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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城日记
作者:香蝶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 雨
 
    满屏都是水的话题,武汉的天漏了。
    被水堵在家里一天没上班,今天不敢再呆在家中,一早见雨小了些,出门去打的。
开车的“的姐”一听要去的地儿就不太乐意:“那儿保准淹着!”我陪笑:“今天哪儿
不淹,您把我扔路口就得了。”“的姐”心软,放我上了车。
    “的姐”听着交通台,电台的小姐正在报路况,我怎么听到处都是一个“积水严重
,不能行车”,“怎么这么糟?”“的姐”摇头:“整个武汉市都没几条路能行车了,
我们哪叫开车呢,纯粹是开冲锋舟的!昨天我就被淹熄了火,别提多狼狈了。”
    我向窗外看,水刚退下的中南路边,麦当劳门口的沙包已快填住半个门了。
    拐个弯,车停下了,“不好意思,你自己走吧,前面我不敢过了。”“的姐”陪笑
道。我向前看,一片汪洋,老天,离我们单位的大门还足有两三百米远呢!可是,车也
的确不能走了。
    于是,我乖乖地下了车。
    沿路都是和我一样涉水的人,高举着伞,顶着仍下着的雨,一步步在齐膝深的水里
耗着。远远地,能看见单位的大门口挤了一堆人,他们是院内的家属,去外面上班。没
车,只能望着水兴叹。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水面漂了过来,我使劲眨了眨眼,没错,是橡皮舟,我看见往
日车水马龙的马路中间划过来了一只橡皮舟。人们笑了起来,纷纷上了船,橡皮舟开始
摆渡。舟从我身边过,掀起一阵轻浪。我使劲一跳,趁浪头扑过来前跳到了单位门前的
台阶上。
    门边,往日少客的早点摊排起了长队,只剩高地上的这一家还在做生意,老板忙得
昏头转向,可看得出挺高兴的。我排到了队前,老板看见我,楞了一楞,她知道我住得
很远。“你怎么过来的?”她问,“趟水呗!”我回答。老板笑了,顺手在面碗里加了
三勺牛肉,可我记得她通常只给一勺的。
    吃了饭进了单位的门,见后勤的几个小伙子正从仓库里拖出一个气艇来,“外面有
船了,不用这么夸张吧?”我问。一个小伙子边用自行车气筒呼呼打着气,一边笑呵呵
地说:“你是进来了,别人可还在外面困着呢!再说了,你不还得回去吗?”
    进了科室的门,正见头儿手中拿了张报纸,一本正经地说:“嘿,形势严重,形势
严重。”我接过来看看,上面全是大水的报道加图片,好歹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长江
的水位已高出武汉的平均地面三米,自排水闸全关了,加上这场还没停的特大暴雨,自
然就会内涝。见鬼,“历史罕见”的大雨怎么就在这节骨眼上下了呢?难怪咱家附近的
一楼都淹半截子了。
    雨还是象模象样地在下,可屋里的人好象没什么感觉似的,该干嘛干嘛,转眼到了
十二点,我准备走了。“头儿,下午我把材料带回家写好了,放我回去吧,我们那儿地
势低,不然我准进不了家门。”头儿哼哼两声,表示同意。
    积水似乎更严重了些,橡皮舟和气艇送人走了,我只好再次趟水出门。好在运气不
错,在又一阵大雨到来前我上了车。
    司机又在听交通台,里面一个油嘴的主持人在开老天的玩笑,说是被近一米深的水
困在电台里没能出来,一辈子想做艺术家,总算做了一回“湿人”。“完了,听说今天
还要过洪峰。”我嘀咕道。“没事,”司机开了腔,“武汉的堤上有五万人死守着呢,
都打出‘人在堤在’的标语了。”我突然想起早上看的报纸上占了大半个版面的一幅公
益广告,版面的右边是武汉现代化的高楼,左边是长江惊涛拍岸,中间,是密密麻麻的
扛沙包的人群,广告上写着八个大字:“众志成城,保卫武汉”。这阵子想起,有撼人
的感觉。
    雨越下越大,我知道家门口准淹了,车肯定过不去,又得去趟水,可是,我没有什
么不安。看看窗外,我发现街上行人和我一样,都打着赤脚穿着凉鞋,一身的短打扮,
大概全都做好了趟水的准备罢?我笑了,这老天或许是想降灾的,可武汉人的心却还是
那么韧,也是,天漏了,咱把水接着还得过日子不是?
