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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冷月 

闻安保 nanlv@yeah.net 



陵山寺的钟声,送走了多少悲凉的岁月,送走了多少如火的青春年华,同时又期盼多少情缘、怨恨的轮回。晨钟暮鼓送走了数不尽的春秋,青灯未能照明迷津的漫漫路遥,黄卷的字里行间也没有真正禅悟人生的丝缕真谛……
朱门高墙围着三层阁楼,依山傍水,稀疏的紫竹,参天的水杉,映缀得十分得体。从马陵山深谷流出的小溪从大墙西侧潺潺地流汇进沭河,清澈见底。无数形态各异的鹅卵石在细流中显得不老实安分,晃晃的让人目眩。沭河的西岸是座极其繁华喧嚣的袖珍小镇。镇子不大,零散无序,路如脉络,居民住房各有千秋,高低毗邻。镇子有个耐人寻味的名称——镇僧镇。这是上代人的上代人传下来的,不知传了多少年。直到现在各路的商贾大腕云集镇僧镇,讨论还价,醮着唾沫星儿数钱,尔后都是睁着狡黠的眼看着对方,对方的双眼也大都是布满凸起的血丝红筋。随着陵山寺暮鼓敲响,关门盘点一天的营生,有的捶胸顿足,口喊放血、赊本,有的眉梢跃动,沽洒唱曲。镇僧镇岁岁月月、朝朝暮暮地磨蚀着太阳和月亮,磨走了一荐荐白嫩黑厚的面孔脸皮。镇僧镇的镇长是全镇人举拳头举出来的,是土生土长的土著后生。读过书,当过兵,曾经一度潜心研究过历史,对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灭佛,有其独到见处。僧人持钵化缘,不劳而获,劝人积德捐其钱物,实乃争食人间烟火,佛又在人间烟火之中。从古至今从未见过从木鱼中敲出个真正普渡众生;数珠念佛也没数出个清平安乐的世界。困了就睡,饿了就吃,渴了就喝,解肚子之需,别无他法,而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佞人的巧语、害人的把戏。
镇长复姓宗政,名雨生,解甲归故里和古道热肠的镇上老少爷儿们打得火热。雨生爱书嗜读,爱侃能道,娶陵山西北张庄枝子为妻。婚后十余年相敬如宾,不曾有过半点口舌之争。雨生做镇长,上任的第一天没去镇上的办公楼,没有进自己的官衙坐堂问公。镇上的几班人马列队两旁,等了大半天也未见人影。招惹许多人私下酿出多少是非野史,小道传闻。他毕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霎时成为镇上的千人之主,众目视之。
雨生去了陵山寺。紫色高大的双檐山门紧闭着。他瘦得象山里熬过一冬风霜挺拔的竹子,凸出的节棱着实让人有一种坚硬立体的感觉。他的脸本来不是一副做官的相,天庭并非饱满,额头左上角有一颗明显的豆大黑痣。按相学之说,黑痣是压抑官运的天星。从面相上看命中是注定不能做官的,况且雨生的嘴出奇的大,但却大的好看如适,因为他有一副整齐的白如绽开的石榴米那样的皓齿。雨生坐在山门的青石台阶上,环视四周。山色如黛,明清秀丽,松竹吐翠,各种鸟叫不绝于耳。古人对宅相风水颇多研究,陵山寺建于此处真是叫人赞口叫绝。天上的仙境云中的龙都是想象出来的吉祥物,此处才真是人间的仙境,造化这仙境般庙宇楼阁的人才是真正的“人龙”。
山门是闭着的,悬挂在山门上檐的“陵山寺”三字出自雨生先人之手。字刚劲飘逸,方正得体,是书法中难得的上乘珍品。僧人们视这三字如同舍利佛骨那样贵重。寺庙山门的正前端有座影墙,墙上也有几个字“陵山小灵隐”,据说是乾隆的亲笔手迹。这可是乾隆巡视江南路过此处,见陵山寺辉宏壮观,故而挥毫走墨留下这几个字,现在成为省级重点保护文物。
雨生镇长看了山门,心里默许了这些先人大贤的真迹墨宝之后,到了山门前,欲进寺中,抬手不知是敲是推,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敲了山门。沙弥开门,合掌低首念着阿弥陀佛,“施主有体贵干”?沙弥未受戒,头极像一只没有斑点的椭圆的青皮鸭蛋。
沙弥引雨生镇长到候宾室坐定,端上香茶叫出主持,相互自我介绍。雨生平生第一次自谓镇长官衔,惹出主持一连串的猜测。“宗政雨生微服私访,光临本寺,蓬壁生辉,不胜荣幸。”最后问宗政镇长有何见教,请明示谕。
下午,镇僧镇派出寻找新任镇长的几班人,回来都说没见到,镇长的妻子枝子言明一早就出去了,至今还没回来吃午饭。
宗政镇长从陵出寺回来,路过朱门大墙围着的三层阁楼。出于好奇,他走到门口顺着间隙朝里瞧瞧。外观是松竹掩映,但院里蒿草丛生,阴森恐怖。他心里直犯疑惑,真象鬼狐先生蒲松龄笔下的荒宅令人毛骨悚然。雨生回过头沿着小溪来到沭河断桥处,喊了使船的人摆过对岸,没有去家,去镇里上任去了。
镇政府是代表百姓掌权的地方,要代表百姓的意志办事用权,违背了那就叫弄权。雨生的心里是明净的,明净得没有一点斑点。
新老镇长交接,老镇长和雨生谈了几个小时。
镇僧镇新镇长到任的第一次政府会议在政府的小会议室开始了:整整一天讨论如何开发镇僧镇的旅游业,论证发展经济和开发旅游业两者之间的关系。订好措施,拿出方案,最后一致通过开发旅游业,带动其他经济发展的思路。
散会了,雨生回到了家里。枝子拉着雨生,嘴对着脸长长地不动地吻着。
旅游公司成立,雨生兼经理,招了十多名妙龄女孩,初中、高中毕业不等,主要是陵山寺对外开放旅游。这个佛门净地也不净了!
