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天:“快。” “一天快多少?” “大概1分钟。” “好,我们就拿这东西试!” “怎么试?” 三爸:“两块表都让他听,同时听,看他能不能听出谁快谁慢来。我们一般人谁能听出来?一天24个小时也就相差3分钟。走,我们这就去当场试。” “我们回祠堂?” “不,阿炳一定是回家了,他在外面一受委屈,就跑回去找他妈。他什么委屈都跟他妈说,也只有他妈能安慰他。” 远远传来织布机的声音。 三爸引着安在天进了院子:“家里有人的,阿炳妈是乌镇最好的裁缝,村里人的衣服有一半都是她做的。我太太在世时做旗袍,都不找上海的师傅,专门从城里跑来找她,不光是图个便宜,给她个样子,她翻翻新,会给你缝件更好的。” 安在天问:“你是阿炳的三爸?” 三爸笑笑:“就是嘴上喊喊,没什么血缘关系。他家和我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平时他妈经常过来照顾我老母亲,关系很好的。所以,我也想做个好人,帮帮他们的忙。” 金鲁生没有跟来,他在门口找了个凳子坐下。院子正对一个小卖部。 三爸指了一下:“那就是我家,我们先去看阿炳,回头再去我家坐。” 两人往阿炳家走去,织布机的声音越来越大,阿炳妈头发半白,正在埋头织布。阿炳妈一无觉察,楼上的阿炳却已经“听”见了,叫道:“妈,来客人了。” 安在天寻找阿炳的声音,顿时有一种被窥探的恐怖感觉。 阿炳妈抬头,慌乱地站了起来:“哟,是三哥,来来来,进屋坐。阿炳刚才又烦你了……” 三爸:“忙着呢。” 阿炳妈有种弱者的殷勤:“不忙。乡下人,不忙的。”说着,又是迎接,又是拿椅子的。楼上有收音机的声音。 三爸问:“阿炳在楼上?” 阿炳妈:“听收音机呢。” 收音机的声音忽然没了。 三爸对着楼上喊:“阿炳,别下来了,三爸上来找你有事。”向阿炳妈介绍着安在天,“这位是安同志,从上海来,专门来看阿炳的。” 安在天礼貌地:“你好,阿婆,打扰了。” 阿炳妈:“你们城里人就是客气。……我还是叫阿炳下楼来吧。” 安在天忙摆手:“不用不用。” 楼梯在里屋,灶屋很黑。 阿炳妈朝楼上喊:“阿炳,他们上来了……楼梯口没灯,阿炳用不着的。” 安在天和三爸摸上楼来。阿炳就站在楼梯口迎接着,由于逆光,他看上去有点儿恐怖。墙上挂着一个人的画像,那人穿着军装,竟然是国民党的军装。安在天一怔! 阿炳家院对门的小卖部,是那种只在墙上开个窗的小店,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他们进了瞎子阿炳家。” 金鲁生找了半天,才发现声音是从窗洞里传出来的。 金鲁生问:“这院子没后门吧?” “没有。” 金鲁生掏出酒壶,喝上了。他和里面的人聊着,像跟鬼在说话,对方嗓门很怪,细细的,飘了出来。 金鲁生问:“这个阿炳家还有什么人?” “就他和他妈。” “他爸呢?” “他没爸。” “死了?” “他就没爸。” “那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金鲁生忍不住站起来,低头往窗洞里看,吓了一跳——是一只晃来晃去的空袖管。 阿炳妈“咚咚”地从楼梯口跑了上来,惊慌失措地看着安在天。 三爸给阿炳妈使了个眼色,拉住安在天,对阿炳说:“阿炳,知道三爸带谁来了?” 阿炳不假思索:“那个不是村里人的人。” 安在天:“阿炳你好。” 他的眼角一扫——阿炳妈已经给那张画像蒙上了一块花布。 三爸:“我们阿炳的耳朵就是好,什么都听得出来,安同志要不也不会愿意来找你,乌镇没有多少人愿意来的。” 阿炳妈放心不下,还不住地往画像的方向看。安在天假装对画像并没有在意,自己找了椅子坐下。 安在天:“阿婆,你去忙,不用管我。” 阿炳妈忙不迭地说:“那我去烧开水。” 阿炳妈下楼,三爸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句:“去我家拿些茶叶,我带回来了今年的新茶。” 灶间,阿炳妈点着一只桑树杆扔进火塘,惊魂未定。 屋子里空荡荡的,有两把竹椅子,一张木头床。床上乱堆着东西,不像有人在上面睡。唯一像样的是一部老式收音机,很大,放在临窗的桌上。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烟味,一只充当烟灰缸的破碗里,还燃烧着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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