    武汉,挺好的一个城市,武汉人,其实也是挺棒的。
                              水城日记(二)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十三日星期四阴有阵雨今天雨不大,水大。
    水患仍然是报纸电视上的中心内容,听说武汉周边地区也下了很大的雨,大冶市附
近的铁路塌方,在那儿生活过一段时间,很担心,不过后来又听说抢修好了。
    汉阳有的地方积水五米,汉口往天河机场的路上积水四米,看见电视上有泵在抽水
。
    早上上班,又被出租车扔在了路口,提着裙子趟水进去,水比昨天还高了些,昨天
下午的暴雨加重了渍水。不是洪水,是积水。
    单位门口仍是那么多人,船多了许多,武警和消防部队派了几艘冲锋舟和橡皮艇来
,上面站满了人,船到水中央搁了浅,当兵的干脆跳下来用手推,用绳拉。科室里的大
姐说,昨天下午下班的时候,武警的战士们还弄来了三轮车,前面一人用绳拉,后面两
人用手推,一批批送走了不少人。咱附近居民区的人,大部分是被武警送出去的,家也
是他们帮着搬,来的路上,我见到几个武警战士,很年轻的脸,是今年的新兵。
    武汉交通工具中的特色产品“麻木”,也就是电动、人力三轮车也在水里跑,不过
从每人2元涨到了10元,本想骂他们暴利,可是看见他们在齐腰甚至齐胸深的水力拖着三
轮车和车上的乘客吃力地挨着,也就骂不出来了──他们赚的是血汗钱。
    我不是会去坐武警和军队的船和三轮车的,都是年青人,凭什么让人在水里推着托
着你走?这样衣服是干的,良心上过不去。
    “麻木”就不一样了,他们是有偿服务。天灾之时,最原始的人力有时也是最有效
的。
    不过我最终还是自己趟水进去。科室的大姐说,昨天下班后,住在院子里的人都出
来看水,有人还以水为背景照相,说是“百年大雨,难得一见”。嘿,真是黑色的幽默
。
    大姐的放暑假的儿子昨天专门趟水到小东门一带去看水,说见到几辆大货车在路上
熄了火,淹得只剩下个顶蓬了。这个我相信,报纸上有不少照片,其中有一组就是讲河
南的一个司机是怎样把一车西瓜开进了路中间的大水中,他不听交警劝说,结果一下子
冲进齐顶的大水,好在会游泳,命保住了,望着水中连驾驶室都淹没了的货车发呆。可
怪谁?有三个交警在后面喊他他都不停下来。
    这两天交警辛苦,全泡在水里,有水的地方,十几步一个警察,汽车一熄火就围上
来一大帮,用手把车推过去,听说连机关的官儿们都下来了,在路上站岗。有些地方被
淹断了炊,警察就用皮筏子装了盒饭、快餐面推过水去送上门。平时警察形象不怎么的
,真正出了事,警察还是挺亲切的,一对夫妻在水中的出租车里被憋晕了,警察硬是把
他们扒出来,抱着在大水里跑了两百米,才找着车送医院。
    在大院里遇见同期分来的一个同事,刚结了婚,被水困住,回不去,有些想家。“
我要住在被淹的居民区一楼就好了。”他笑道。
    “为什么?”我问。“昨天头儿们坐当兵的船去视察了居民区一楼,后来把咱单位
住一楼的人连家俱全接到大院里的招待所住呢。”
    我啐他:“真要住了这边的一楼,你哭还来不及呢!”
    下午四点刚过,头儿开腔了:“你早点回去吧!”我感激得不得了,赶紧出门。奇
迹出现了,一辆空出租车竟冒险开到了单位门口!得,破财求平安,上吧!
