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1期
我为李运昌将军寻“冰儿”
作者:佟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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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儿女》编者按:这是一首感人至深的革命真情的赞歌。
原中顾委委员,曾身经百战的抗日老将军、原冀东军分区司令员李运昌,几十年视战友与群众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虽进城半个世纪,却锲而不舍追寻一段人间真情,历44年而不辍,最后终于在无数热心人的帮助下,于百万人中间找到"冰儿",了却了将军一梦。
"冰儿"是谁?老将军与"冰儿"是一段怎样的感情?谁是这隔代历史的传接人?为了圆老将军之梦,有多少人热情相帮,又演绎出怎样情真意切的一连串故事?
历史亲历人、已73岁高龄的兴隆县党史办原副主任佟靖功揭开了那段尘封岁月,娓娓道出令人荡气回肠的人间奇缘。
1985年我开始接手为将军寻亲的重任。为此,我专门赴京拜会老司令
早在1949年3月,时任热河省主席的李运昌在"热河省革命老区人民代表会议"上,就找到时任兴隆县委书记的王佐民,拜托他寻找一位雾灵山女儿,至于这位"雾灵山女儿"对老将军而言究竟有何等重要,老将军并未多言,只简单介绍说:"她救了我,救了我们冀东军分区,使300多名指战员免遭厄运,她对抗战、对革命有大功。而且,她在领我们突围的路上早产了,还是我给孩子起名叫'冰儿'"。
王佐民受命查找了一年,后因调动工作又嘱托继任接着寻找,却始终没有音信。
到了1985年春节后,承德地委党史办主任李景珍找到我,我当时正在兴隆县党史办工作。李告诉我说:"1984年运昌司令委托赵专员(赵锡廷,承德地区副专员,当年运昌司令工作区域内的财粮助理,为运昌所部筹措军粮)和我再找'冰儿',老司令员为这事牵挂40多年总没个下落!我俩在承德,你在兴隆,咱们一道扎扎实实寻找下去。"
受重托,我暗下决心:踏破铁鞋也要找到"冰儿"母子,让老司令和"亲人"早日见面。同时也想到,必须要向老司令当面请教,了解细节,以增加线索。
景珍同意我的想法,应我要求,他给老司令疾书一信。
3月22日凌晨,我手持书信上路,景珍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运昌司令对咱老区根据地特别亲,对这里的人民特别近,一说兴隆人,他都高兴见,一说兴隆事儿,他都仔细听,要是农村人基层事儿,还得加'更'字。"
果然,当我终于打听到"东总布胡同38号",走进李运昌司令员的宅院后,候在那里的老司令立即迎上前,笑声朗朗:"根据地老家来人啦!"转身忙不迭招呼家人"快沏茶、拿糖果",说罢紧紧握住我的手。
待我歇息功夫,老司令看景珍便信,信是这样写的:
"老司令员:寻找'冰儿'的事,已进一步委托兴隆县党史办佟靖功同志,他对无人区斗争史和根据地革命史特别上心、对工作特别敬业、文字功底很好。为尽快找到'冰儿',靖功同志前往您处请教,请尽量给他提供一些线索。"
看罢信,老司令凝视窗外的眼神久久没有收回。
稍感意外的是老司令没先问"冰儿"的事,而问是否认识王佐民。偏巧,我与王佐民有相处之缘。我回答后,老人家果然满意。王佐民当年任迁(安)遵(化)兴(隆)县第八区区长,1944年任承兴办事处主任,1945年春在冀热辽区英模大会上,被评为"坚持无人区的模范县长"。1942年至1943年初,老司令在兴隆五指山建设根据地,正是在王佐民负责的区,二人是配合作战的战友。
听我如数家珍,老将军特别高兴,问过其他老同志身体和工作情况,才转入正题。
"兴隆是冀热辽抗日根据地的战略要地,是坚持无人区斗争的重点。"
老司令员凝重的表情说明,这两句是全部谈话的"基点"。
老司令接着说:"兴隆要加强千里无人区斗争的宣传,要宣传抗日民族英雄孙永勤,要用这些史实关心教育下一代,要使我们的光荣传统代代相传、脉脉相承。"老司令还说:"我与'冰儿',不单是个人关系,他反映了一个时代党和人民的鱼水深情,寻找'冰儿',主要是研究共产党人生命力的源泉。这不仅反映出根据地建设的深度和高度,还在于把共产党人永不枯竭的生命力传承到明天。"
老司令说着眼圈发红,我也不觉深受感动,参加工作几十年,第一次感受到与老前辈相比自身的苍白,感受到党史工作者肩负着老一辈多少期望和寄托!
