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欢乐
作者:jersy
    前言
    对于生活,人只能去爱.
    前些天因为王小波的死,看了他的黄金时代,感受他的超然物外,

    也能感受他的迷惑和痛苦.

    他写真,如果真算一种美,则他也在写美.

    他很牛,向虚伪的,媚俗的东西吐吐沫,不是象茬架的妇女,而是象

    武二,把一口唾沫吐在蒋忠的肚脐上,一脸冷笑.
    但他还是死,因为他或多或少把生活看作对手.
    人所追求的快乐只有通过爱生活,和生活成了一拨儿的,恐怕才

    能得以实现.
    这种欢乐,恐怕才是终极欢乐.

    (一)
    “我公司是C_Link中国总代理,价格没有问题。如果您需要的量大,我们还可以在

    刚才的价格基础上再给您打20%的折扣,如果您个人有什么要求...”

    小林是刚从一所民办大学毕业来立诚上班的一个女孩子,留短发,胖胖的可爱,仍

    稚气未脱。她被安排协助老肖做C_Link的分销业务,上道很快。不过这种简单的工作

    原本也不需要太多的智慧。她已经可以娴熟地在电话里和客户周旋了。

    “Ethernet地址?”小林捂住听筒低声向我求援,“CE-220CT的网卡地址能改吗

    ?”

    我一直坐在小林对面,微笑着看着她,听到她的问题并不作答,只是依旧高深莫测

    地微笑着,看着小林发呆。

    小林见我久久不作答,又被看得有些发毛,丢下一句“有病!”,又去和客户周旋

    ,“具体技术问题,我会向我们的技术人员请教并尽快答复您,您能留下您的电话号码

    吗?”

    防下电话,小林又白了我一眼,“有病!”

    我只是惬意的笑,知道小林是个没心眼,不记仇的姑娘。

    这个下午我已经决计不做事情,坐在小林对面,看她和电话纠缠不清。闲极无聊我
    随手在一张纸上录下毛主席给江青同志的诗。

    “暮色苍茫看劲松,

    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

    无限风光在险峰。”

    然后灵机一动,加了一行“书赠林芳同志惠存”,并笑着向小林推了过去。

    小林确是个胸无城府的姑娘,看着纸上的诗,赞叹道:“哟,你还会写诗呀!?”

    “还会?告诉你吧,准备三年超过艾青,五年赶上徐志摩呢!”

    “这是你写的吗?怎么看着眼熟呀?”

    “嗨,早年发表的啦。怎么?你怀疑我,我心理受伤害了”我做委屈状。

    “不过你这字写的不错,来,你帮我抄信封吧!”

    “啊!?你这不是侮辱斯文吗?真是俗的可以!”我把头扭到一边,“就不喜欢干

    这种活儿,好象中了糖衣炮弹,被女色诱惑了似的。”

    说的小林气也不是,乐也不是。
    “来,我来,我来。”负责BMP业务的小葛凑了过来,掏出笔来抄写。我在一边袖手

    旁观,眼看着他把“河南”抄成“湖南”。

    “要不人说男女一起工作的结果就是劳动热情提高,劳动效率下降呢。这河南跟湖南

    可差老远呢,老哥。”我笑着打趣小葛。小葛也发现抄错了,解嘲说:“不赖我,主要

    赖小林魅力太大,呵呵...”

    小林在夹攻之下显得手足无措,推了我俩一人一下,“你俩闲的没事儿了吧!”
    卖光盘的小子匆匆走进来,把小葛拉到一边,交代给他一个纸包,又匆匆的走了。

    他和小葛很熟,经常在危急时刻让小葛保存小那些盗版光盘,内中很有一些一般俗人所

    喜闻乐见,而政府要严厉打击的那种。

    小葛拿了光盘到靠近角落的地方一张张翻看,挑拣。

    “什么东西呀,他这么鬼鬼祟祟的?”小林好奇地问我。

    “嗨,都是那些大人看的东西,少儿不宜的。”我笑着说。

    “哼,我偏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小林赌气跑到小葛身后,抓起一张,吓得小

    葛脸都白了。小林看了一眼,也好象被烫了一下似的,把盘扔还小葛,转回来,脸羞

    得通红。

    我大笑,“是不特受教育,哈哈...”