主持让出西厢房三间作为办公室,双方签了合同。合同明文规定信男信女捐的钱物归寺庙收入,寺庙自主经营香蜡烛箔,进寺门票钱归政府所有。等等不尽详明。但合同的最后一条是未尽事宜,双方在相互履行中另做补充。
合同签好,雨生如释重负,就内容和条款而言他心还是颇觉得意的,现在就准备开张。与世隔绝、关闭了许多岁月的陵山寺山门这回可要开放了。面对灯红酒绿的斑斓世界,面对这红尘滚滚,站在山门的台阶上,雨生凝视着先人所书的“陵山寺”三字,久思深悟,佛门净地也要品尝着开放的味儿。什么都要适应开放、服务社会、造福百姓,佛俗相结合的经济形式当然是可取的了。但此话绝不能当作红头文件来发的,目前还没有这种理论的调子,中央到地方没有,这是自己的独到之处只能做为自己的见解,用在工作中尝试一下也无妨。经济工作是靠闯的,摸着石头过河嘛 ,作为雨生他绝不是一介书生,一个兵油子,他毕竟成熟了。
雨生没有想过当镇长,没想过开发旅游,更没有敢去想开放关闭成百上千年的陵山寺山门。镇长当了,旅游业搞了,山门也开了,是天意,是开放这个年份赶的。雨生觉得自己是个湿漉漉的弄潮人。他悠悠间转过身子,觉得自己此时很伟岸。遥眺着弯曲如蟒的沭河,望着镇僧镇上空的袅袅炊烟,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独领风骚的人。
雨生到家后,妻子很惊讶,总觉得自己的丈夫好象是五官错位,不象过去,那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额头发亮,早见的几道抬头纹也绷老紧,显得疲惫的一双大眼似乎在喷火。过去善于言笑的嘴,这回也闭成一条灰紫而粗的杠杠。“雨生啊,干嘛呢?是不是做官了,你看你那个拘谨的样子,我又不向你讨封赏,可别金口玉言,那会把我憋死的。”枝子边说边拾掇着饭桌。“别胡说了,糟糠之妻不下堂,就连马前泼水的朱买臣也会慈心大发的。”枝子受宠,放下手中的碗跑过来抱住雨生的脖子,杏眼垂露,娇声细语:“我怕,女人最怕‘冷宫’二字,女人最怕‘寂寞’二字。”
雨生心动了,嘴含着枝子的秀发,使劲地咬,心里咕叽着“那怕是抱玉兔从月亮下来的人我也不屑一顾的”。二人在院子里,尽情地无拘无束地波澜壮阔起来。
“唉呀,大门还没有关呢!”枝子惊讶地从雨生的怀里挣脱出来,急忙去关门。门是敞开的,门槛上放着一封信,她捡起来递到丈夫的手上,嘴里直埋怨雨生心急,粗心大意,这回准让人瞧上了。
信不是从邮局里发来的,是人送来的,封面上没有邮戳。雨生拆开信。
“宗政镇长好:
我从学校毕业快两年了,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听说镇上要搞旅游公司,我想我能胜任。请接受我的自荐。我爸死了,妈妈长年生病,一个弟弟在校读书。家庭实在困难……”
雨生没有往下看,只看落款的名字“梅荣x月x日”。雨生随手将信折叠后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枝子今年才三十岁,至今没有开怀。月月按时来,准着哩,不见动静。名牌医院,专家教授,乡间专治不孕的郎中看了无数,急得雨生说不出口。雨生大枝子二岁。近几年来雨生才发现自己的胡子和别的男人不一样,稀而疏,绒而坚,怀疑自己是不是假了。但不敢启齿,唯恐枝子受不了这么多冤枉,无辜地喝了那么多苦水。要是自己真的假了,充其量的这辈子意义又有多少呢?月亮出来了,院子里明明的亮。他抱起枝子放在床上,解开枝子的衣扣。枝子恬静地躺着,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不太规则,潮涌在她胸口荡漾,二只奶子极象二只白白的馍馍,乳头极象二只樱桃。雨生看着枝子的裸体,从头到脚,从脚到头,过去从没有这样过。今天他在欣赏一件不加雕饰的艺术品。
“上来吧!别看了,又不是头一回”。
“用枕头垫在你的腚下,听说这样怀孕的保险系数非常大。”雨生急粗地说。尔后两人又在床上翻云覆雨起来。一个软绵绵的,象海边的沙滩,任你作揉造次;一个象龙,翻天覆地,腾云驾雾。枝子噢噢地叫着,床吱吱嘎嘎地响。雨生又是大汗淋漓,浑身粘糊糊的。最后冲剌之后,床上象是放置了两块白白的软面团。
屋子里恢复了原来的恬静。



旅游公司如期开业了。
锯响有末,当天收入就很可观,连那些整日坐禅念佛的和尚们也忙得不可开交,只要能赚钱,打坐修行的事也不至关重要了。
梅荣招工进了旅游公司,在陵山寺门口买票,晚上报帐,将钱存放到储蓄所里。工作不复杂,只要不错帐。每天几千元的进帐,梅荣有生以来没见过这么多钱。钱对她来说意味的是能给妈妈治病,能供弟弟读书,能做好看的衣服,更能砌好看的房子。就象每天回家路上看见的那三层阁楼。
雨生寺里寺外地走走、看看,指导性地安排一些工作,其他的都由副经理焦伟去过问,自己的主要工作在镇里。只要理上路就好了,开头嘛,乍吃馒头还三口生。况且搞旅游服务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委实说是没有经验的。
下午下班,按规定山门一关里面除了和尚僧人外,俗人是不得逗留的,更不准在此过宿,要绝对保证佛门清净,谁也不准破这个规矩,这是对佛的尊重,更深层意义这是对佛教的一种保护。雨生对北魏道武帝灭佛也有了新的认识。事物是在变化的,认识同样也在变化之中。陵山寺坐落在镇僧镇辖区里,这不能不说是镇僧镇的幸事,至少说事实证实了陵山寺是镇财政收入的一个来源。
下班的路上除了公司的职员外,还有一些玩兴未尽的游客。一路上红男绿女,一串串歌声笑语,一片太平盛世。
雨生走在回家的人群里,心里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激情的兴奋。
“宗政镇长,今天错了一张票款,五块钱。”梅荣赶上来主动向雨生汇报。梅荣低着头,怯生生地说。雨生并没有认真地看她,不加思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五元钱给她,“拿去补上,下次工作要细一点”。
梅荣接过钱,心里很感激,长这么大没有人给过一分钱。她想,如果我有这样的哥多好,多幸福。今天少五块钱完全是自己太粗心,不知是哪个游客占了便宜。这样占便宜的人心术不正,烧香求佛也没有用。她心里诅咒着。
断桥处站满了人,摆渡的船显得慢。夕阳圆圆象一只红气球,挂在沭河西岸的柳树稍上。沐河的水被映得通红,象燃烧的火。陵山寺的钟响了,惊得林中乌鸦绕树三匝,高低盘旋。
船上挤满了人,梅荣和雨生站在了一起。梅荣没敢正视雨生,低头看自己的脚,看雨生的脚。她闻到了雨生身上的汗渍味,她看清了雨生裤子上的每条缝,连布丝的纹她都看得一清二楚,而雨生这时没顾及面前的梅荣,只是指着船头摆渡的人:“老李啊,以后要注意安全,人不能摆这么多,这样危险,出了事你担当不起。”摆渡的点头称是。
第二天。
山门的售票室。对外的小窗户开了,买票的人排着队。梅荣忙着收钱、撕票。票是一张印有陵山寺山门的油印彩票,上面定额是五元。开张这几天,卖了十几本。票上盖了章就是钱。
