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版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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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家在遥远的西双版纳原始密林中。一岁多的时候,我被偷猎者抓住,卖给人贩子,人贩子又长途贩运,把我卖给了河南省灵宝农村的张梦发。就这样,我几经被转手,他们发了财,我却失去了自由。一根长绳子拴在我的脖子上,走到那里,我都逃不出主人的手掌心。
    几年来,我随张梦发浪迹江湖,在“当当”的镗锣声中,我为他挣了大把大把的钱。用我的血和泪,给他娶了媳妇,盖起了二层小洋楼。而我却被关在他家的柴房里,绳子一头拴在木桩上。只有二平米左右的活动面积,打几个滚儿,翻几个斤斗都施展不开,只能呆呆地卧在草堆里,等着吃张梦发家的残羹剩饭。张梦发发财致富没有够,这不又牵着我,一路走到甘肃白银,想让我继续卖艺,争取二年内再给他赚辆大汽车回家。
    这些天来,我太累了,有些不舒服,感到头痛,浑身发冷。想同主人一起住到旅社,改善一下居住环境。没想到旅社的服务员硬是板着脸不同意,说:“不行,不行,哪有带着猴子住店的?”我的主人哀求她说:“它有病了!”“病了?病了也不行!”服务员连推带搡地把我们赶出了大门。我本想着跟她争辩两句的:“猴子怎么了,猴子和你们人类不是同族同祖先吗?为什么歧视我们?我是少了鼻子还是少了眼睛,不就是个头比你们人类矮一些,手脚比你们黑一些,你们说的啥我都懂,神气啥?”但我一点气力都没有,干脆跳不起来。只能默默地跟着张梦发,再到别的地方找住处。
    想一想,从河南出来到陕西,再到甘肃,张梦发这一路也不容易,怪可怜的。到处给人家低声下气,赔着笑脸。在火车上,汽车上,几乎无一例外地都要受到列车员,售票员的斥责:“你怎么带这么一个东西上车!”最后,就我这么个东西,还得补一张和人一样,甚至比人的还要贵的车票,可我还得蹲在火车过道上或汽车门边的角落,弄不好还要钻到座位底下,闻人家的屁味。
    新的住处找到了,是××旅店。服务员提出除非自己包房,才让我们住。包就包吧,我是没意见,反正张梦发掏钱,我住店。看见他咬牙狠心掏腰包的样子,我知道他的皮鞭明天将会抽得更响,我的身上不知又要落下多少伤痕。唉,死猪不怕开水烫,打就打吧,旧伤未愈添新伤,豁出去了。落得一晚上享受,睡个好觉,明天被打死也值得。谁让我低人一等,是猴呢。
    晚间,我躺在松软的床上,睡的真香。飘飘悠悠,好象腾云驾雾般,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我在密林里寻找妈妈,从这棵树上跳到那棵树上,身子是这样的轻盈,又是那样的虚无,软绵棉的。我眼前一会儿一片漆黑,一会儿又光亮刺眼。我看见妈妈了,她好象坐在一棵大蓉树上,十分悲伤地遥望着蓝天。我惊喜若狂,哭喊着,飞也似的向妈妈扑去。妈妈张开双臂抱着我,老泪纵横,哭泣说:“孩子,这些年你到那里去了,妈妈想你啊!”我偎在妈妈的怀抱里,也伤心的落泪说:“妈妈,我也想你啊!”妈妈掰开一个野香蕉给我吃,我吃着甜美的香蕉,向妈妈诉说,我被人贩子拐骗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我吃尽了人间苦头,每天都要挨张梦发的皮鞭,要受他的训斥,还吃不饱饭。
    他让我在街边卖艺,给他挣钱,动作稍慢一点,他就用鞭子狠狠地抽我。“妈妈,你看看我身上的疤痕。”我把后背向妈妈展示。妈妈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伤疤,心疼地哭了。我劝她别哭,我告诉她,我在人间还学会了很多知识,懂得了他们很多语言,比如说,每当在街边上,“当当——当——当当”锣声响起,随着张梦发的公鸭嗓声发出的唱词,我就能有条不紊的按照他的号令磕头,做揖,讨钱,道谢,翻斤头,跑圆场。观众们笑了,主人的钱袋子鼓了,而我却累得晕头转向。张梦发逢人夸耀,说我有人的灵性,可我那有人的地位啊?“妈妈,我想回家。”
    突然,一团漂浮的白雾遮挡了我的双眼,我看不清妈妈,我双手挣扎着,不停地哭叫:“妈妈你在那里?你不能撂下我不管,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在森林里,疯狂地奔跑着,忽感到身上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我睁眼一看,原来是张梦发正挥舞着皮鞭,向我抽来,催促我起来赶快上街。我含着泪告别了梦中的妈妈,告别了我梦幻中的家乡——西双版纳。
    我眨着灰黄色早已无神的小眼睛,想告诉主人,今天能不能让我休息一天,到药店给我买一点药,我的身体实在是有病,支撑不住了。记得前年在什么地方旅社,看见电视上报道,云南省动物园为了挽救滇金丝猴的生命,不惜一切代价,如何,如何。我为我的同类得到如此天高地恩的厚待,真是又感动,又羡慕。我要求不高,用不着多破费给我打针输液,给几粒药片吃就行,我能抗得过去。我想我给你挣了那么多的钱,让你致富,可以说,我是你的再生父亲,没有我,那有你今天的小日子,那有你时常挂念的娇妻和房子。到今天你不能太吝啬,否则,你会后悔的。我知道你听不懂我的话,难道你就看不出我无精打采,浑身无力的表情吗?
