居然会脸红。"绝世淑女"的美称,在男生之中流传了很久。如果说沈蓉是波涛汹涌、激情澎湃的大海的话,那么燕子就是波涛不惊、恬静沉寂的一面湖水。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便经常会是燕子面含微笑的静静的看着我和沈蓉疯闹打斗,偶尔会对我们说:"你们快别闹了,别闹了。"沈蓉便嚷着:"燕子,快来呀,我们一块打他,你真没劲。"而如果沈蓉不在的时候,我和燕子便会很安静,她跟我的话题,总是围绕着沈蓉,跟我说她的胡闹和任性,她的那些有趣的、古怪的举动和想法,大多数的时候,我们就是那么静静的待着,偶尔给我一个浅浅的微笑,我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就会一直安安静静,微笑着倾听,决不会像沈蓉那样毫不客气的打断我,指出我的谬误,或是把话抢过去,不再给我插嘴的机会。但没有了沈蓉的瞎搅和,我却好像少了诉说的热情和动力,一个精彩的故事也会让我讲得索然无味,可难得的是,不管我说的多么无味,燕子也能做我的忠实听众。我把这一疑问说给沈蓉,她却毫不客气说我那是自作多情,说燕子那是不想伤我的自尊心。
虽然,大多数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但沈蓉的那些精灵古怪的胡闹计划总是层出不穷,燕子是死活不肯陪着她疯的,我便成了沈蓉责无旁贷的跟班和陪练。对着我,她的任性和小姐脾气总是发挥的淋漓尽至,对我的要求越来越多,不是让我干着,就是让我做那。我渐渐发现,有时她完全是故意在折腾我,我被她弄得团团转的时候,总能听到她发出恶毒而快意的笑,我想她是虐待我有点上瘾了。而她冲我发脾气、使性子的频率也是直线上升。于是吵架成了我们在一起时的一个保留剧目。跟她相处成了一件难于把握的事情,与她相处的快乐里搀杂了越来越多的伤痛,这痛既刺伤着我,也伤到了她。于是,跟她在一起,常常怀着一种难于言表的矛盾心情。即希望沉浸在她带给我的快乐中,又怕在不可预料的某个时候,因为一些我总也弄不明白的理由将她惹恼。于是便会更加小心翼翼的去对待她,而这种小心翼翼却会更加容易惹来她的不快。有一次,我们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起因是她为了一件小事找我的茬,我便冲她吼道:"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你就不能像燕子那儿样,温柔点吗?老是这么刁。""是呀,我是没人家温柔体贴,我不会给你洗衣服,我不能陪你说体己话,你找她去呀,难怪人家总爱念叼你呢,看对眼了跟人家好去啊,欺负我算什么本事。要是不好意思,我去说,省得磨磨叽叽的。""好,我这就去。"说完我便扬长而去,我听见她在我身后哭泣的声音。这一次,虽然我面对争吵还是会不知所措,掉头就走。可是我发现我不再能保持冷静,不再能坦然地等着她来同我讲和。在她生气不理我的日子里,我会变得莫名的燥动和不安,会觉得日子漫长而无聊,心里是一种被掏空的感觉。而沈蓉好像知晓我的内心似的,不断的刺激着我,她会和别的同学尤其是男生故意的在我面前大声的又说又笑,笑得是那么夸张。气得我恨不断拗断那些人的脖子。
我意识到我对她已经产生了某种情愫,而且还在不断朝着某个目标行进着。这种意识让我开始冷静的考虑和观察我和沈蓉的关系,我不能再任由这种情愫的发展。我想如果我不加控制的话,我会不可救药的同她落入恋爱的深渊。恋爱有什么不好呢?我多少有些渴望那种甜蜜,可是一想到我和她之间那些争吵,我的心战栗了。我不敢想像我将如何面对一段充满吵闹与争执的恋爱,不敢想像,沈蓉与我在相互猜忌和伤害中渐渐失去保留在彼此心中的那份最初的美好。我似乎看到了我和沈蓉将会变成我父母的样子,相互伤害、相互仇视,而再不会有一点点的快乐。我惧怕那样的日子,也不愿意让沈蓉受那样的伤害。于是我退却了。可是怎样将那一份已萌生的情愫消灭,却成了我难以解决问题,因为我无法能做到对沈蓉视而不见,我无法控制不让那份情愫发展下去。我想只有在我们之间设置一道障碍,阻止我对沈蓉的依恋,淡化她留在我心里日益加重的印记。这时候燕子与我的接触日益紧密起来,开始她是来劝我去哄哄沈蓉,一来是沈蓉对我的不理不睬有一些激怒了我,二来我想借机把我心中的那一点对沈蓉的情感萌动淡忘掉。于是燕子的游说最终失败了。后来我发现了燕子的这一借口下掩饰的某种情感。我心里多了一份感动。我认为她的文静和柔顺才是我心中想要的,也或许是为了对她的这份感动。让我认为同她恋爱也许是我合适的选择。沈蓉对我们的恋爱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是那样的快乐,有时也会拿我和燕子的恋爱开我们的玩笑。