梅荣一面卖票,一面不时地向小窗外看,象是寻找什么人似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十点多雨生还没有来,可能是开会了,或许是做其他什么事情了,不然他一定会来的。梅荣心里这样想。十一点雨生没有来,十二点钟没有来,整个下午雨生还是没有来。这一天梅荣心里空荡荡的,象失落了什么东西。她想哭,但哭之无名,且又不知哭从何来。莫非自己得了什么病?她自己笑话自己。在临下班时她不由自主地习惯地朝着小窗外看,看得出神,看得发愣。这时才觉得心里有无数的毛毛虫在爬,乱糟糟的,让人心烦。难道真是春到枝头树不知吗?也许吧。
梅荣又路过三层阁楼。围墙外的紫竹水衫连二层楼的窗户都盖上了。谁家盖这么漂亮的房子,要花多少钱,要苦几辈子,这家准是有钱的户。在梅荣的心里做官了才有钱,才能盖这样富丽堂皇的房子。她从房子跟前走过,走了老远的还是扭着头看。心想我要是挣到了钱也要盖这样的房子,让妈住,让弟弟高兴,让所有人羡慕,乃至嫉妒才好。
宗政雨生从市里开完会回来。第二天传达了市里会议精神,加大开放力度,解放思想。开放就是把门彻底地打开,让人进来。把人隔在门外是永远没有进步的,也不是符合经济规律。解放思想就是大胆地干。号召全镇,经济工作要放在首要位置来抓。
下午雨生又来到了陵山寺,走到了售票的山门口。梅荣看见了,心怦怦地跳,显得不自然。他走进屋里。梅荣站起来让座:“镇长,累了吧,我倒杯水给你。”说着她就顺手拿起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水端给雨生。雨生自然地接过杯子,他看了梅荣,神情有些专注,可能是过去不太注意,这回他认真地看了她。梅荣尽管年龄上的差异,但看不出她是个涉世很浅的小女孩,有些成熟。府地比其他的小女孩要深的多。他开始注意她:比枝子瘦,除了隆起的胸脯之外,确实比枝子瘦。梅荣见镇长这样眼珠不转地注视着自己,除了怦怦心跳之外,脸象是火烤的那样灼热。屋子里只有雨生和生平第一次和男人单独在一起的梅荣。
雨生转变话题:“这几天收入怎么样?”
“还可以吧。”梅荣答道。
“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下班了,二人从售票屋出来,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镇长,我应该好好地谢谢你。能有这份工作也确实不容易。要不是镇长你帮忙,进不了公司的。”梅荣注视着雨生的表情。
“那天的信就是你的了?”雨生问她。
“是的。”
雨生此时感到一种难言的羞涩,那天没关门,梅荣都看到了,自己也不便多问。梅荣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都很正常。过了河,雨生让梅荣多陪自己一会,坐在河边的护堤水泥板上竭脚。
面前的沭河从北流向南,从远古流到了今天。流出了两岸多少辈出的豪杰,流出了多少美妙的传说和故事,但又都随着沭河的水流走了,流得烟消云散,把那些壮怀激烈的历史流得清清的,淡淡的。
雨生指着断桥处告诉梅荣,那是一道古皇道。据县志记载乾隆六次下江南,其中有五次是从这儿过的。那气派、场面,比美国总统来访的排场还要大。那时没有飞机、火车、汽车,乾隆是被人从北京抬到杭州的。一抬就是一年半载。乾隆所到之处,风花雪月,拈花惹草。地方官为其选美,送到行宫陪幸,陪幸之后有的带进了宫,有的留下来拿上厚厚的俸禄。死了还要册封,还要给立贞洁牌坊。镇僧镇正北的楼官村不就出了个娘娘牌坊吗?现在的残恒断壁还在呢。
梅荣不懂什么叫陪幸,什么叫俸禄。雨生笑了,从水泥板上站起来,神秘兮兮地说等几天告诉你吧!天晚了赶快回家吧。梅荣有些不舍,但又不好意思挽留,怏怏地回到了家。
一个晚上梅荣查了字典,找了许多书,没有弄白陪幸是咋回事,俸禄她弄懂了,就是现在所说的工资。她睡不着,无一丁点儿睡意。鹿撞般的心怦怦剧烈地跳跃着。她今天和雨生谈的说的,雨生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已录成一张牒片,深深地储藏在梅荣的心里。
梅荣坐起来在自己的日记上写着“宗政雨生”四个字,尔后放在自己隆起又起伏的胸脯上。此时的她只有一个念头,太阳快从陵山的山沟里出来。八点钟准时见到他。
陵山寺的钟声响了,梅荣迎着晨曦朝陵山寺走去。



那座三层阁楼离陵山寺的山门只有二里路。阁楼坐落在山坡上,门前的台阶直伸到通往山门的主干道。
梅荣从阁楼前走过,听到里面有吵闹的声音。她止住了脚步。
“这房子是我的,”一个女人嗔怒的声音。
“别忘了产权是我的名字。”是一个慢条斯理、语气里加杂着几分威胁的男人的声音。紧闭的朱门开了。
天哪!这些事情为什么总是让我碰上了!不是别的,而是那个男人她认识。男人是邻居娟子的爸爸。娟子的爸爸在市里做大官。那女的她不认识,比自己大不了哪里去,打扮入时且妖气十足。
梅荣赶紧头也不回地朝陵山寺快步走去,额头上渗出了汗,惊吓的魂儿久久不能复位。她坐在售票室里,两眼直直地看着山门的路和路的尽头。
神秘的三层阁楼在梅荣心里已不再是谜,但她又害怕为此而招惹祸端。这种事情最好不要知道。她由此联想到雨生和枝子那事。其实也没什么,接吻拥抱人之常情,大白天又没有过份,但比起娟子的爸爸,宗镇长那不算一回事。但不管怎的,这事最好不要看到为好。梅荣渐渐恢复过神来,难道娟子的爸爸是这种人?五十来岁的人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厮混,这不是有悖伦理吗?娟子的爸爸可是个大学生,是个市里的大官啊!梅荣怎么也想不通,暗暗发誓不向任何人说,就连自己的妈妈也不能说。
八点,一切就序。
寺里的和尚和沙弥们已经开始深深地感到寺庙开放给他们带来的好处。最明显的是生活有所改善,不过吃斋裹素的规矩是不能变的。不管怎么改,不能让和尚吃荤沾腥,否则是犯戒。寺有清规戒律,六根清净,无私无欲,佛家天规。主持往返穿梭,忙的不亦乐乎,整天和政府打交道,又被选为政协委员,有职有权有名份,带着众僧打坐念佛做法事。现在山门打开和凡夫俗子打交道,也做起生意来了,分享人间烟火。
陵山寺的门开了,梅荣也开始了她的工作。她除了卖票,坐在这里心里始终不安,空荡荡的有一种从未品味过的空虚感。心底深处象有一条急流冲撞,涟漪四起的小溪溅着浪花,不知流向何处,尽头又不知在哪里,她说不清楚。
宗政镇长来了,站在山门的石鼓跟前。他今天来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和主持商量一下能否让出东厢房开个小吃部,搞个按摩房什么的。
他来到梅荣屋子里,走到要梅荣跟前看着她。
“梅荣,下班在西河堰上等我行吗?”雨生带着几分小心的试探,脸色显得不自然。
梅荣点点头,没有正视站在自己跟前的雨生镇长。
沭河西岸的垂柳,被大自然梳理的象少女的秀发。随风飘动,婀娜多姿。雨生和梅荣面对面坐着。
“镇长,有什么事?”荣问他。
“没什么事,今天是星期天,没什么事,聊聊。”雨生一边说一边用手逮着低垂下来的柳枝。梅荣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人家是镇长,自己是个普通的镇办工人,谈不来的。二人坐在这里足足有十分钟没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别扭。
“镇长,回去吧?”