我一人独进深山,由上游向下逐村寻找。虽无音信,却收集到不少与老司令有关的故事
老司令提到的千里无人区,是长城沿线东起山海关绥中,西至张家口独石口,全长1700多里,跨越20个县,总面积5万平方公里的大区域,日寇在这片土地上曾强行围成2506个人圈,监禁140万人,5年间被屠杀和折磨致死达20多万人,兴隆就占5万多。为制造千里无人区,除3万日军驻守外,还调来伪军9个旅,讨伐队27个,占伪满洲国兵力三分之二。其中21000多人部署在兴隆,专门围剿李运昌部队。
当时我冀热辽李运昌所部主力仅有3个团(11、12、13团,每团约1000人),9个区队(每队约400人),合计不过7000人,要对付日伪精锐,其艰苦卓绝的情形可想可知。
关于寻找"冰儿",我记录了一段对话:
佟:冰儿母子的详情,您还记得多少?
李:时间久远,记忆有些模糊,始终没忘那位农村妇女为我们连夜突围带路,途中在冰天雪地生下一个男孩,是我给起名叫"冰儿"。
佟:您还能回忆出时间、地点吗?
李:年、月、日记不得,地点是在一片陡峭的大山里,可能是夜间,辨不清地势特征。
佟:近几年您找"冰儿"母子更勤了!
李:我已七十七岁了(时在1985年),再不抓紧找他们娘俩,就会留下终生遗憾!晚年毕竟有限,一天找不到他们,我总是悬着心啊。
……
回到兴隆,老司令的全部情感,成了我寻找"冰儿"的力量源泉。这情感,实在难能可贵,不仅贵在其长久,更贵在其蕴涵的内质与意义。这种品质如今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了。
4月初,我安排好工作,一个人去了重点区黑河川。这是一条百里深沟,五指山(海拔1383米)纵列其中,五凤楼(海拔1475米)横亘其上。当时我想,既然寻"冰儿"几十年,肯定不是容易事儿,这次要下大决心,从上游向下逐村查找。
请四老(老干部、老党员、老民兵、老堡垒户)座谈,逐村走访,1000多户人家、几百里行程,8天过后,收获仍为零。
接着,我走向黑河川下游,用同样的方法,先后到转山子、三道梁、蘑菇峪、大东峪4个村,方圆50里,1500户人家,没黑没白的7天,还是音信皆无。
转眼到了盛夏,我转到五指山南麓的横河上游,这里有海拔1227米的大石镐,驻过冀东军分区司令部、政治部、供给处、卫生处等重要机关,因运昌司令1943年曾在这里过春节,所以座谈更细心、更广泛。半个多月,又有马架子沟、水泉子、羊羔峪等8个村、方圆50里几千户人家留下了足迹。虽然还没有"冰儿"母子下落,却收集到了不少与老司令员相关的一串故事,填补了我修兴隆革命史的不少空白。
再进山依旧无果。却意外为修史增添浓墨重彩
有1985年进山经历,老伴再不许我独行。老伴儿不知啥时候说通了县领导,让在广播局当编辑的儿子带着"任务"伴我同行。虽说一举两得,但老伴的良苦用心和领导善解人意更让我心动。
1986年初秋,我与儿子相伴再次出发了。这次,我们专走当年无人区险路,黄花川--张杖子--王宝石--河南大峪,折返柳河口、车河口、车河川,再从车河堡翻梁到承德县的八卦岭一带,方圆达几百里。这次虽仍没有"冰儿"下落,收获却很大。这次行程中,张杖子村1942年入党的老党员张文义、张奎顺、赵桂荣向我们介绍了事后写进县党史近似"冰儿"妈那样的女英雄--二姑娘的故事。
二姑娘家住转角楼,在迁(安)遵(化)兴(隆)联合县第10区范围,是孙永勤民众军的故乡,又是运昌司令作战的地方。二姑娘是当地农民雷永龄的二闺女,小名叫二头,21岁,长长的辫子,高挑个俊模样,见人就微笑,没说话先旋两酒窝,乡亲们非常喜欢她,张口就是"咱们的二头"。
1943年4月,李运昌的战友、冀东地委宣传部长吕光到转角楼养病,和爱人刘郁芬住在二姑娘家,经过大家努力,吕部长一个月就恢复了健康。
1944年冬,日寇探知曾有重要"头目"在这休养,秘密包围转角楼,欲捉"共匪同党",将雷永龄、二姑娘、四姑娘等13人抓到大杖子南沟口,当场枪杀11人。
剩下二姑娘和年仅14岁的妹妹四姑娘后,日本警佐大厂看二姑娘貌美,起了歹心,通过翻译说:"只要跟他上床,就能保活命。"二姑娘破口大骂:"狗娘养的鬼子,我宁可死,决不跟牲口搅在一起!"翻译乘机说:"你不跟太君,只要跟我,也能保命。"二姑娘狠狠啐道:"没脸的败类!中国姑娘不怕死!"说罢,直撞鬼子枪口,英勇就义。