    “你们男的都没好东西,净看这种玩意儿!”

    “也别打击一大片呀!还是有个别象我这样志存高远,出淤泥而不染的嘛,呵呵”

    小葛讪讪地走过来,尴尬地笑着给自己解嘲道:“其实我也就是提前接种疫苗,自觉

    抵制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侵蚀,都靠党,哪儿忙的过来呀!”

    “你丫别逗了,我们小葛现在,负责任地讲,完全有能力给整个资产阶级开课了。

    也不知道是谁侵蚀谁呢?”我打趣小葛“不过你可得小心点儿啊,你可是军属,人民

    军队和政府都盯着你呢!”

    小葛的老婆在解放军政治学院当教员。我经常拿军属的话题来跟他开玩笑。
    小葛急于摆脱尴尬的境地,又知道我是软硬不吃,于是又拿小林开刀,以攻代守。

    “小林,我听说你最近可失恋了?有这么回事吗?”

    “瞎说呢!我们根本就是同学,一般朋友关系而已!”小林毕竟还嫩,一边辩解,

    一边低头抄写信封。

    “现在就是这种老同学和一般朋友关系都难以为继了,是吧?没事儿,你还有很多

    崇拜者呢,比如说我就特崇拜你。”小葛得势不饶人。

    “小葛,你显然已经出线无望了。小林,我要求排队,加入你的崇拜者的行列。

    关于我的过去,你可以向组织上了解。”我庄严的举起手臂。

    “我以前以为你挺老实的。”小林红着脸,似嗔似恼地看了我一眼。

    “那你可看错了,小林,某些人就是蔫坏!”小林不失时机地对我刚才的落井下石

    进行报复。
    “电话,你的。是一特温柔的女声。”小林讳莫如深地笑着把听筒递给我。

    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雨欣。

    雨欣是那种初次见面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虽然谈不上是绝色,但靓丽得

    恰到好处。言谈从容大度,灿烂的笑容则似能包容一切。是长久以来我极少能遇到的,

    能让我产生通感的女人。相处起来感觉舒服。虽然相识不久,我们已经互引对方为知己。
    我常觉得少年儿童的恋情好象围棋的电视快棋赛,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一个拿捏不

    准,优柔寡断,也许就会放出恶手,满盘皆输,要么就是被超时判负,淘汰出局。而我

    和雨欣之间则不同,我们似乎是心有灵犀似的开始一场不限时的本因坊争霸战,虽然刚

    刚开局,但都以一种从容自信的状态开始长考,追求着每一步的精妙,想下出一盘旷古

    名局。我经常玩味这种从容,体会着彼此的不凡。
    雅而不俗的玩笑,配合默契的对白,又一次愉快的交谈。收线的时候,我不禁微笑。
    “是你女朋友吧?”小林急着要找补回刚才被围攻的狼狈。
    “就一老同学,一般朋友关系而已。”我面不改色,想武侠小说里的高手,躲过一拳,

    然后轻轻拍出一掌。

    (二)
    “今天去哪儿找饭哲呀?”小葛每天的生活好象就是为了一顿不和老婆在一起吃的

    晚饭。

    “恩,今天是周末,而且还是...”小林翻着日历,“门捷列夫诞辰纪念日,咱们

    得庆祝一下,就马克西姆吧!”小林乐得无事,也跟着起哄。

    “是呀,门捷列夫是那老毛子吧?他写的《情爱论》指导了多少青年男女呀!应该

    庆祝!”我虽然实在记不得老门干了些什么事情,还是随口说到。

    “土了吧!哪是写《情爱论》的呀,明显是写《战争与和平》的那个呀,今天这顿

    饭是有主儿了,你就自觉点吧,老沈同志。”小葛洋洋得意地褒贬着我的无知。

    “嘁!你们还正牌学校里出来的呢!门捷烈夫是元素周期表的发明人!”小林为

    自己的博学感到骄傲。“不过老沈你这顿饭是跑不了。”

    “我X,就算我无知,也不能这么黑我吧!”我回忆了一下口袋里的银两,哽咽着

    说:“老马是咱们穷人去的地方吗?”