宗政雨生猛地站起来,拉着梅荣的手:“起来,朝北走走!”梅荣没有反对,二人的手还是相互握着的。二人此时都没有意识到什么,似乎超脱了什么境界。
月亮从沭河东岸的陵山寺的大殿上慢慢露出银盘般的脸,沭河的水象是糅进了无数的碎银子,耀眼明亮。
梅荣从未和男人这么晚在野外,心里有着一种十分矛盾的感觉。这几天见不到他,心情迫切,见了他又无从说起,现在和他在一起倒有一种害怕。怕什么?不知道。他还能把自己吃了!他是镇长,是干部,是个有着非常文化修养的人。
天已很晚,她想回去,妈妈肯定不睡觉在等,弟弟做完作业可能睡了,可此时他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
“梅荣。”雨生说着猛地抱着她,用三天未刮的坚硬胡茬子和那张大得出奇的嘴猛烈地狂吻着梅荣的额头、脸和嘴。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别这样,别这样。”她企图挣脱。“别怕,我保证不会伤害你。”雨生一边说一边继续熟练地吻她。
梅荣想起那天送信给他时,碰上了他和妻子就和今晚自己是一样的,心里顿时有一种怨,一种说不出的恨。恨谁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他说保证不会伤害自己,但界定伤害的程度和标准又是什么呢?狂亲猛吻不叫伤害,那真正的伤害又是什么呢?
此时的梅荣除了想到这些之外,别的她没敢想。雨生这时用一只手紧紧地搂着她,另一只手伸向她的前胸,那是隆得高高的而又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少女的乳房,一对洁白如玉的奶子。梅荣没有反抗,浑身有一种骨软筋酥的感觉,也就是在这天晚上他告诉她什么叫陪幸……
枝子没有睡,坐在门口等她。他从来没有这样晚回来过。她焦急地胡思乱想,她想到了天下所有男人的爱好。
雨生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半夜了。枝子不但没睡反而挺精神。两只眼睁得象两只铜铃。枝子看着雨生,那眼神象透视镜,似乎看穿了他的五脏六腑。
“干嘛来的这么晚?”她嗔怒地质问他。
“在陵山寺谈事情。”他底气不足地说。
“那明天你就别回来了,在陵山寺做和尚吧。”枝子说完进了里屋。
他到卫生间洗了脸。这时他又觉得身子的下面黏黏糊糊的,他脱下裤子一看,红红的是血。他明白了,这是梅荣的,是女人一生中比生命还要宝贵的东西。今天晚上他不是占有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女人的灵魂,一个洁白无瑕的贞操。此时他有一种负罪感,但又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一种复杂畸形的责任感。
他洗好之后来到屋里,枝子一丝不挂裸着身子,仰面躺着,象一件出自大手笔的素描的珍品……



第二天镇里开会。
第三天仍然在开会。
梅荣依旧那样,对外人来说一切都十分平静,但她心里不象以前那焦急和迫切要见到他,要他解释什么是陪幸的事情了,而更多的是想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以及和这一切有关的今后的事情。也许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而使她一夜之间变得成熟了,幡名醒悟一个女人应该走的路。
雨生和梅荣撕不开了,也不可能撕开了。一切看命运吧,看缘份吧,顺其自然吧。日子久了,时间长了,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了。
主持和尚有一天和雨生镇长开了一个点不破的玩笑:“风餐露宿,野合在外,罪过罪过呵。”雨生心里明知,天机已破,倒不如光明磊落做个汉子,鸡鸣狗盗之事绝不是君子所为。“那就请主持指点迷津。”雨生爽快地说。
“好,今天晚上茶房稍候,待本寺给你指点迷津,跳出孽海,给你个春山如笑、白云蓝天吧!”主持乐呵呵地合掌而去。
寺院的茶房,香茶四溢。雨生和主持对面而坐。主持支走了沏茶的小沙弥,神气端庄。“依本寺看,天定缘份不可违,倒不如天长地久,免得野合在外,招损身体。本寺愿尽力成全。明天本寺给你准备厢房二间,铺盖被褥应有尽有,尽可放心。待瓜熟蒂落,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再作理会。”雨生听的不太明白,问道:“我没有充分理由怎么和枝子离婚呢?”