    司机是个爱聊天的女性,很得意自己的冒险得了收获。我问她汉口怎样了,她直瞪
眼睛:“汉口,哪个还敢去那里!已经是汪洋大海了,电台都劝告我们不要去。我听那
边的朋友说,他们不敢出车,把车停在院子里,今天早上起来一看,车子都漂起来了!
”
    吹牛!车还能漂起来?不过也不和她争,免得一小心得罪了把我扔在水中央。这两
天,开车的都是爷,咱得小心侍候。我说起了武警的事,她的嗓子很尖:“那算什么?
在堤上用身体搭人墙的才吓人呢!浪头一来,呼!命都没有了!他们好歹是在城里面。
”
    咦,怎么啦?这两天人人的觉悟都这么高?大概到了大难临头时,人们更能体会真
情。
    交通实行了管制,许多地方车还是不能通。一路嘴不停的“的姐”好歹把我送到了
家门口,免了我涉水。“这边车都不进来,我进来,生意肯定好!”她冲我得意地笑。
生财有道,生财有道……
    不管怎么说,的士没涨价。
    回到家,在电视上看见单位的抢险队活动的报道,这两天我没值班,什么时候我会
不会也上去呢?不知道,等着吧。大家都不慌,我干慌什么?
    平安是福。
                              水城日记(三)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晴,傍晚有暴雨一早醒来听见蝉叫,心中惊喜,想
到天大概要晴,果然,太阳如期出来了。
    虽然听天气预报说今天还有阵雨,但因为见了太阳,我不免有了些侥幸的心理,出
门时没有带伞,换上了长裙。这两天总穿着湿透的凉鞋,很难受,索性把还未晾干的鞋
扔到阳台上,另换了双漂亮的皮凉鞋。
    想到单位附近的地势较低,渍水大概还没退,干脆还是打的上班。
    这两天荷包里的银子哗哗地往出租车公司流,心疼得很,可是……
    有钱难买平安啊!
    出乎意料之外,沿途的积水全退了,看来市政水泵站昨晚干得挺卖力的。不久,的
士到了单位门口,我一看,差点气晕过去:以单位的大门为界,门左边是深水,门右边
是阳光大路,我是从右边的路口进来的,刚好可以不用涉水。
    天既然晴了,上司们当然不会客气,一堆事儿搬了过来,我不禁感叹起下雨的好来
。
    十点半左右,我从计算机房溜了出来,总得歇口气吧?我站在过道上望着天空发呆
,天是一种带着点灰的白色,没有雨后的那种蓝,给人一种闷闷的感觉。难道真的还要
下雨?楼外壁上关了两天的空调机风扇“呼呼”地响着,武汉的天气就是这样:决不让
你有个感受冷热交替的过程,你只能选择燥热或潮冷。
    科室的大姐在屋里叹道:“太阳一出,积水一晒就会臭。”
    我决定去收发室拿报纸,也趁机休息一下。
    在收发室我意外地见到了汪姨,她住在附近居民区,那里的水还没退,应该被困住
的呀?汪姨叹口气:“我是被硬架出来的。”原来居民区配电房进了水,全区停电,加
上头两天已停了水,五十多岁的汪姨捱不下去,打电话到单位求援。接电话的是管综合
事务的那个科的科长,他是个转业军人,很干脆地说,“你等着。”综合科长放下电话就去门口找当兵的借了条冲锋舟。舟到楼下,汪姨不敢走,楼下的水还能淹到脖子,掉
下去咋办?综合科长也不客气,叫上汪姨的儿子,左右一架,也不管汪姨的哭喊,把她
硬架到了船上。
    汪姨被安置在同科室一位单身女同事的家里,汪姨现在不后悔打那个让她离家的电
话,她说:“嗨,幸亏出来了,不然哪受得了?”