    “得,咱也别难为老沈了,都是苦孩子,咱们就老莫吧!”小葛好象是要给我找

    台阶下,实则落井下石,一脸坏笑。

    我垂头丧气的放弃了抵抗“老莫有京酱肉丝吗?”,他俩乐了。
    (三)
    “这老莫不是老毛子办的吗?怎么一点阶级同情心都没有呀?”,我一边抱怨,一

    边对眼前的食物痛下杀手。手里的刀叉不听使唤,想问小姐有没有筷子也没好意思。

    急切之中,顾不得许多斯文,频频直接上手。

    “不贵,不贵。物有所值!”小葛一边把大块的事物往嘴里塞,一边胡噜地说。

    小林对刀叉也不习惯,看着我俩笑,偶尔蜻蜓点水似的取一点青菜。

    “听说你朋友要回家,回东北去?”再多的食物也堵不住小葛的嘴。

    “恩,过段时间就走了。”小林语气平淡。

    “你也根本没有扎根边疆的意思,是吧?”小葛追问了一句,小林没说话,

    默认了。

    “哎呀,两地分居的日子...不好过呀!”小葛从来不信穷寇莫追的道理。

    “讨厌!我跟他根本就没什么的。就是别人说我们是朋友了,我觉得...好象也是

    而已。”小林不满地说。

    “这么大闺女不知道爱情为何物,悲哀呀!”我在一旁作惋惜状插嘴。

    “你不也没结婚?老装什么都懂!”小林白了我一眼。

    “婚是不曾结过,然而爱还是恋过几把地。”我自信拿捏小林还不成问题。

    “我也恋过呀。我上学的时候,特喜欢我们班长那双眼睛,暗恋了半年多呢!”小
    林象一只被逗出野性的小猫,挑战似的说。

    “那然后呢?”小葛追问。

    “没什么然后了,后来就不恋了...”小林有些垂头丧气。
    “那叫什么恋呀!我对很多女性,甚至包括你——小林在内,都是喜闻乐见,但并

    不能说我爱上了你们每个人!”

    “得,你们俩都别装专家了。我是过来人,最有发言权”,小葛不甘寂寞,“婚姻

    这东西就是一围城,城外面的想杀进去,里面的想冲出来。”他一副深有体会的样子。

    “你就直接说自己想冲出来不就完了,别拽上别人。我在城外呆的就挺好,压根儿

    没动过杀进去的邪念。”我不失时机的标榜自己。

    “真的?”小葛放过小林,笑着侧过头看我,想从我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这时候我忽然想到雨欣,想到雨欣的笑脸,笑容里似有几分嘲弄。我于是心虚,

    于是口气不再坚决。我是真的爱上雨欣了。
    (四)
    “这阵儿天气真不错,有没有什么安排呀?”电话这段我开个自己都觉得不高明的

    头儿。

    “真是不错,我倒没什么安排,你说一地方吧!”雨欣肯定在笑,我分明知道。

    “那就紫竹院吧,那儿景色不错,环境特棒。”