“刚才所说瓜熟蒂落你还不懂吗?你妻子多年不孕,如梅荣能给你生男育女,其理由充分,何患离婚无词呢?”尔后主持讲了一些佛理佛法之类。雨生自谦不懂佛理,自幼读马列教科,与佛界无缘,只好洗耳恭听主持的宏篇大论。佛是印度国二千多年的抛来物,中国本土的佛教文化也与传统的正宗的中国儒家文化相融合。尽管佛教是三藏十二部,修行法门八万四千个,但比起四书五经亦非禅悟一筹。但是佛儒唯一共同之处都是劝化芸芸众生要弃恶从善、尊老爱幼罢了,和现在提倡的精神文明完全是相得益彰,对保证社会稳定、搞好社会综合治理都有着共同益处。佛千年不衰,得到历朝历代帝王的青睐和重视也有着同样的道理。尽管历史上也有过灭佛运动,但都是暂时、短命的,是历史的特殊现象。
雨生心不在焉地听主持和尚的高论,但心里一直想着二间厢房。此处金屋藏娇既保险又安全,亦能尽情尽欲。但这不是佛门养奸,玷污了佛门净地吗?不过他又为自己开脱,佛门养奸,佛官一家古来有之。今天听主持一席话,点到雨生的病根子上去了。枝子不能怀孕,古人有言,不孝莫过于无后。人活一辈子没个后那才是人生悲剧。今年三十有四了,趁着手中的权力,趁现在年轻,是该当机立断作出最佳选择的时候了。
枝子柔情娇态、玉肤肉香使他神魂颠倒了十几年,梅荣天生丽质、纯朴无瑕,一颦一笑都深深在刻在他的骨子上。极其矛盾的心理使他很难在二者之间作出取舍,一切都在矛盾中静候着裂变。
第二天,主持并未先告诉雨生厢房安排如何,而是一见面就提出了门票收入应7:3分成,镇里得7成,寺里得三成。雨生镇长毫无思想准备,做梦也不会想到主持和尚能提出这十分为难他的要求。
“门票收入是党委政府做出的决定,自己做不了主,如果修改合同需要提出研究。”
“镇长,话都是好说的。我提出7:3分成是合理的,每年修整添补都是佛教协会申请,国家直接拨款的,地方从来没给一分钱。”和尚一边说一边领雨生进了那两间厢房。
第一间屋子里放了一张棕色锃亮的八仙桌,两边各置一把同颜色的太师椅。右边花架上一盆君子兰正含苞欲放。桌子上放着紫砂壶,景德镇的白瓷茶具,玲珑剔透,做工考究。一幅观音送子的中堂悬挂在后墙上,两边对联“座上莲台频结子,瓶中杨柳自生枝”。雨生点点头,心想主持和尚果然用心良苦。套间里摆着鸳鸯戏水的大红枕巾,盆架、梳妆台、床头柜、衣架等应有尽有。
二人到了茶房坐下,小沙弥照例端上满屋飘香的茶水。雨生呷了一口水,看着对方说道:“你看合同怎么改?”语气明显缓和多了。
主持和尚没有客气,还是坚持7:3分成。
二人的表情都是同样的刻薄、严肃。宽容大肚、包罗万象的佛家气度此时难以在主持身上看到丁点影子。二人在心照不宣中力求达成默契。
三天后,修改后的合同副本交到主持和尚手中,二间厢房也迎来了新的主人。
枝子自从雨生做了镇长,这半年多时间里她最深的感觉不是欣慰,不是夫荣妻贵,而是增添了几多寂寞,几多孤独。雨生整日整夜不归家,会多、工作忙,一个星期来家两趟也不象过去那样急不可侍,虎狼之气明显不如往日。
在枝子心里,自己的丈夫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从他的身上是无法挑出什么毛病的。从他当上镇长之后,枝子更加关心自己的丈夫,衣着要整齐、端庄大方,到哪里要正襟危坐,不要随便表态等。最近丈夫经常夜宿在外,给她增添一些不愉快的疑惑。她是个想象力极强的女人。天下男人的共同爱好,本质属性虽说没有去研究过,但当今这社会,周围所发生的活脱脱的一幕幕,使她心惊肉跳。下午六点钟她打电话要雨生回家,谎称自己身体不适。晚上雨生回到了家,枝子迎上去,搂住雨生的脖子,耸动着肩哭了。雨生心里没底,难道和梅荣的事让她看出什么破绽来了?不可能。他把她抱进屋子里的沙发上。
“哭嘛?不是好好的吗?”雨生问她。
“我一个人在家,夜里竟做恶梦,梦见遍地都是拉客卖淫的女人,梦见你被拉走了。”枝子一边说,两只手死死地抱着雨生。“谁也拉不去,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雨生笑了:“神经病,放心吧!西施嫦娥也拉不走我。”
枝子破泣为笑。
吃过晚饭,电视新闻也未看,枝子要求丈夫上床。“你二十天没给我了,要是过去你早就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从你当了官作了干部,不知中了什么邪。”雨生听着枝子的数落,自己的心里是有数的,“别胡说,我又没有老,怎么会不想?来吧,今晚给你个淋漓尽致,刻骨铭心。”女人是世界上最好哄的人。枝子对雨生又深信不疑了,她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感到了满足。



深秋,陵山寺的枫叶更加火红,松竹的梢头染满了深秋的第一场白霜。陵山寺的山门已开了半年之久,旅游业方兴未艾,如火如荼。
梅荣的处女地被雨生拓荒开垦之后,随着秋天的到来,也该是收获的季节。她的小腹开始隆起,一天比一天大。售票的工作一个月前就换人了,她整天呆在两间厢房里,每天听的是晨钟幕鼓,听的是单调的索然无味的木鱼声,除此以外就是陵山上的松涛。梅荣和雨生住在这儿也足足有三个月了,家里的情况她不知道,妈妈的病、弟弟的学业她一概不知。她造诉妈妈去外地上学去了,是镇长照顾带资去的。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妈妈撒谎,她对不起妈妈,她想家也哭,感到后怕。
中午雨生来到了寺里。
梅荣见雨生镇长回来,腆着隆起的肚子接过他的公文包:“昨天晚上,你回家去了?”她问。“回去了,和她吵了一仗,后来我打了她一个耳光。”雨生哄着她。
“干吗要打人呢?我对不起她。她没有错,也很可怜。”
“我妈的病你派人去看了吗?”梅荣问。
“看了,老毛病,治不除根。我又叫公勤员小刘送去二千块钱,没多大问题。”雨生说着就搂过梅荣,吻着她的脸。
“梅荣,你真好,你是个逆来顺受、心地善良的好人。我得到你真是造化,三生积德。我之所以工作这么好,完全是你纯真的爱给我的力量。”梅荣这么长时间已经听惯了雨生的话。梅荣深知雨生爱她。
下午雨生从陵山寺回来,路过那三层阁楼见检察院的警车停在门口。他出于好奇,走到跟前,却被一名武警拦住了。这时从院子走出一名检察员,一下子认出了雨生。
“宗政镇长,正要找你汇报案子。”雨生认出了是反贪局的李副局长。他走上前去握手寒暄。
“你们检察机关独立办案,谁敢干预呀。”雨生说。
“在你的辖区嘛。”李副局长笑着说。
“在我的辖区里作奸犯科的多的是,但不该我管。打击犯罪是你们的天职嘛。”雨生说着指着三层阁楼把话题一转,“看来象是一条‘ 大鱼 ’ ,是谁呀?”
李副局长点点头:“是条大鱼。在你宗政镇长的眼皮底下,你竟然不知。鬼才相信呢。今天找你就是了解一下情况。”
雨生按捺不住了:“别卖关子了,是谁就是谁,开什么玩笑。”
“是市里王副市长。贪污受贿,这房子就是他用赃款盖的,在这里眷养情妇。现已被刑事拘留。今天是来搜查并查封房子的。宗政镇长你不会不相信吧?”李局长的脸变得有些铁冷,雨生的脊梁骨也感到有股子寒气向后脑勺冲。
“这些伪君子,伪装这么多年没被识破,真是高手。”雨生附和着说,之后邀请检查院的同志去镇上吃饭。
李副局长说:“镇上是要去的,事情还要办,饭就免了吧。镇长你先回去,我们马上就到。”
雨生来到镇政府办公室,心乱如麻,他想的也很多,前几天还听王副市长关于反腐倡廉的电视讲话,一夜之间乾坤倒置,成为阶下囚,这是不可思议的事。他想到了梅荣,想到了二间厢房和厢房里已经发生及将要发生的事情,心里象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当想到主持和尚送给他的二万元钱以及建筑站长娄德来给他的那些钱,他不敢想了,背上冷汗直冒……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了一个下午,李副局长没有来。李副局长不来了也该打个电话来,这是最起码的礼貌,况且他和李的关系还算不错。雨生自语:“不会的,绝对不可能。”谁也不知道“不会的”是指什么。
晚上他找到了主持和尚,而主持正双眼垂闭,盘腿打坐。他在走廊里来回走着。
主持终于从禅房里走出来,见了雨生第一句话就说:“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呀,是不是不太舒服?”