但我也能感到沈蓉对我的有意无意的冷淡。我们不再那样在一起胡闹,我们不再单独在一起。更多的是我和燕子在一起。后来,沈蓉对我们宣布她恋爱了,是另外一个班的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对我经常描述着那个男孩是如何体贴他,迁就他,他们是如何的恩爱。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之间决不会像她说的那样甜蜜,我曾有好几次无意的看见他们的争执,不过那个男孩倒是挺会哄人的。燕子有时候也和我说,她说沈蓉好像对那个男孩没什么感觉。
于是后来的日子,我和燕子保持着平淡且稳定的恋爱,也许是我俩性格太相近的原因,我们在一起完全找不到那种热恋的激情和感觉,却像是两个客客气气的普通朋友。但我那时却觉得这很好,在我的心目中,美满的恋爱和婚姻应该是波澜不惊的,这样才不会互相伤害。我的对吵架的恐惧和无措和燕子的甘于忍让的美德,造就了我们这段独特的情感。燕子是一个细心体贴的女人,我想她将来一定会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她把我的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衣服洗好后,必是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交到我的手里。我在安然得享受着恋爱的同时,心里却总会有一点空落和茫然失措,似乎少了点什么。便不自禁地去留恋和沈蓉在一起的日子,我们的那些争吵想来也有了一种快乐的味道。
沈蓉在我怀里翻了个身,又沉沉得睡去,我轻轻的用手拔弄着她的头发,望着那张绽放着诱人的红晕的艳丽的脸,心里的疼又一次强烈的纠缠着我,我们那些曾经共同经历的快乐与心痛,已经成了一场梦境,就这样散了。我猛得意识到,那些我曾想丢掉的情愫一直不曾离我而去,它们就一直的埋藏在我心里一个最隐秘的地方,我竟是那样在小心翼翼,保护一件稀世珍品似的在呵护着它,让它像个胎儿似的在那里成长。终于在我又一次面对沈蓉时,它象个幽灵似的从我心里跑了出来,吞噬着我的灵魂、控制着我的思想。我所做的那些努力,却使我的心更加不可救药的牵挂着她、思念着她。许久以来,我不过扮演着一个又可怜又可笑的小丑的角色,拼命想要躲避和忘记的那份情感,其实却被自己严严实实的收藏在连自己都不忍触摸的最深处。以为自己早已不再牵挂的人,其实已经带走了自己的心与爱,自己已不过是一具丢失了真心与真爱,在人世间漂荡的行尸走肉。以为那场为了逃避的恋爱,早已成了我的一次以天长地久、相濡以沫为最终目标的全心付出,却在它已经结束的时候,明白了这不过是一场欺骗了一个傻瓜,伤害了两颗寻求爱情的心灵的一次无耻的骗局。以为对燕子是付出了我真诚的爱,却发现只不过是一场失去灵魂的虚情假意。我明白了我为什么总是会感觉我的恋爱缺少一种刻骨铭心的激情,因为我从未投入过一丝一毫的爱,而自己却茫然无知。想想,这些年来,对燕子何曾有过发自心底的关心和体贴,不过,是因为认定她是我的女朋友,而在尽着的一种毫不负责任的责任。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每次燕子收到沈蓉的信后,在燕子读它的时候,自己装着不很在意,而过后,自己又会暗地里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看个没完。
我的怀里响起了一阵轻微欢畅的鼾声,她早已睡熟了,眼睛微闭,长长的睫毛柔顺卷曲,小巧的鼻子翘立坚挺,鼻翼在轻轻的歙动,微微的沁出些许汗珠,如晶莹的朝露。可爱的小嘴微微上翘,似挂着淡淡的微笑,一如从前。她就睡在我的怀里,可是我却已经永远的不再拥有她,我所拥有的只是现在,我的脸离她不过几寸,可是她的艳丽不再为我绽放,她的微笑不再与我有关。我的眼中有淡淡的液体涌出,顺着我的脸颊一点一点的流下来,滴落在沈蓉的脸上。我能怪谁呢?怪老天对我的作弄吗?老天曾经把机会送到了我的眼前,我把它远远的一脚踢开。怪命运对我的安排吗?它曾经那样的厚爱过我,将我生命中的珍爱推入我的怀中,我却拼命躲开。我还有资格奢求沈蓉对我的爱吗?一个卑琐懦弱的小丑,凭什么让你对人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那可耻又可笑的爱,又怎么能拿来亵渎这个美丽可爱的女孩。我还有什么面目来坦然面对燕子,我给了一个女人生命中最沉重的伤害,我又拿什么来偿还?