    “呵呵,那是小情人聚集的地方,去那儿多面呀!”雨欣的笑声从电话那端流了

    过来。

    “咱们也不能听任他们把那好景致给糟蹋了呀,咱俩去把失去的阵地给夺回来吧,

    怎么样?”我从容应对,已经有了八,九的把握。

    雨欣果然笑着应允了。

    紫竹院里小路曲徊,路边长满青青的竹林,环境幽雅。我和雨欣自然而随意的交

    谈,中间穿插着玩笑,轻松而惬意。我们也根本无意与周围的氛围抗拒,默契地不再

    提这里是个小情人聚集的“面”地方。当时间在不经意中轻轻划过,到了该离开的时

    候,我们已经手挽手,俨然一对合格的情侣了。
    有时候人会有逆流而上的疲累感,有时候又会因为顺流而下的失速感到惊惧。而

    我们没有,我们只是在平阔的水面泛舟,歆享这所感知的一切,愉快而平静。这种感

    觉是如此之好,以至每过一段时间,我们都要到把这里的小路复习一遍,于这种例行

    的复习中分享和谐与默契,也在这里留下了很多亮色的玩笑和趣事。

    有一次走得有些累了,我们决定到惯常休息的地方歇一歇,那是竹林间的一组

    石桌和石凳,因为在林中,所以凉爽,实在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

    然而那天偏被一个男人占据,趴在那里睡觉。我和雨欣互望一眼,一起走了过去。

    我们相对而坐,将男人夹在中间,把手中的一袋樱桃放在桌子中间。男人只是在小憩,

    却对我们的到来顾作不知。我和雨欣也不言语,只是相视轻笑,脚下偶尔踢对方一下,

    间或拿起一粒樱桃挑逗一下对方。男人颇坚持了几分钟,终于觉得尴尬,讪讪地走开了。

    我和雨欣做着鬼脸,及至男人走出视野,不禁相对哈哈大笑,得意于这个小小的恶作。

    我拿起一粒樱桃,放在雨欣唇边比量着,然后打趣雨欣:“人家美人都说是樱桃

    小口一点点,您这,三,四个也还不止,这要是旧社会,就叫不中规矩呀!”其实,

    我倒喜欢雨欣总是笑笑的有些偏大的嘴,心里觉得那便是性感了。

    雨欣并不恼我的玩笑,只是一张嘴,把樱桃叼了去。红的樱桃,红的唇,漂浮在

    亮丽的笑上面。我不禁怦然心动,凑上前去轻吻,舌却不安分地去勾取那粒红红的

    樱桃。雨欣却不许,用唇和舌轻妙地护住樱桃,不让我得手。及至我有些灰心,才慷

    慨地衔了樱桃来和我分享。

    樱桃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只剩下两个热望的人,四片饥渴的唇纠缠在一起。

    那时候世界急剧地缩小,周围安静的无声,时间仿佛凝滞了...

    我希望时间真的停在了那一刻。
    (五)
    时间当然不会停滞,生活仍然继续。
    最近小林总是抑郁不乐,工作无精打采,失去了往日欢快。我知道她在为感情的事

    情苦恼。同样置身情感当中,虽然感受完全两样,还是让我对着位平素性情极好的同

    事寄予了深深的关切。

    那天还不等下班,我就将打卡的事情交代给同事,走到呆坐的小林身边,动员她:

    “走,咱们出去走走,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都跟组织上说说!”

    小林坐着未动,摇头叹了口气。我又劝她,“打住吧。女孩不适合思想,那简直

    是两种美好事物在互相糟蹋。到外面转转去,晚饭都不用你请!”

    小林这才稍稍忘却了烦恼,起身跟我往外走。到了门口,她忽然问我去哪儿,我
    随口应道紫竹院吧。

    到了紫竹院的门口,已经可以看得到院里葱茏的绿色了,我才发现这里并不适合

    我们,小林她需要一条路,一条足够长的路,让她可以把自己的苦恼都撒在沿途。

    算了,咱别进那“面”地方了,接茬走吧,我说。小林也不反对。于是我们继续慢

    慢地走。

    下班的人流开始进入高潮,道路拥塞,整个城市都在喘息。小林我和却仿佛置身

    世外,她缓缓地说,我静静地听。
    长安街很长,小林的故事也很长。

    她出生在石家庄,出生不久就因为母亲重病,将她送给了一对在保定生活的夫妇。

    这对夫妇没有孩子,他们视小林如同己出。当小林的母亲终于大难不死,生活景况

    也开始好转之后,便经常去保定看望女儿。然而小林并

      (六)
      那段时间我努力的工作,自觉的加班,并筹划和雨欣的一次出游。目的地是渤海之滨

      的一座城市,那里离我老家不远。当我终于得以远离京城,和雨欣飞驰向那个充满阳光

      的滨海城市,喜悦充溢了我的心。

      以前我只在北戴河混沌的海水里煮过饺子,游泳池里自学出的泳技在这里全然派不上

      用场。雨欣却似天生好水性,随着波浪的起伏优雅的游在前面,象一条鱼。我费尽九牛

      二虎之力还是落在不远不近的后面,几次想喊:张军长,看在党国的面子上,拉兄弟一

      把,都被咸腥的海水堵住了口。只好看着时而前游,时而回头顾盼的雨欣,继续奋力向

      前划行。

      直到回到岸上,我才恢复了生气。不时要求雨欣作出各种媚态,口里念念有词:中华

      巾帼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泳装。并频频按动快门。我跳跃着围堵一只无辜的沙蟹。小东

      西动作迅疾,我的飞扑每每落空,白摔了很多跟头。雨欣这时懒懒地躺在沙滩上,看着

      我发笑。

      当又一次被小沙蟹捉弄之后,我失意地来到雨欣身边,和她并排躺倒。

      “你不是说你会游泳吗?怎么那么惜命呀?要不是你,我就游对面那岛上去了!”