二人来到厢房,对面而坐,品茶叙旧。主寺和尚打探道:“山下三屋阁楼出事了,听说是王市长私人别墅。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知道,这回真相大白于天下,镇长你有何认识?”雨生摇摇头以示自己不太清楚。
“宗政镇长,依本寺之见,王市长贪欲之事是东窗事发了。五十多岁的人,本应知天命,很娴熟地驾驭自己,保持晚节。”他顿了一顿,注视着雨生。接着大发感慨,“明哲不能保身的人,真乃蠢猪尔。”
雨生点头默许。
“六根不净乃招祸之本。贪婪之心人皆有之。把握尺度,至关重要。古往今来,大奸大佞之人都是因财色二字葬身红尘孽海,落个千古骂名。”主持说罢站起来,好象没有针对性地继续说,“尽管财色惹祸,乃至杀身。但从当前社会看,象王市长这种人多的很。这些人冠之蛀,一根坚硬无比的木头,蛀虫多了,最终结局也是木朽心空。”雨生非常佩服主持的悟性。“人要顺应潮流,但最好是能够掌握潮起潮落的规律。活跃在潮头上的人,覆舟的危险系数最大。”雨生接了一句说。主持没有表态,只是说:“最好是不要去玩水弄潮。佛教说的好,退出红尘,跳出三界之外,明哲保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拿命去证实虎子之性,实在是不值得,虎吃人乃其本性。证实其他的,实属没有意义。雨生听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站起来手握主持的手,语气中带有几分肯求:“王市长的事是一部活生生的警世恒言。当今社会知我者莫过于你了。”没等雨生说完,主持摆出侠肝义胆的架式,“你我风雨同舟,休戚与共。”主持拍了拍雨生的肩膀,“你我患难兄弟,虽不同母,亦非桃园誓旦,却胜似手足。”主持有些亢奋。言以至此,他已完全忘了自己乃佛门中人,好象回到红尘世界之中去了。“依我之见,当断不断,必有后患,你已到了非决断不可的地步了。二者皆要,顾此失彼难免会事情败露。”雨生点头称是。
回到了二间厢房,雨生见梅荣已熟睡,他到了床前,用手摸着梅荣的奶子,尔后用嘴吮着,右手轻轻地在她小腹上按揉。他证实了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假的是枝子,要不然孩子今年已十来岁了。
佛门净地不是久留之地,他想换个地方,但哪有地方去呢?这时梅荣醒了,搂着雨生道:“外面有什么新鲜事?告诉我,这儿闷得很。”外边的事很多,他一一地说给她听,但王市长的事他没说。
天很晚了,雨生非要做那事不可,梅荣说不能做,做了容易流产。雨生坚持,梅荣只好顺从了他。不过他改变了姿势,从梅荣的背后。
掌丸之地,雨生和梅荣的事除了少部分人不清楚外,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至于二间厢房却极少人知道。副经理焦伟基本主持了公司全部的工作,只是遇到大的难以解决的事情才报给雨生镇长。一般情况焦伟处理的也非常好,这么长时间没有出过事。
两间厢房的走廊两端,从梅荣住进来就让主持和尚竖了两块牌子。牌上写着:“游客止步,闲人免进。”很多人以为这厢房是藏经的地方,故而也未有人怀疑过。梅荣住在里面,白天不出来,除了下班后的晚上。雨生也多带她从旁门小道的后山出去散步、聊天。
市里来紧急通知,要求党员干部以王副市长为反面教材,在全市开展反腐倡廉、自查自律活动,加大反腐力度,要求党员干部以王为戒,认真学习做人民的公仆。雨生镇长一连几天带领全镇党员干部认真学习贯彻市里紧急通知精神,并在会上发言表态。广播电视近一段时间反复曝光副市长案件的侦破情况,记者也做了追踪报道。依山环水的三层阁楼也在电视上反复出现,室内装饰都是现代风格,家具豪华高档,连卫生间用的手纸也是进口的。查出来的现钞、高档手饰、相机,更让人瞠目结舌,而王的小情妇也早已杳如黄鹤了。
雨生瘦了,神情有些憔悴。如果说王副市长是条“大鱼”的话,他也该是一条“小鱼”了。要是这样下去,水肥湖阔难免自己也养成了“大鱼”,总有一天水干鱼出。每天他都在想这些,以致寝食不安,加上整日疲命于两个女人之间,他活得太累了,如同一部高速旋转的从来不知熄火的发动机。
梅荣的肚子如同一个吊葫芦,临产的日子也开始进入倒计时,她多么希望雨生能天天陪着她。可他不能,他是镇长,事情很多。小生命在肚子里不安份地蠕动,她将是人母。她憧憬着未来,一丝欣喜象流星一样划过。这样不伦不类的“夫妻”,过着地下生活,什么时候是出头之日?她心里是沉沉的。
日落后雨生回来了,他极度地掩饰控制自己,什么也不想让梅荣看出来,更不能让她知道外面的事。将要临产的人是不能受任何刺激的,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实现他为人父的夙愿。他自己在“走钢丝”,他使尽解数和技能握好手中的平衡木,否则脚下是万丈深渊,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你怎么这么瘦,这么难看?”梅荣心疼地摸着雨生的脸说。梅荣眼里蓄着晶莹的泪水。“不能这样拼命了,等生了孩子,我去工作挣钱,减轻你的负担。好嘛?”雨生点点头。其实他的负担不是钱,而是与钱有关或无关的其他事情。
他抱着梅荣,靠在沙发上,把头紧紧贴在梅荣的脸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陵山寺的晨钟敲响了,钟声在陵山的深谷沟壑久久地回响。雨生六点钟离开了陵山寺。当他走到沭河西岸,倏地看见枝子,他的心象被万吨压缩机冲撞一样,浑身的血象决了口的洪水冲向他的脑门,头嗡嗡地响。
枝子杏眼圆瞪,丝毫没有往日的柔情娇态。她指着雨生,嘴上蠕动着。“你说,你是真的当和尚了?你心里有鬼。”她扑上来抓住雨生衣服,一定要回陵山寺弄个明白。
雨生任凭她拽拉撕推,一个劲地解释说:“昨天我和主持和尚吃酒醉了,天晚没回来。”枝子没有松手:“别哄我,你那套把戏我看惯了,大白天说鬼话,和尚还能吃酒?”雨生暗暗叫苦,说走了嘴。“不信你去问和尚,我吃酒,他陪着还不行吗?这样让别人看见了,我这镇长的脸往哪儿搁?”