一个善良柔弱的心灵,凭什么让我拿来当成逃避另一段情感的避难所和借口来任意蹂躏和践踏。我那卑鄙无耻的灵魂,又凭什么去伤害一个真心付出爱情的善良女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了沈蓉家的大门,又是怎么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我站在楼下,呆呆的望着沈蓉家那扇唯一亮着的窗户,似一双大睁着的充满哀怨谴责的眼睛,正在冷冷的向自己射来冷酷鄙夷的目光,好似也已窥穿我那阴暗龌龊的心理,无耻之尤的灵魂。就要向我宣判我的罪恶,我真得很希望现在能有什么人对我用最恶毒的言语宣布我的罪行,绞死我那可耻的灵魂。我打了个冷战,阴森森的风直往我脖领子里灌,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风带着凄厉的呜呜声,满街筒子的乱窜,恣意舒展着他那自由的身体,疯狂发泄着他那狂燥暴戾的心情,所过之处,响起了一片微小的响声,间以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的声音。以为风向是向前吹的,不料它打了个转,又以更强劲的势头迎面扑来,将街道两边的树的枝桠吹得哗哗作响。打在脸上,似有无数的细刺扎在那儿,呛住了我的呼吸,似有什么东西在我喉咙上掐了一下。风就这样的在我周围兜来转去,似乎想要把我用力的卷起,再狠狠的抛下来。其实我的灵魂已经早已落进了冰冷无底的深渊,不是风或别的什么,而恰恰是我自己。一片纸在我眼前被风卷起,飘飘荡荡的向前飞去,又猛得被直直得向上掼去,最后又轻飘飘、晃晃悠悠地飘落在地上。

这之后的很多天里,我的精神始终沉浸在一种恍惚迷离、萎靡不振的状态之中而不能自拔。我的魂魄已在那个起风的夜里顺风而去了,只剩下了一个空洞委琐的躯壳裹着一颗已被自己割碎的心。我空虚的脑子里,不断涌现着沈蓉与燕子的面容,来来回回的,不肯放我片刻的空闲。时而是沈蓉的那双满含鄙夷与冷漠的目光狠狠的盯着我,嘴角挂着轻蔑的冷笑,我想要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用力的将我推到在地,而后扬长而去。时而是燕子的哀怨与憎恶的眼神默默的注视我,我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却只看见她坚定的摇着头,面对着我向后退去,渐渐走远。我想我快要疯了。我想给沈蓉打电话,每当我拿起话筒,手就会不自禁的抖动,似乎我一拨通,我便将永远的失去她,一生一世。
不知为了什么,每天下班坐车回家的时候,我都会在沈蓉下车的那一站下来,一遍又一遍的徘徊在那里,不肯离去。我强烈的思念着她,渴望离她近一点,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感觉到我的心是靠近她的,我能感觉到她那活泼的身影,芬芳的气息,灵动透澈的眼神,银铃般的笑声,欢快可爱的言语。我的心情又仿佛在跟随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而起伏不安不能自主。我幻想着,她会突然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歪着头,脸上挂着顽皮的笑容,指着我说:"笨猪,快点,我不等你了。"渴望见到她,却更怕见到她,那个真实的沈蓉,让我不敢靠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奢望。在她的面前我只剩下羞愧和无地自容。她那冷冷的目光,足以将我的心揉碎千遍万遍。她那刀子般的话语足以将我的灵魂击的支离破碎。
已是春意融融,正是满天飞絮的时节,杨絮与柳棉不断的从树上悠然地飘落下来,浮在清新的晚风里,白茫茫漫天的飞舞盘旋着,挂在枝干上,悬浮在空气中,又轻灵灵的飘落在马路上。一阵风吹过,又旋转飞扬着迎面扑来,粘在衣襟上,挂在发梢上,挥之不去。疑心这又是一场弥漫的大雪。夕阳的光辉,映照在飘扬的飞絮上,透出晶莹的光芒,显露着春天的气息。湛蓝的天空中,有着另外的大块的棉絮在涌动奔腾着,不断变换着形状,或狰狞如猛兽觅食,或婉约若少女春睡。它们慢慢地向着落日奔去,聚集在那轮火球的下方,又急速地舒展燃烧开去。幻化成一抹绚丽的晚霞。晚霞又不断地堆积成一大片的不规则的鲜红,倒映在整个城市的上空,灿烂、明亮。金色的光辉撒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上,大街小巷中,光辉映照到的地方,一例的熠熠生辉,树木闪着光,马路透亮亮的,那光芒落在眼里,跳跃着夺目的火焰,让你不敢多看一眼。