      雨欣遥指远处朦胧的一个小岛说。

      “呵呵,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虽死不足惜,主要是考虑到领导的安全嘛...”,

      我自我解嘲道。

      雨欣哈哈大笑,花枝乱颤,我则不失时机的按动快门。
      好象是被阳光充了电,日间的游玩并没有使我感到疲惫。这一夜月色明静,海风轻柔

      地从窗子涌进来。我和雨欣紧紧相拥。海潮涨满。我们急切地寻找着对方,好象相约了千

      年。阳光,万花筒,蝴蝶振动翅膀,翩飞于花间。涛声应和着,海浪漫过堤沿,一浪高过

      一浪...

      “啊,母亲中的母亲,情人中的情人。”黑眼睛的波德莱尔吟道。
      当我在晨曦中醒来,看到雨欣正在床边看我,身上套着我那件宽大的圆领衫。见我

      醒转,她把一枚红艳的草莓塞进我嘴里,笑问“感觉怎么样?”,“味道好极了”,我

      一语双关,雨欣又笑,娇羞而好看,即而好奇地说“你睡觉的姿势真好玩儿!”,我知

      道自己睡觉的时候都是象个胎儿,蜷缩于一角。可那一刻还是感觉很不好意思,然而再

      想四仰八叉作大丈夫状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雨欣看出我的尴尬,开始大笑,身体在圆领

      衫下起伏,朦胧的好看。心念甫动,我索性把雨欣拉回床上。

      “哎呀!不要啦,天都亮啦,我都刷完牙啦...!”雨欣躲闪着,却并不坚决。

      我们在晨光中嬉戏,宛如草地上戏耍的儿童。太阳公公从窗外探头,脸红红的。清新

      的海风穿堂而过。

      “我们象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七)
      结束了在海滨的旅行,雨欣先回了北京,而我则顺路回了一次老家。爷爷,把我

      亲手带大的奶奶及两个叔叔生活在那里。

      小时候我曾生活在这里一段时间。其时奶奶和爷爷分别带着我和我的一个堂弟,

      因为这个缘故,我和奶奶更亲近,对爷爷则没有太深刻的印象。这次回来,只觉得

      爷爷较过去更为苍老。他终日枯坐在一张藤椅里,如同石刻木雕,手里握一块翡翠

      制成的烟袋坠子。我认真研究过那块翡翠,它的主体是绿色,象一片大的树叶,中

      间一块暗红,直象一只知了,惟妙惟肖的。当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好象只有手中那

      片绿叶在摇,知了在叫“知了,知了...”

      爷爷的生活经历颇丰富。解放前走南闯北,甚至曾和老毛子在东北合股开过饭店,

      并在那里过着一种近乎奢靡的生活。其时奶奶独自在家乡,上孝父母,下抚子女。奶奶

      是一个有口皆碑的好人,为了接济亲戚的生活,她曾背着粮食和柴火步行十几里。这

      对一个旧时代的缠足妇女来说,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在我长大以后仍非常敬重

      她,觉得她是一种真理,具有强大的人格力量,即使在我最逆反的时候,也不曾对奶奶有

      丝毫的不敬.
      后来,爷爷几乎是一文不名的回来了.这种落魄在解放后变成了一桩好事.在划分成份

      的时候,他荣幸的成为自由职业者,得以一边叱骂着奶奶,一边在分得的全村最好的土地

      上种植硕大无朋的南瓜和元白菜,颇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直到大革命在全国蓬勃开展.

      然而现在,他老了,终日目光空洞地枯坐,不知是在回忆往昔生色犬马的生活,还是追悔

      一生的无为.只在奶奶喝唤他吃饭的时候,才颤颤地从藤椅里坐起,目光中似有
      一种怨毒.