    我问她周末怎么办?她回答到时候再说。
    报纸上渍水的报道仍是重头,不过有了一些新的内容。看见上面报道一些地方开始
清理渍水带来的垃圾,防疫部门到处发药消毒,想起该注意一下了,打明儿起早餐是不
能在外面吃了,改在家吃快餐面罢。第二版有一篇文章很有意思,说是武汉大学门口的
小吃店展开了一场斗积水的战争,而最“悲壮”的战斗是和过路汽车掀起的浪打的。一
家人只要听见汽车声,立刻抄起桌面,板凳,乃至一切可作板用的东西齐齐挡在门口,
与扑过来的浪花作殊死搏斗,浪过去后,一家人又立刻放下板具,窝回沙发上看电视休
息,一边静待下次浪来。紧张之中不乏幽默,“汉味”的幽默。
    忙碌的一天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中结束,是综合科长打来的,安置汪姨的那位单
身女同事的父亲今早因心脏病发作去世,通知我们周日去参加他的追悼会。科长放下电
话,叹道:“这些日子天气反常,老人的日子难过啊!”我不认识这位老人,也不想把
什么都朝这天气上推,可是也很黯然。
    这段时间我周围去世的人一个接一个,父亲刚刚送他一个部下的骨灰回山东原籍,
他才二十六岁,在洪水区采访时被毒蚊咬了一口,引起急性脑炎并发症,两天就去世了
。父亲还没从山东回来,希望他不会被水困在路上。
    快下班时做周末大扫除,突然我听见一阵熟悉的“噼啪”声,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向门口跑去,果然,豆大的雨点从空中倾落下来。
    “走了!”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我从抽屉里拿出备用伞冲进了雨中。
    两天来的经验告诉我:只需这雨下上半个钟头,我就别想保住今天这一身干净的打
扮了。果然,刚冲出单位大门,路边的水已开始象小溪般流了起来。
    想都没想就上了门口的出租车,虽然上午下车时发誓这两个月决不再坐的士。收伞
进车时动作稍稍慢了一些,半边衣服已全湿了,皮凉鞋和丝袜?不说它们也罢!我看了
看车内的时钟,五点十一分。
    还没出街口就被堵住了,因为突降暴雨,交通发生堵塞,近五百米的路车开了近十
分钟!的士司机嘴里嘀嘀咕咕的,烦燥不安,因为大雨,前玻璃窗一片白色,雨括也不
顶用,我害怕,对他说:“慢点开,安全第一。”
    五点二十七分,车到水果湖地区,我傻了眼:不到半个小时,早上还是一片坦途的
大路上已是波滔涌动。“不行,会熄火,绕道吧。”
    司机提议。“行!”我干脆的答应了,车钱是小事,现在是我和大雨赛跑,我可不
想在家门口趟水。
    车一拐,上了平行的中北路,雨很大,司机开得很慢,街边的商店里、屋檐下站满
了等雨的人,或拿伞或不拿伞,都是一付很平静的样子,有人望着天发呆。莫非这些下
了班的人,都不象我这样急着回家吗?还是……被雨下腻味了?
    到东亭小区一带时已是五点四十分。抬眼一看,惨了,水漫金山!
    比我第二十二日趟的那水范围还大。怎么办?没办法,趟吧!谁知道呆会儿雨是停
是接着下?
    狠心下了车,一步步向家的方向走。路上停了一些小车,熄了火,车上的人下来推
着走。路边菜市场上鱼堆得高高的,听说这两天鱼都随积水流到街上,汉口不少人在街
上用网打鱼,用棍击鱼,不乏满载而归者。不知道鱼价是升了还是降了,反正看上去鱼
的供应相当的充足。
    人行道和马路之间相接的地方我看不清,伸出脚去试了一试,没探到底,大概有条
沟,怎么办?正站在水中手足无措之际,旁边轻轻一响,扭头一看,一个穿雨衣的中年
妇女站在我身边,把自行车前轮先推进了水中,自行车前轮淹了大半,可也就试出了深
浅,中年妇女冲我一笑,稳稳地踏出了步子,我便跟在她后面前行。
    终于走进了家属大院,身上全湿了,冷得哆嗦,今天在冷气开放的空调房里呆了一
天也没这么难受过。好容易到了家,小狗狗要扑上来亲热,我不要它,从渍水中趟过来
,总有些不太干净的感觉。
    漂亮的凉鞋被扔到了阳台上,换好衣裳的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里正说“今日
市内积水基本排除”这消息是不是太陈旧了点?
    还是话说得太早了?
    天黑的时候,雨停了,明天大概不会有雨。
    武汉,还是晴天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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