我就这样来来回回的徘徊着,美丽的风景丝毫不能改善我的心绪,却让我更加的不安与失落,空荡荡的心里,对沈蓉的思念更加强烈的刺痛着我,折磨着我。我在人声嘈杂的人世繁华里,迷失了我的所有,我感觉我在急速的旋转着,那一双双纷至沓来的脚步不停朝我的胸前踏过来,"咚、咚"沉闷地撞击着我的胸腔,大的、小的,一个个不同形状、不同花纹的脚印烙在我的眼中、心上,还在那儿不停的碾压,践踏着。我大睁着眼睛,一张张脸庞带着诡异的笑容,一双双眼睛射来漠然的目光。不断的人群在我身边穿梭往来,摩肩接踵。脚步声、叫喊声、汽笛声、一切的声音,遥远的像是来自另外的世界,那样的虚无漂渺。强烈的孤独感在我身体里奔涌激荡。此刻,我感觉,我是站在一处高耸峭立的绝壁上,远远看到了一片繁华胜景,却只能远远的望着,无法走进它,拥有它,美丽但虚无,我是被它抛离了出来的。也许我从来就没有走进它。我所拥有的仅仅是一场梦境。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我百无聊赖的游荡在江边,江岸上亮起一长串的路灯,灯光倒映在水中,黑色的江面上飘浮着一个个昏暗的灯影,随水飘远,这一个刚隐去,后一个便慢慢散开。堤岸上散步的人渐渐散去,有几个不愿回家的孩子,在同大人们进行着坚决的抗争,但最终还是被大人们强行带走了,没有了孩子嬉戏声、人来人往的喧嚣声。江岸上忽然间冷清了许多。满眼望去,只剩下这一对那一双的情侣们在卿卿我我,个个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一幅醉人的浪漫风景。我面对江水而立,清新潮湿的晚风打在我脸上,微凉的带着江水的气息。天是黑蒙蒙的,透着幽深的一层暗蓝色,无边无际,找不到起点,也看不见尽头。望向江岸的那边,越过城市繁华的灯火,远处也是黑乎乎的一团,与那一片无边无涯的黑暗溶在一处,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辽阔的黑幕似的夜空中,冷冷清清的缀着一些晶亮的星星,闪烁着迷离的光芒。面对着空旷幽深的夜空,我的烦恼似乎是那样的渺小,自已不过是这无尽夜空中的一粒尘埃。我对着它,心里在问自己,爱情究竟是什么?它将我伤的遍体鳞伤,我却始终没能真正的把它弄懂,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试着去了解它。可谁又会能做到读懂爱情之后才去体验爱情呢?爱情也只能是在体验之中去了解。或许是我太愚笨,或许是它太深奥,有一个问题在我心中困扰了许久,为什么男女之间的交往会是一件即难于把握而且还会隐藏着某种危险的冒险?同样的付出诚心与责任。同性之间或许这样会很容易的相处。可是异性之间,往往难于把握,你需要去试着不断地揣测对方的某个细小的心思,还要具有能从对方的冷漠与愤怒中读出隐含在其中的关怀与爱意的能力。识不破小把戏,你会倍受折磨与伤痛而又不知所措,读不出关怀与爱意来,对方会失望、委屈。必需要以十二分的仔细与呵护来小心翼翼地来珍藏彼此间的这份情感。可珍藏的过于小心,又会使它失去光泽与价值。又要以无比的激情来激发这份情感,而一旦过了火,又会使它失去稳定和牢固。
江岸上的那一对对情男爱女,早已深深沉醉在他们酿造的浓情蜜情中,意乱情迷。柔情里混和着冲动的气息弥漫着整个江岸。望着他们,我有一些刺痛的感觉在心里挣扎,那是沈蓉留在我身体里的一处难以愈合的伤口。这时候,有一对年老的夫妇相互搀扶着从我身前走过,相互照应着脚下的路。他们偶尔会对视一下。眼神那样的祥和、平静。没有激情的传递。有的只是一份默契与关怀。我专注地望着他们越走越远,消逝在无尽的夜色中。有一丝柔情在我心里流动。他们这个年纪,必定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与磨难,甚至是艰险。我很难想像,他们仅凭激情便能渡过那些苦难。那必定需要一种执着的对爱情和婚姻的信念来完成。那些风雨年代里,曾经出现过那么多的坚贞的维护婚姻的男男女女,这种坚持有时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为什么,当爱情和婚姻不再有苦难与考验的时候,却变得那样的脆弱和不可承重,这就是所说的"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吗?。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在以不可想像的速度向前飞奔。