“人不能做官,做官就变坏,变得骗人说鬼话。这个官你别当了,你也不是做官的料,这个官你做下去非倒霉不可。”
路上人开始多了。
枝子拉着雨生:“今天先回去,明天我再弄个水落石出。我就不信和尚整天叫着大慈大悲,积德行善,怎能去做拆散人夫妻的事。佛祖知道了定要罚他。”她恨恨地说。
回到家,枝子抱住雨生浑身上下闻个遍,嘴里直叫唤:“你身上有异味,有女人身上的骚味。”
雨生有些生气了:“别闹啦,你有特异功能呵。”
“我有孙悟空、牛魔王的本领,能闻出生人味来。”枝子仍不罢休地缠着他。雨生讽刺她说:“你是火眼金睛?能识妖降魔。”
枝子毫不示弱,“一点也不假。”
电话响了,是镇上的,有急事,非得镇长去不可。枝子挂了电话。
“镇上找你。今天的事先搁在这,等你回来再说,弄不清我绝不罢休。”枝子说完进了里屋。
雨生如释重任。他走出家门,如同刑释人员一样,头顶着蓝天白云。他深知妻子的脾气,消了气就什么也没有了,不过今晚不能再去陵山寺了。他掐指一算,确实不怪枝子闹,他又有十几天没和枝子在一起了。枝子在女人当中欲火最旺,对她来说是三天一小旱,五天一大旱,这十来天时间应说是久旱不雨了,她确实需要狂风暴雨酣畅透彻地洗涤滋润了。
雨生来到镇政府门口,公勤员小刘说检察院反贪局的李副局长在办公室里正在等他。此时他感到脖子有些酸麻,两条腿也象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
李副局长从雨生办公室迎了出来:“宗政镇长你好!”说着伸出手和雨生相握。雨生有些疆硬、机械。“怎么你的手这么冷,是不是不舒服?”李副局长说。
“李局长,别开玩笑,我哪里有病,好着呢。”雨生心里有些不平静。进屋坐定,李副局长了没有多寒暄,直插主题。“今天是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当时王副市长在陵山建房时,是谁同意批地的?”雨生逐渐恢复了平静。他是为王副市长来的。
“我不太清楚,当时我不在政府工作。要了解这些情况,你还得找上届领导。”
“还有一事,据王交待,房子是镇僧镇建筑站承建的,站长是数德来。你是不是叫人通知他来一下?”
“别找了,听说王市长案发当天,此人就躲风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有消息。”雨生一边说,李副局长一边用笔记着。
“娄德来涉嫌行贿,应该说是负案在逃,而不是在躲风。”李副局长下了结论。其实李副局长提到娄德来时,雨生心理也开始紧张了。雨生希望娄一辈子也别回来,要是死在外头最好。
下午李副局长了解事情后就回到市里了,雨生真诚挽留也未留得住。
虚惊一场。
镇政府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枝粗叶茂整整地罩着半个大院。树上宿着各种候鸟。前几天被公勤员小刘用弹弓打掉了一只灰褐色的斑鸠,又大又肥,这几天没听到鸟叫,可能都惊吓得飞到别的树上去了。
雨生回到家,枝子锋芒大减。
“回来啦,魂还在陵山寺吧。你整天是人魂分家,要是当部长、省长,不把你累死才怪呢。”枝子坐在沙发上没动,愤愤地说。
雨生凑过去,掀起枝子的花裙,“你怎么没穿短裤?”他惊讶地问。
“等你回来嘛!”枝子开心了,脸上象绽开了的黄菊花。两人没有来及进屋上床,就在沙发上翻腾起来。
一场暴风骤雨把枝子内心的阴霾洗得一干二净。在她心里,雨生仍然是狂风暴雨中的真龙猛蛟……
第二天,旅游公司副经理焦伟到政府向雨生汇报工作,顺便把梅荣两个月1200元工资交给了雨生镇长。雨生不但没接还把焦伟批评了一顿。“干嘛送给我,她和我又不沾亲带故,我凭什么代她领工资。你派人送到她家就是了。”焦伟是个老实人,忙把钱又装到自己口袋里。“好,我派人送去。”
焦伟走后,主持和尚打电话来要他马上去陵山寺有事。他心里十分清楚,可能是梅荣的事,一连几天他都没去陵山寺,也没去顾及梅荣,心里确实是念着她,凭心而论自己是对不起她的,欠她的太多太多了。一个如花似玉、质地纯朴的女孩子到了这个份上,回不了南朝进不了北国,不能说仅仅是毁了人家一辈子。雨生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
雨生找到主持。见了面就受到了和尚的奚落:“你是三六九换口味,你是风骚的美食家,常吃隔锅的饭香是吧?”“别胡扯了,你就不知道近来一段时间社会情况、政治气候?中央级的干部都放倒了,我这算什么?连小卒都不到。”雨生解释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不做二不休,古往今来有多少凡俗子,为了爱情,留下千古绝唱。连皇帝都钻洞会女人,既然做了就别怕。”主持一面说一面指着那二间厢房。“我们和尚还有个清灯黄卷陪着,人家呢?陪着冷枕头。人家是黄花闺女,你能对得起吗?”其实世界上的事往往令人费解。出家人也会怜香惜玉,这是该怪而不怪的事,出家人也是人嘛。
梅荣坐在厢房的太师椅上,见了雨生很吃力地站起来,迎了上去。雨生扶着她:“坐下,干嘛老动!这几天事情特别多,确实抽不出时间来看你,实在对不起,原谅我好吗?”梅荣很平静,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我没啥,你忙我知道,只要不出事就好,注意自已的身体就行。”梅荣望着雨生说。
雨生哭了,泪不是从眼眶里流出来的,而是象一粒粒水晶珠掉下来的。他抱住梅荣,“我太对不起你了”。梅荣抚摸着她的脸:“别说这些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是一个知足的人。今天晚上你还走吗?”雨生望着梅荣那双流露着期求和哀怨的眼睛摇了摇头。
上半夜梅荣的腹部有些隐隐作痛,这是分娩的前兆。雨生看着她,此时梅荣感到阵痛愈来愈强烈,肚子像要撕开一样,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双手死死地抓住雨生的膀子,牙咬得咯咯作响。她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她心里非常清楚,陵山寺是佛门净地。
东方的天际泛起乳白色,陵山寺的晨钟敲响了。此时,小生命降生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伴着晨钟的悠扬在山谷久久回荡着。没有医生,没有接生婆,雨生无师自通,本能地完成了承接生命诞生的全过程。
天完全亮了,二间厢房里也恢复了平静。