    没有想到,你根本不管我,病重中的我是怎样想的,你大声呵呼着我,甩动着手里的鞭子。我不得穿上那件不知缝了多少次,有些褪了色的红袍,跟在你的身后,象个小大人似的上了路。
    穿街穿巷,穿过嘈杂的汽车和人群,我们在体育场对面的临街马路边落下脚。张梦发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头,在我们周围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向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表示,这就是我们今天的演出场地。
    张梦发摆好我演变的道具,拱手向四周人群,用他那浓浓的河南口音喊到:“各位大叔,大爷们,各位大姐,大嫂们,今天我来到白银,想借贵方这块宝地,混口饭吃,请大家赏个脸,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在这里谢谢大家了!”我跪在地上,向大家抱手做揖,嘴里不停地默默祷告:“请大家发发慈悲吧,我今天不舒服,让我少练一会儿,你们多给点钱,我在这里给你们磕头了!”说着,我爬在地上给大家不停地磕起响头,引起周围一片开怀大笑声。他们开心,照理我也开心。因为人们开心了,不时还会丢一些食物给我,这对我来说是最有吸引力的。可是我今天,对这些都没有心趣。只想演出早早结束,找个暖和地方,美美地睡一觉,因为此时此刻我感觉发冷,头闹发昏,沉甸甸的,一点儿清晰思维都没有。
    张梦发大喊大叫,唾沫乱飞:“光说不练是假把式,说好了练好了,才是真本事。”说着,他甩了一声响鞭,把我从混沌中惊醒。我笨手笨脚,一个斤头翻到道具箱边没有站稳,来了一个屁股顿,引出人群中一片哄笑声。张梦发看见我当众出了丑,一顿皮鞭打的我又哭又叫直咧嘴。我静静神,按照他的口令,小心翼翼地演练,生怕出差错,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少挨打。我知道,包公是戴上或摘下那顶黑沙帽和花脸面具;关云长是带黑胡子的红面具;黄忠是带白胡子的面具。我不知道张梦发呜哩哇呐的在唱着什么,但我很清楚,我演变的这些人物,肯定都是好人,要不走到那里都演这一套,我都乏味了,可观众还是那么爱看。
    我看见人群中有一个漂亮姑娘,她披肩长发,皮肤细嫩,十分好看。她旁边有一个小伙子,几次拉她走,她都没有动身。她指着我惊喜地说:“快看哪,小猴子穿着红蟒袍呢,还戴着乌纱帽,多精神,真好玩儿。”小伙子无所表情:“有什么好玩的,走吧!”姑娘执意要看,说:“不,我要看,小猴儿还能听懂人话,看它翻的跟斗多好。”小伙子烦了,指着我说:“你没看见它身上皮毛不整,到处长着赖疤,有什么好看的?”说着把姑娘拽走了。我听到这句话,犹如一把尖刀刺在我的心里。我身上的赖疤能怪我吗?都是那张梦发用鞭子给我在身上留下的烙印。说实话,我在族类眼里,还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呢!将来有机会,我回到西双版纳,一定找个漂亮的“媳妇”,让你瞧一瞧。
    猛然,我看见一个警察向我们走来,我欣喜若狂。听说现在正是“严打”时期,警察叔叔们救了不少被拐骗的妇女儿童,让他们与亲人团聚。我龇牙咧嘴,想告诉他:“我也是被拐来的,警察叔叔,救救我吧!我想回家!”可是我无论怎样向他哭喊,他都无动于衷。他径直走到张梦发跟前,严肃地说:“这里不能摆摊,影响交通,请到别的地方去。”我扑到他跟前,想跟他诉说,可是他只看了我一眼,不肖一顾转身走了。我失望地瞧着警察叔叔的背影,从头顶凉到脚底。我知道今生今世,是难以回到美丽的西双版纳了,我要做流落它乡的屈死鬼和怨死鬼了。
    张梦发要收摊了,一早晨我给他赚了几十张小票子,有一角,二角,还有五角的。我发现,只要有人给他大钱,张梦发的脸面马上就堆满笑容,同时也催促我用同样的笑脸来报答,给这位观众磕头作揖,行鞠躬礼或翻几个斤斗表示谢意。如果我稍微怠慢,张梦发的脸上就会显出别人不易查觉的愠怒,而我对这种愠怒的敏感和恐惧感,决不亚于他手上那条不断晃动,像蛇一样的鞭子。
    张梦发用他那黑乎乎手指蘸着粘手的唾沫,点完了一厚迭纸钱后,满怀喜悦,牵着我走进了一家饭店。他收拾了一些别人桌上剩下的残汤剩饭给我吃,而他自己要了几个好菜,要了一瓶酒,在那里自斟自饮起来。我没有丁点儿食欲,也不想看他的吃相,我只是静观外面来回走动的人群。
    张梦发喝大了,喝的满脸通红,一直到脖子根儿。看到他那醉熏熏的样子,我心里不由地怔怔发怵。我知道他每次喝醉酒,定会拿我耍酒疯,我下午还是小心点儿好。