人们的交流与沟通变得异常容易,可我们却无奈的发现,心与心之间却变得那样遥不可及,你无法预料你身边的人对你付出多少真心。难道,时代的进步必须要以牺牲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与真情为代价吗?如果是,我们的代价是否太沉重了。我身边的这些情男爱女们,他们之间有多少是以追求真爱为目标在对待他们所谓的爱情呢?谁又会把天长地久当做爱情的信条,谁又会把相濡与沫当做爱情的美德。即使有真正的爱情,有谁又敢说,这份感情能经得起婚姻的平淡,岁月的久远。苦难岁月中的人们用心的相守美丽着他们的爱情,而现在的人们却往往用离异见证着他们的爱情。也许没人能回答我什么,也许我更没有资格来质问什么。我渴求天长地久、相濡与沫的真情,却不敢面对婚姻对它的考验与冲击,所以我不再奢求什么地老天荒。我竭力想要逃开,可我最终却陷入其中,不可自拔,并且伤害了一颗真心寻找爱情的心。夜空依然那样幽深空旷,星星依然灿若明珠。
我茫然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当我走过那个我徘徊许久的车站的时候,站牌的阴影下有两个人似在等车。没等我走过去,就听见有人在喊,"林枫、林枫。"我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沈蓉满脸含笑地从那一片影子里闪了出来,顽皮的跳到了我面前,将手放进我的臂弯,冲我嫣然一笑。我顿时觉得心中的郁闷消散的无影无踪。
"喂,你怎么才来呀,等你半天了,烦人。"说着,对着黑影里的那个人挥了挥手。拉着我不由分说的朝前走去。我刚要回头去看那个人,沈蓉狠狠的扯了一下我的胳膊,"别回头。"
"谁呀?"
"屁大点个毛头小子也学会粘乎了。"
我侧过头来,望着沈蓉,头发还是那样随意的散在肩上,长长的睫毛在路灯的映照下透着一层幽深的光芒,小巧的鼻子顽皮的翘立着,嘴角挂着得意狡猾的微笑。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调皮的小丫头。我对着她有一点不知所措,她的笑使我有点迷乱。
"那天,我、我对不起,不该骂你。"
"那天,你气死我了,我都恨不得杀了你。"她狠狠的说到。过了一会,她用手拍了拍我的手臂,问我:"我哪天喝多了都说什么了,是不是骂你了?"我用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她放在我臂弯里那只手,柔软、细腻有一些凉,我感觉到我手心里湿腻腻的。她的手挣了一下,没挣脱,我便更紧的握住。
"你是骂我了,还没完没了的呢?"
"完了,真丢人,好几个人呢。"
"没有,我逗你呢,就骂了我一句,还是在车上,就我自己知道。"
"那是你送我回去的了,你没对我干什么吧?"我盯着她的脸,只是微笑。"别流氓了,想什么呢,我是说你是不是报复我来着。"我没吭声。过了一会,她又问我:"我吐了吧,肯定可难看了,我告诉你,别告诉别人,要不我掐死你。"我停住了脚步,猛地将她转了过来,我们面对面的站着,"不,其实那天你很漂亮。"她的眼眸在昏暗的路灯下,透着一种幽蓝的光芒,我的心中有一种冲动在涌动跳跃。
"你少拿傻丫头开心,我漂亮能有燕子……。"
没等她说完,我一把将她拥在怀中,心中的那阵痛在我心里挣扎。我吻住她的嘴。她的唇,冰凉的,直沁入我的心底,紧闭着,不让我有丝毫侵犯。我胡乱地在她的脸上、眼睛、鼻子上吻着,她的脸庞有淡淡的香味,这味道让我更加的迷乱。她的眼角流动着一丝冰冷的泪水。我怔住了。她将我猛的一把推开,我的心同着我的身体向着后面倒去。她的泪水让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与勇气。 她的脸在我的眼中急速的向后退去。脸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如两把锋利的匕首深深的插在了我的心脏上,没有疼痛,只有无边无际的麻木。几天来积压在心中的那许多的谴责与痛限,滋生着的那些不可遏制的对她的思念和渴望在这一刻里彻底地吞噬了我的全部,我的系统崩溃了。我像丢了魂似的,呆呆的倚在路旁的那一排铁栅栏上,望着沈蓉离我而去。一段残缺的铁条,张着错落尖利的牙齿,傲然挺立在我的眼前。在它旁边的那条我的手臂上有一滩红色粘稠的液体,洇透了我的衣服。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有一对好看的脚支着两条纤长的腿立在我的面前,有只脚正用力的踢着我的腿。
"起来,起来,装什么死,不要脸,几年没见,长能耐了,学会调戏妇女了。"
"哎,说你呢?别来劲啊,以为我愿意管你?"