      我从那眼光里分明读出一个迟暮男人的悲哀.他们被女人生出来,年轻时也许曾叱咤

      风云,也许曾雄姿英发且心安理得地去占有甚至欺凌过一些女人,然而到了晚年,却又不

      得不回到女人们的荫庇下生活.衰弱,可怜,一如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爷爷死了,在我即将离开之前.我只是木然地代替父母参加了葬仪.虽然叔叔婶婶痛哭

      号啕,然而我却没有流泪,只感到生命的力量和命运的强大.奶奶业没有哭,很平静地接受

      了一切.我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奶奶有没有爱过爷爷呢?生命和爱情都那么深奥,对

      奶奶的平静我似懂非懂.

      在归去的列车上,对生死命运的感悟甚至压过了刚刚获得的幸福的亮色.直到临近那个

      帝都,雨欣才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雨欣,雨欣...我心中呼唤着,归心似箭,想要投向雨欣的

      怀抱,似乎只有在那里才可以摆脱命运,才能永恒...
      (八)
      归来之后,虽然心中对雨欣充满渴望,但却时时有一个声音提醒我:不要深陷其中,每每

      拿起电话要打给她,思之再三又放下了.我们仍然只是偶尔相聚.这也许是因为喜欢独立,

      害怕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失去了自我的缘故吧...

      小林匆匆地结婚了,对象不是那个东北小子,而是另一个胖壮的青年.虽然他业经常来

      公司找小林,并对我们和小林之间的玩笑报以敌意的目光,但我一直觉得小林对他很冷淡.

      他们匆匆地结婚,让我唏嘘不已.

      我和雨欣提起小林:这么一部优产品,就这么给糟践了,我想不通!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真心相爱呀?,雨欣开导我说.

      不能够呀,小林这姑娘我了解.要不是我心有所属,我就收编她了.这...什么事儿呀!

      我摇头叹息,心知雨欣并不会为此恼我.

      得啦,小伙子,我看象你这种大慈大悲的主儿还是少点,雨欣拍着我的脑袋,象一位

      诲人不倦的老师.

      也对,我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自己都不心疼,我撮哪门子干火呀!,我以为自

      己是完全可以释然了.
      然而这件事毕竟触动了我.我常常梦到和雨欣夜行,猛回头雨欣不见了,只有黑洞洞的

      夜的大口,我大叫雨欣...雨欣...,并从梦中惊醒,混身冷汗,泪流满面,忐忑的心久久

      不能平静.每每如此,每每如此...

      我开始把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消磨在雨欣那里,隔三叉五就不失时机的起腻,而每次

      分手都要仿佛生离死别.我不知道雨欣是否理解我的忽然深情缱绻


      (九)
      应该说和孤独重逢的感觉真好.我利用业余时间收拾着一切.

      第一天,我唱着红孩子的主题歌逛菜市,不砍价地买回大量的蔬菜,把冰箱

      填得门都关不上.在床头柜里塞满了饼干及糖果.这种形式上的充实把精神都填得

      满满的.

      第二天,我是唱着少年先锋队队歌,用学生时代的大书包买回大量的书籍,
      并分放在房间里各个自己经常出没的角落.

      第三天,第三天我是哼着罗马尼亚电影沸腾的生活主题音乐,自觉自愿地

      加班,我真切的感到自己是一个在对四化建设做贡献的人,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
      每天看完12:00的 晚间体育新闻上床的时候,我都会兴奋地高高跃起,成大

      字形状把自己重重俯摔于床面,感觉自己在拥抱整个世界.而加了醋的泡面也格外

      提气,每次都是吃了一碗接一碗.其时我真的觉得自己找到了幸福的真谛.
      当然,也有感觉不快的事情.比如,我发现新一代作家在蜕化.自从党开始推行

      百花齐放的文艺政策以来,这些没良心的作家就开始集体种植罂粟.男生不写步枪,

      手榴弹和激烈的战斗,开始沉溺于胸脯,大腿,床第间的搏杀,甚至用此处自删XX

      字的把戏和广大读者调情;女生不写三座大山的压迫,党和政府帮助她们推翻了三

      座大山,并且据说在全国部分地区,她们已经将其中一两座放到男生身上,然而她们

      也不思回报社会,拿起笔来就开始哼哼叽叽地述说自己的私生活,招引得无数俗人

      犯了错误.文坛一片委靡,使其时向往健康向上生活的我极度缺乏精神食粮.电视也

      如出一辙,不是随意堆砌洋房,汽车,就是在支票上随意画零,让广大穷人活得垂

      头丧气;要不就是卿卿我我,世代情仇,无病呻吟.所以我一般只注意看新闻节目,虽然

      电视里有节目的时候我一般都忠诚地守候在前面.
      在看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草原英雄小姐妹,马背上的孩子等健康的