二姑娘誓死不屈的民族气节,震呆了鬼子,感动了伪军小队长陈金铭,陈乘鬼子气走、翻译验尸、现场混乱之际,偷偷带出四姑娘,安置在承德家中侍候老婆月子,日本投降后,四姑娘被接回,直至长大后成家,才起大名雷秀英……
时至初冬,二度深山行结束了,"冰儿"母子虽未"露面",但一批气冲霄汉、血溅敌顽的先烈,冲破尘埋走进党史,也为落实司令嘱托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第三次进山金石为开。三条线索,条条令人振奋
正为寻"冰儿"而"山重水复疑无路"时,又迎来"柳岸花明又一村"。
1987年9月17日,即将离休的赵锡廷专程来兴隆,称老司令又回忆起了三条线索:一是"冰儿"事是1943年初在五指山突围时发生的;二是突围时先找的地下交通员,因其在外送信,是他家女主人挺身而出,完成了带部队突围重任;三是这位大嫂带道是深夜,突围中生孩子天已放亮。
三条线索,条条令人振奋,回顾前两次进山,我预感,这回离成功不远了。中国有句俗话"事不过三"。
当天下午,按照新线索,我与64岁的赵专员直奔五指山下解放村。赶到成功村,天已大黑,距解放村还有山路50里,村支书见是老专员,硬把我们拽下车。老熟人,热豆腐、热炕头、热心肠,为快找到"冰儿",大家聊了半宿,谁也没喊困。第二天,解放乡早把老干部赵庆云、刘彦成(抗日时赵锡廷的通讯员)请到了乡里迎候。
见到二人后,老专员首先提出第二条线索,问知不知道抗日时期牺牲的地下交通员?这一问,犹如投石击水,引起阵阵涟漪。二人回忆:小五指山的地下交通员,是共产党员朱老二,大名朱殿昆,1945年4月19日给八路军送信时牺牲。朱的媳妇叫张翠屏,为人仗义、豪爽,炕上地下干净利索,手快、腿快、嘴也快,人称"麻利嫂",净给八路军办事。如果附近有这事(指为部队带道突围),可能就是他们家,刚好他家有个40多岁的儿子,可就是不叫"冰儿"……
我们赶紧问:他们在哪?赶紧见面!
大家抢着答:早搬走了,听说老奶奶不在了,儿子叫朱海清,在平安堡铁厂当工人。
石破天惊!"冰儿"终于找到。带出的是一篇感天动地的奇缘故事
为确认此"冰儿"不是彼"冰儿",避免再出现"冰儿""雪儿""马儿"轶闻,我们先与铁厂联系好,于这天上午9时,把朱海清请进办公室。
朱海清矮个、宽脸,大眼睛、尖下颏,脸晒得黝黑。得知"客人想听听烈士子女身世",便自然进入正题。
"我老家在五指山沟,大爷叫朱殿盈,父亲排行老二,叫朱殿昆,叔叔叫朱殿华。我叫朱海清,小名胡林子,今年45岁。家里的事儿都是听母亲讲的。我母亲叫张翠屏,1982年因病去世了,要活着今年76岁。抗战那些年父亲母亲常给八路军、游击队送信。我母亲32岁那年(述者注:1943年),有一次李运昌司令来我们家,情况挺吃紧,我父亲又不在家,我母亲掖上手榴弹给部队带道……"
尽管朱海清不知自己的别名叫"冰儿",不知自己诞生在冰上,但他接下来的叙述完全吻合运昌司令的回忆和一些当事人的补充,终于揭示了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那是1943年初,为恢复冀东根据地基本区,在五指山区的李运昌部署三个主力团分东、中、西三路越过长城封锁线向南挺进。
1月21日傍晚,朔风怒吼,大雪纷飞,李运昌司令在五指山东麓达峪村处理完事后,准备动身追赶11团。突然接到第八区区长王佐民派人送来紧急报告,称:敌人已探知运昌司令踪迹,7000日伪军突袭包抄,已堵住所有下山路口。一时间,近300人的军区首脑机关万分危急。要保存实力,只能向五指山后背转移,再通过高山密林向五凤楼根据地穿插。突围只能走大石憋砬(山名),惟一能带路的交通员朱殿昆送鸡毛信去了,情急中,人称"麻利嫂"的朱殿昆媳妇张翠屏挺身而出,30岁出头的她当时怀有身孕,李运昌非常犹豫,麻利嫂却爽朗地说:"咱山里人身子骨硬棒,麻溜儿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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