有一双冰冷的手,在一下一下拍打着我的无耻厚颜。
"别吓唬我,你流血了,快去医院吧。"我像一具木偶似的,任由沈蓉将我拉起来,又任由她将我塞进一辆出租车。任由她拉着我在医院里转来转去,挂号、看病、缝针。当医生将我包扎完毕后,沈蓉已经悄然离去了。于是,我带着那条已经包扎过的伤口,藏着一个也许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走出了医院大门。
六 
整个上午,我一直都木木的呆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胳膊上的伤口,因为麻药退去的缘故,特别的疼。床头柜上摆着一碗面条,早变成了一团糨糊。那是阿姨临出门时就做好的,今天是星期六,爸爸去学校给学生补课,阿姨去买菜。家里,只有我和小瑜。小瑜呆在她的房间里,我想一定又在看书。外面又是一个好天气,有只麻雀停在窗子处面,叽叽喳喳的,显得更加的宁静。
"哥,喝水吗?要不我把面条给你热热。"小瑜手里拿着一本书走进来。
"不用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来了,谁呀?"小瑜答应者跑出去开门。一阵沓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哎,好点了吗?我可是来慰问你的呀。"王路拎着一包东西笑呵呵的站在门口。
"快进来。"王路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拎起我的手臂。
"怎么样,没事了吧,我不幸的哥们儿。"说着,从他拎来的口袋里掏起一个苹果来递到我嘴边,我摇了摇头,他便拿在嘴里啃起来。小瑜默默地端着一杯茶轻轻的放在床头柜上,对王路说:"你喝水吧。"王路笑嘻嘻的对着小瑜说:"谢谢,不好意思。"小瑜脸微微一红,转身走了出去。
"哎,你妹妹够漂亮的,整个一文静淑女。"王路望着小瑜的背影,小声对我说。
"少打坏主意,那跟你没关系,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沈蓉告诉我的,人家可是挺惦着你的,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沈蓉?她和你说什么了。"心里有一些撕扯般的疼痛。
"没说什么呀?你们俩这鬼鬼崇崇的,一准有事,老实坦白。是不是你对人家动手动脚,结果把自己给弄伤了。"
我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将我许多天来一直压抑在心里的那些想法一古脑儿的全都倒给了王路。王路听我说完后,半天没吭声,而后长叹了一声:"哎,怎么人家谈个恋爱就都好好的,到了你这,怎么就这么费劲。"接着又说;"其实,别人早就看出来了,沈蓉对你有意思。我还真以为你对人家没那心思,现在你又来这么一出。原来那会儿你打的这主意,人家对你真心实意的,凭什么让你这么伤。你们的事,都是打我眼前过来的,她是爱跟你使小性子,可她那是喜欢你呀,跟别人,她犯得着吗?现在又想起人家来,不是我说你,没看出你还这么没劲?"
"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我是混蛋、是傻瓜。"我无力的说着。"可你也不比我好到那儿去,你的女朋友三天两头的换。"
"你以为我愿意,要是我碰上一个像沈蓉对你那样真心对我的,我何苦呢?其实没意思透了,不是谁都像你那么命好。"王路冲我嚷道。
安静了片刻,王路又开口道:"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和燕子没戏,到底还是完了,有谁谈恋爱像你们那样的,客气的像是同事。你现在明白了,你们根本就没有那种、那种恋爱的感觉。说起来,燕子也真是让你害了。"
"我,我该怎么办?"
"快去找人家去呀。"
"她肯定不会理我的。"
"那你就别这么半死不活的。"
"好了,我走了,你自个儿看着办吧,反正过了这个村儿,没下个店儿了。"
"喂,沈蓉,你别挂,你听我说……"
"嘟、嘟……"她又挂断了,这已经是一天来打的第三个电话了,我对着那已挂断的话筒嚷着,"沈蓉,你别折磨我了,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呀,我、我……。"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像个疯子,气急败坏的疯子。
那天晚上,我在沈蓉家楼下一直待到很晚。我的脑子乱极了,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几次想上楼去,脚都迈上了台阶最终还是退了回来,我跟她说什么呢?说我曾经爱的是她,告诉她我心里那奇怪的想法吗?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再受一次伤害和委屈呢,她的一点点委屈都会让我无地自容。说我现在依然爱她,对她诉说我心里对她的强烈思念吗?我有这个权利吗?我现在还敢奢望她接受我什么,给予我什么吗?