      少年儿童读物之后,我发现自己并未被炼成钢铁的保尔,也根本不敢想象这时候如果出

      现一个冬妮娅自己会怎么样.在把遍布整个房间所有角落的颓废文学都仔细而认真的
      读过之后,当我第三次拿起毛选第三卷的时候,我对自己开始
      感到怀疑.

      冰箱的低温也并没有完全阻止食品的变质,我把腐烂的西红柿,失水疲软得可以打

      结的黄瓜清理出去,冰箱里变得空空如也.我觉得自己已经走到全面破产的边缘.泡面

      不再诱人,上床的动作也失却了往日的飒劲.有时竟怕了那空空的大床,蜷缩于房屋一

      角的地毯上度过漫漫长夜.其实我是爱你的!这个声音犹如夏夜的蠓虫,在耳畔挥之

      不去.

      这时我时常想起雨欣,想到她的百般好处,更增添了我的烦恼.我开始吸烟,并近乎

      故意地把烟头分散地扔到房间每个角落,然后再仔仔细细地把它们从角落里发掘出来,

      清扫出去.

      有一次在洗手间,我拿起发梳,无聊地想去梳理一下自己长不盈寸的头发.我看到发梳

      上的几根长发,那是雨欣的,黑且亮,动人心魄.我仔细地将长发一根根取下,决绝地扔掉,

      然后迅即又俯身,在长发落地之前把它接住,即而重又一根根将它们缠回发梳上面.雨欣

      其实很好,她之于我,远较痛苦,孤独于我更重要.我这么想着,眼睛开始潮湿.
      (十)
      降了吧!,我对自己说.
      我不喜欢打电话,太直接,至少必须直面那个熟悉的声音.上班前我写了诗经里的

      几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虽然感觉这有些象一个怨妇的呻

      吟,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封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信筒里.这一天过得很轻松.

      我急切地在信箱里寻找,没有雨欣的回信.我不怨她,是自己太莫名其妙了.

      第二天上班前我又写:温柔水乡,我梦中渴望飞向的地方....其后的每天上班前,

      我都虔诚地写一些文字,然后虔诚地发出去,一俟下班便急切地跑回来翻检自己的信

      箱.然而一直没有雨欣的信来,我每每失望而归.

      我从箱底翻出那盘怀旧金曲,让周璇反复地唱:小妹妹想郎,直到今呀,郎呀咱俩永

      远不离分....面对镜子,我窥见一个颇显落迫的相公一脸苦笑,我自言自语:现而今是

      郎被判了想小妹妹的无期徒刑了,可人家不想咱了,不想分也得分喽.

      所有的子曰,诗云,毛主席教导在此刻全然失去效用.
      当那天回来在信箱里找到雨欣的信,我几乎是捧回屋里,久久不敢打开来看,心情

      忐忑不安.

      君住安定门,妾住和平里.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自来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了.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出差了几天. 雨欣

      我被巨大的激动冲击得几乎虚脱,口干舌燥,象上甘岭里的英雄连长张忠发那

      样,连呼:水...水...
      (十一)
      岸啊 心爱的岸

      昨天刚刚和你告别

      今天你又在这里...
      我忘记了我和雨欣是如何再次聚在一起的.只记得我们久久相拥,自己急切的在她

      的长发间搜寻着每一丝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喜极而泣,流了很多泪水.雨欣也哭了.
      别怕,我又回来啦!,刚刚摆脱重逢的激动,我便很英雄相地说,连自己都觉得心虚,

      感觉自己特无赖.

      小沈,你痛苦完啦?,雨欣似乎还余气未消,退后两步,眼睛盯着我,讥讽我说.