    “当当——当——当当”,响亮的敲锣声又在公园北门的一个空地上响了起来。我们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包围了起来。尤其是孩子们,听说有我这猴哥表演节目,更是乐的闭不上嘴,大老远就叫大人领过来,不停地往前钻,想看看我的容颜。
    我登场表演了,戴上包公的乌纱帽,两手提起红蟒袍,迈出八字步,然后很有风度的一个转身,高抬腿来了一个大亮相,赢得满场喝彩。然后我又换上关云长的面具,穿上战袍,拿起木制大刀,在场地上舞了起来,几个前滚翻,后滚翻,使得全场观众惊叹。孩子们乐了,大人们也乐了,一张张钞票象雪片似的飞到了我的眼前,满地花花绿绿的,还有糖块,香蕉等。我无力检起它们,只是爬在道具箱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张梦发看着这么多的钞票到手,瞪着血红的眼睛命令我,赶快给大家磕头致谢。我爬不起来了,他就悬空把我拎了起来,重重摔在一个小女孩跟前,让我给她磕头作揖。原来张梦发清楚地看见小女孩,不停地掏她爷爷的口袋,已经把好几块钱扔了进来,爷爷手捂住口袋,不让掏,小女孩正抹眼泪哭着呢。我拜倒在她的面前,强打精神,给她单独来了一个斤斗,并向她磕头致谢。她受宠若惊,高兴地又递给我一块糖。我是想接又不敢接,因为我一天水米未进了,浑身发虚,真想吃掉这块糖,补点儿热量。我眼巴巴地望着张梦发的右手,看着无名指上悬挂着一条鞭子,晃来晃去。小女孩急切地招呼我:“给你吃,你怎么不吃啊?”张梦发眼瞅瞅小女孩手里的糖,又看看我,十分得意地对小女孩和观众们说:“我叫它吃,它才敢吃,我不叫它吃,它是不敢吃的,,,,,,。”我一心惦记着那块糖,嘴里不停地回吸着将要流出的口水,没有听清楚张梦发是让吃,还是不让吃,就畏畏缩缩伸出了手,“啪”的一声,皮鞭狠狠地抽在我的右手上,痛得我哀叫了一声,我伸出去的右手象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人类不是说要爱护我们吗?不是要与我们和睦相处吗?我实在不明白,张梦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难道让我对你无条件的绝对服从,就是这样向观众验证吗?我愤怒的神情与泪水一同在眼中涌出,昨天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也越来越厉害了。尽管那个小女孩为维护我的权益,厉声指责了张梦发,说他是个大坏蛋,其他不少观众也批评了他。但张梦发酒后野性,更使他无法收敛对我的虐待,他看见人越加增多,就用那条无情的鞭子,不停地抽打我,让我不停地表演,他想用我赚取更多的钱。
    尤其一个中年男人更可恶,他竟然掏出十元钱,要看我翻跟斗。我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实在翻不动了。但在张梦发挥舞的皮鞭下,我还得跳。一连我翻了十几跟斗,累得气喘嘘嘘,眼前发黑,趴在地上动不了了,嘴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返回的力。
    我听见张梦发对那个中年人说:“算了,别让它跳了,它病了,它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很感动,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但听到那个中年人的回话,我十分气愤。“这猴儿不就是给人看的吗?病了?刚才跳的不是挺欢的吗?不行,要继续跳。”说着,他用一根小棍在我脸上挑逗,我愤然而起,窜向那个男人身上,要不是他退得机灵,要不是张梦发及时扯住套在我脖子上的绳子,我非抓他个满面开花,只是把他的手挠破了一条。那个中年人恼羞成怒,抢过张梦发手中的鞭子,劈劈啪啪地向我打来,我被打得口吐白沫,不能动弹。张梦发急了,一把抢回鞭子,把那个人推倒在一边,抱起我的头,睁大眼睛望着我,说:“他不是人,他心眼坏得很。”我微微睁开眼睛,想告诉张梦发:“我不是不想给你作脸,我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真的,我很不舒服。”
    张梦发的哭声?喊叫声?不,是西双版纳原始密林中的惊涛骇浪声,在我耳边回响。妈妈,我回来了,你日思夜想的儿子回来了,我看见在大蓉树上妈妈慈祥的面孔,一群伙伴们自由自在,欢蹦乱跳,有的在绿叶繁茂的树枝上,有的在鲜花绽开的草地上,有的在柔软的藤条上,它们向我招手致意,向我奔来,向我荡来,,,,,,。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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