我就那么一直呆呆的望着那扇窗子出神,时而她的影子映在窗口上,我的心便会随之疼痛纠缠。有一次,她在窗口站了许久,隔着窗纱,只能看到她那纤弱的身影,我仰着头,隔着沉沉的夜色,隔着廖落的街道,隔着那层雾一般的纱望过去。于是,我们便像隔着山、隔着水、隔着个部编版语文网。亮光里,立着她,暗夜里,站着我。我恍然悟到,也许我们从来就没有走近过,既便是在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们却也有着这天与地的遥远。灯影里,她是那样的婉约、那样的柔弱,柔弱的让我心里牵扯着,阵痛着。我心里的那份负罪感便愈加的强烈,似乎她的柔弱是我的伤害造成的。我想,她一定看见我了。我在心底里渴望着,她会打开窗看我一眼,我的心便会好受一点。她最终没有,而是关掉了灯,只留给我一片漆黑,一片伤楚,一片失落。
又是好多天过去了,整个春天在我的痛苦、失落与彷徨中悄悄前进着,已是落英缤纷的暮春时节。除了我不再疯狂迷乱外,我对沈蓉的强烈思念依然如故。它会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让我辗转难眠。
一个星期六的中午,我在公司加班,下午便没什么事了,中午时分,当我和小赵一起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我看见沈蓉站在门口,我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她平静的望着我,似乎削瘦了许多。我们对望着,眼睛对着眼睛,许久,当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她淡淡地摇了摇头,轻柔的说:"我们走走好吗?"我点点头,于是我随着她,慢慢的朝江边走去,天阴沉沉的,迎面吹来的风里裹挟着潮湿清新的泥土气息。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走着,似乎很久。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安静的一起走过。"沈蓉平静的说。
"是啊,我们那会儿,很疯的。"
"那时候,我真傻,就知道胡闹,什么也不懂。"
"你那时候真可爱。"
"我总和你闹别扭,到底还是把你气跑了。"
"不,是我太傻,其实,你生气的时候,也很可爱。"
"我那时候总和你吵,你烦我吧。"
"不,只觉得挺生气的,过后你不理我,又觉得挺空的,但没觉得烦。"
"我太任性了,那时总气你,有时我都挺讨厌我自己的。"
"你那时带给我许多快乐。"
"后来,你和燕子恋爱了,我也有了男朋友。"
"要是我们三个还像开始时那样儿,多好。"
"人总是要成熟的,怎么可能总是老样子。"
"我还是怀念那段日子。"
"可我们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和燕子,你和我,真烦。"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沈蓉也没再说下去。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不觉已来到了江边。也许是阴天的缘故,江岸上只有廖廖的几个人。我们静静地靠在栏杆上,望着阴沉的天空,天灰蒙蒙的,天与地的交界处,泛着鱼肚一样的灰白色。大片大片的乌云翻卷着,奔涌着。身后的江水平静的流着。耳边隐隐传来几声沉闷的春雷。
"燕子跟你分手后,去北京我那儿呆了一天,她跟我说了很多,说你和她的事,她很伤心,她说她越来越不了解你,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说你不关心她。"
"是我对不起她。"
"她跟我说,那个男孩对她一直很好,她说跟你说了那个男孩的事,是想让你对她多关心点,其实,她还是爱你的,她跟我说的时候,一直在哭。"
"我想,她既然也喜欢那个男孩,我何必还死缠着不放呢,那样我们都不会开心的。"
"你总是这样,一点也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我太蠢了,根本不配做人家男朋友。"
"她说,如果你挽留她一下,她一定会留下的,可是,你却一点也没反应。她说,那怕你听了会同她吵,会骂她,她也不至于那么失望。"
"我有什么资格骂她,我伤她伤的还不够吗?"
"她说其实你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她说她一开始就不该爱你。"
"她说得没错,我们其实是一个错误。"我痛苦的喃喃道。
"哪天,在车上,我本想先叫你的,见你睡得那么香,就没叫你,后来,你跟我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候,突然觉得特恨你,其实,打完你我就后悔了。"
我望着她,她的眼神有一丝幽怨。她不经意将眼睛错开,望着江堤上那些正在枯萎凋谢的花朵。
"哪天晚上,你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那天,你突然对我那样,我真得再也不想理你了,你把我当什么了?后来,我走出去好远了,回头看你,你一动不动的,我又有点害怕了。"
"我哪会也不知道怎么会想那样,我绝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只是、只是……"
"春天真好,可是它就要过去了,花儿真美,可惜眼看就要败了。"沈蓉没有回答我。她走到花坛前,在用手拣那些落在地上的凋谢的花瓣。然后捧着一手的嫣红与枯萎,走到栏杆前,伸出捧着花瓣的双手,慢慢的张开,望着那个手捧着花朵的纤弱的身影,有一点点的痛楚打在我的心上。花瓣从她的指间滑下,一片一片轻飘飘的飞舞着落在水面上,水面上出现了一个美丽的鲜艳的花环,水流载着那些失去了生命的花朵向前流着,逐渐远去,化作了一点嫣红,然后便看不见了。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我不禁的咏出了这句李煜的名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沈蓉随着我念出了这句。有点不对题,可是这句话让我心里微微的有点刺痛。我凝望着她,消瘦的脸有一点苍白,不见了往昔的一脸灿然,有一点幽郁,却另有一番美丽动人,一缕青丝飘落在脸上。我轻轻的将它放在了耳后,她轻轻的抓着我的手,她的手很凉,我们就这么站着,手就这么握着,就这么相互望着,好像过了好久,好像是一瞬间。
我握着她的手,慢慢的往回走,她就那么让我握着,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一直走到了她家的楼下。
"我可以上去呆会儿吗?"