      我分明可以感觉到雨欣的目光,让我觉得自己如同一个犯了无知错误的小学生.我

      只能呵呵傻笑道:痛苦完啦.感谢组织上给我一次悔过自新,从新做人的机会.然后靠

      近雨欣,想尽快摆脱这种尴尬的处境.

      雨欣却推开我,那要是以后又想痛苦了呢?

      我恢复了自信,在长年的学生生涯中,承认错误实在已经成了我的最大业余爱好,甚至

      可以说是职业选手了,几乎出口成章.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如有再犯,你开除我友籍,永不

      录用.我向毛主席,不,向江总书记,主要还是向你保证...我这人,你了解,就是看起来聪明,

      其实蠢得很...说得如此肉麻,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虽然完全是出乎本心,自己也不禁有

      些汗颜.

      雨欣脸上有了笑意,但仍不依不饶,说:其实痛苦也挺好的,还创作了好多情诗呢,我都

      特喜欢看.以后没事就痛苦一把吧,攒够了数,我帮你策划个沈同放爱情诗选什么的..

      .

      我说:别呀,你要愿意看,咱就把写情诗的工作给制度化,法律化了,痛苦的事情就别提

      了,啊...

      我说:雨欣你出差回来肯定特辛苦,你坐着,我犒劳犒劳你.说着一头钻进厨房,总算躲
      开了那种尴尬的境地.我把雨欣冰箱里的所有积蓄一古脑儿全搬上菜案,开始埋头苦干,雨

      欣即不阻拦,也没有进厨房帮我.她是个好姑娘,一般来讲应该是会帮我的.然而这次没有.

      及至我把厨房搞得乌烟瘴气,并打碎了一只盘子和两个碗,把各种或老,或焦或不熟的菜

      肴端到餐桌前,发现雨欣已经把那件被我泣泪弄脏的衣服换掉了,她看着满桌的菜,满意地

      莞尔一笑,说:我看,咱们还是出去吃吧....我知道雨欣对我的厨艺并不报什么希

      望,只是想看看我手足无措时的样子.然而,我把人家衣服给哭脏了,还把菜做得一塌糊涂,

      我深深为自己的一无是处感到羞愧.其实那乱炖还是挺不错,我尝了,可惜了,可惜了...

      我一边低声咕哝,一边跟在雨欣后面出了门.

      雨欣对我可怜的样子似乎动了恻隐之心,主动来挽我的手臂.然而我觉得自己灰溜溜的,

      如果象个孩子跟在家长后面似的,反而更觉得踏实.
      在以后的日子里,虽然那个心底里呼唤痛苦孤独的声音仍然时时骚扰我,但每次都被我

      义正词严地骂上一句:去你妈的吧!被骂的次数多了,它来的次数也就逐渐少了.

      我和雨欣过着快乐的生活.
      (十二)
      当母校校庆来临的时候,我象每个志得意满的相公一样,产生一种想荣归故里一把的

      冲动,其实除了雨欣,我几乎一无所有.

      我对雨欣提起这事,说在那里可以看到很多人精及巨牛的牲口级的人才,雨欣也很好

      奇,于是我们一同去.

      校庆的重头戏是运动会.开幕式热烈而庸俗,因为有附属幼儿园的小女孩加入进来,

      操场里的男女比例才显得不太刺眼.主席台上,领导讲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听党的话,

      为祖国健康地工作它几十年的套话.

      我对雨欣说:还不如让我讲呢.让我开导开导这些哥哥找妹泪花流的傻学弟们.千万

      年华的大学生们正围成一圈跳集体舞.

      党和国家的领导人登上天安门城楼,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声.核心及其亲密外围在城

      楼上对广场上的人群频频招手,并不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与民同乐.

      砰,砰节日的礼花在空中绽放,呈七彩散落在空中,照亮了整个北京城.一片歌舞

      升平,国家仿佛一夜之间步入了小康.
      没人注意发生在京城一个角落里的只有两个年轻人的婚礼.
      下定决心!

      排除万难!

      去争取胜利!异口同声.

      红色的温暖的液体...

      叮当...

      我和雨欣把各自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泪眼中对方环绕着七彩的光环,我们

      彼此久久地,久久地深情凝望...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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