沈蓉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我们进到屋子里,她慢慢的走到窗前,窗户没有关,风从外面吹进来,回荡在整个房间里,窗上的白色落地窗帘,在随风摆动,寂静的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哀伤。沈蓉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我立在她的身后。我们静静的望着窗外,天依然是阴沉沉的,空气里依然混和着清新的泥土气息。我从背后看着她,纤细的有点柔弱的身影,身旁的窗帘在她面前舞动着。我轻轻的握住她那瘦弱的双肩,她微微颤抖着。
"那时候,燕子跟我说你们恋爱了,我暗暗伤心了好几天,也恨了你好几天,恨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我本想离你们远远的,可是看不见你,我就更伤心,更想你。我真没出息,一点也管不住自己。"她的话似一双有力的手,紧紧的攥着我的心,心的疼痛让我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嗓子里,噎得我有点喘不过来气来。我把手放在她的腰间,轻轻的环抱着她。"后来,有个男孩老来缠我,我便索性答应跟他恋爱,但我还是老想你,我不光恨你,还恨燕子,可是,我知道我不应该恨她,她对你是真心的。"我的脸靠在她的肩上,清新的香水味道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后来,我到了北京就更跟那个男孩分手了,我那时也想开了,我以为也许你们更合适,她那么温柔,比我细心、会体贴人。可当我听了燕子说了你们的事,我真的恨透你了,你们当初伤我那么狠,你们却又分开了,而且不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爱你,是为了藏在我心中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对你的爱。我太傻了。"
我吻着她的头发,吻着她的耳朵,吻着她的脖颈,她的脖颈白皙柔软,我从窗户的玻璃上看到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我将她扳过来,紧紧的揽在怀里。
"那天,我看见你在我家楼下,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很伤心,忍不住哭了,我想我们真的是没缘份了,后来,我把灯关了,你还不走,我就那么看着你,一直到你离开。"
"不,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对的,像从前一样。"
"你为什么又来惹我,为什么又对我这样。"她挣脱开我的怀抱,呜咽着对我喊道。我木然的望着她。"你伤我太狠了,凭什么你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我呆呆的看着她,美丽而憔憔悴的脸上满是泪痕。我脑子里空空的,只看到白色的窗帘在我眼前飘荡着。
她背对窗口而立,我从她的身后看到漫天的乌云飞卷,耳边又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响在天边,落在心头。微凉的晚风吹动了她的一头秀发,吹熄了我心中的那点希望之火。片刻的宁静却有一世的久远,耳边响起她冷静的话语。
"有此事情,错过了就无法回头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吗,还能像以前吗?你有信心和我一生一世吗?你当初没有,现在也不会有。我也不可能当没什么能没发生过,我忘不了你给我的痛苦。"
我知道,我已经永远的失去她了。
"我们不可能了,再说,我现在的男朋友对我很好,我不想对不起他,你走吧。"

大约四个月以后,我接到沈蓉的电话,约我在江边见面。那天,天空中一直飘着细密的雨丝,我先到的,江边没有一个人,我孤零零的站在雨里,寂寞的好像站在世界的尽头。
"你先来了,今天雨真大。"沈蓉撑着伞,站在我面前,立在满天的雨里。我们就这么静静的隔着密密的雨,隔着遥远的部编版语文网,久久的望着、望着。
"我下星期要结婚了,你会来吗 ?"
"恭喜你,我、我不去了。"
"再见"
"再见"
我望着她渐渐的走远,她却又转回身来,在漫天飞舞的雨丝中,冲我大声的喊着:"今天是九月六号,我们认识的日子。"
我的伞掉在了地上,雨点打在我的身上、脸上,我的脸上湿乎乎的,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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