雨生和主持和尚在茶房里半天没有想出好主意。谁来照顾梅荣?雨生是不可能的,树大招风,惹人视听;和尚沙弥更不能守候着一个生了孩子的女人,传出去天下奇闻。雨生虽有生子添丁之喜,毕竟不是光明正大,自已的所作所为,都与政策、法律、传统道德相悖,弄不好巢毁卵破。主持和尚疑虑重重,自己犯戒受罚事小,唯恐殃及本寺。信男信女烧香以求佛祖保佑,世人知道有如此之事,本寺就有灭顶之灾了。主持和尚实在是不敢想下去。
“事已至此,不得已而为之,把孩子暂时抱给人寄养。”雨生说。
“那抱给谁养,要有可靠的人才行。否则传出去岂不弄巧成拙?”主持说,很显然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怨气。
“我有个表姐在楼官村,抱给她既保险我也放心。如果出现计划生育和户口普查等问题我会摆平的。”雨生非常自信地说。
“也只有这样了。另外你要做梅荣的工作,女人坐月子是不能生气受刺激的。”主持考虑得总是比较周全。
他为了他,他也为了他,二人已经彻底懂得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真实含义了。残酷的现实要求他们二人要更加寻求默契。
在梅荣生下孩子那天晚上,雨生从旁门小道上后山把孩子送走了。梅荣哭了,对她来说雨生送走的不是嗷嗷待哺的孩子,而是她身上割下来滴着血的一块肉。
秋风卷着飘落的残叶,下弦的一钩弯月斜挂在沭河西岸的柳树稍上。不时地从林子中传出猫头鹰的怪叫声,让人不寒而栗。雨生在这月冷霜白的夜里把他的希望、把他继承香火的儿子送给了表姐。
雨生他疲于奔命在两个女人之间,绞尽脑汁,使尽全身解数,旧棉花做袄不能让人看出一丝败絮。他是镇长,是名副其实的干部,很多事要做好,官场不是一般人都可以涉足的:精力要旺盛充沛,交际要普及广泛。对上要和颜悦色,善于应酬,每天要花很多精力去研究揣摩领导的心理意图;对下要板着面孔树形象。雨生深感为官之难。如果说十分的清正那就意味着十分清贫,靠每月八九百块钱去养这么多人,现实吗?向人家要一点,人家送一点,但又惶惶不可终日。在雨生心中他要科学地驾驭自己,最大的希望是什么事也别出,能一帆风顺达到自己的彼岸。
当雨生返回陵山寺时已是凌晨三点钟了。梅荣依然在抽泣。见雨生回来,她用卫生纸擦了一下脸,“你回来了,外面冷吗?到铺上暖和一下吧。”
雨生说:“不冷。今夜就是风大了一点,别的没有什么。现在我的身上还汗津津的。”说着便到床前抱着梅荣,使劲地朝自己的怀里搂,彼此的心跳都能感觉到。
“孩子长大了,我就过去接过来,在表姐那里你放心,绝不会出问题。她一定会当自己的孩子养的。”雨生告诉梅荣。
“到时候我们可要好好地报答她。”她提醒雨生说。
“你放心吧,我已给表姐五千块钱了,过一段时间我再送些去。”雨生说。梅荣点点头,心里轻松多了。她朝床的里边移了一下。“上来睡吧。”
主持和尚为了朋友也算是尽心尽责了,梅荣的一切开支和生活费用全由他承担,尤其是在梅荣坐月子这段时间里,各种各样营养品应有尽有。雨生暗自发誓,今生今世要好好地报答他。在他的心里主持是大慈大悲的,佛祖的化身,自己的恩人。



冬天到了,天气骤然变冷。随着季节的变化,陵山寺旅游业了进入了淡季,收入只能维持职工的生活,对镇财政创收几乎是零。焦伟副经理在镇长办公室如实向雨生汇报之后,雨生提出几个问题,要求加强管理,提高经营效益,做好广告宣传,通过媒体提高陵山寺的知名度等,最后提出要和陵山寺合作好,可以对和尚做些适当的表示,条件许可的话可以正大光明而又合情合理地对主持和尚给予补贴。因为旅游公司的成败完全取决于陵山寺,一定要搞好两个单位的合作关系。焦伟点头称是,表示回去后一定按镇长的指示把各项工作做得尽善尽美。
焦伟走后,市纪律检察委员会的赵书记带了两个随行来到雨生的办公室。三人坐下后,雨生似乎意识到什么,神情有些局促不安。心里思忖着没有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不过一些事情自己还没有安排好,至少说梅荣的事情还没有安排好。
“宗政镇长,我代表市纪检今天找你谈谈。事情也不大,我相信你会对组织讲真话的,但组织也会把你的问题实事求是地落实清楚。我们首先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即便犯了错误,我们还是要从关心挽救一个同志的原则出发。”
雨生点点头说:“那是,我一定配合工作,绝不隐瞒。我要向党组织负责。”
整整谈了一个下午,赵书记列举了十一条人民来信所反映的问题。最后雨生一件也没有承认,就连反映生活作风问题他也矢口否认了,并对纪检同志信誓旦旦,拿党性担保。赵书记同时也表明了明确态度,今天是谈一谈,关心同志是组织的责任,既然没有问题那就更好了。
晚上,雨生没有去陵山寺。他回到家,枝子不在。他以为枝子又到沭河堰上等他了,关上门到堰上找了一趟也没有见到枝子的人影,心里犯起疑惑。枝子是从不乱跑的,连娘家了也少去,更不串门子,也很少和别人接触,难道出了什么事吗?他赶紧回到家里,枝子仍旧不在。他向邻居问了都说不知道,打电话到枝子娘家也说没去。他害怕了,心里胡思乱想。八点,九点,十点,他简直度日如年。烦躁、焦急、不安,他屋里屋外不停地走。
时钟滴滴哒哒地走着。下半夜二点钟、三点钟过去了,他第一次品尝到身边没有女人的空虚、孤独和无聊。那些寻求佛法最高境界、整日陪着青灯黄卷听晨钟暮鼓的人来说,在他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枝子整整一夜没有回来,他也一夜未合眼。
天一亮他才发现枝子留了一封信放在梳妆台上。他急忙打开,上面写道:
雨生:
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了,没有等你的解释,解释也是徒劳的,因为我已去过你表姐家。孩子长的很好,和你象极了,我也非常疼爱,因为孩子是无辜的。昨天我把家里的钱从银行都取出来了,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会自食其力,很好地生存下去的。请你放心,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不会死!我永远地爱你!我去意已决,请原谅!
雨生的头嗡嗡地响,似乎要裂开似的。他嘴里喃喃自语道:“她不会的,她不会的,她会回来的,会回来的。”他从家到镇办公室也不知是走的还是腾云驾雾去的。他想到枝子白白玉肤和玲珑奶子,想到每次和枝子销魂的情形,他害怕她会成为别人池中的小金鱼。只要想到这,他的心就开始紧缩,紧缩得以致喘不过气来。
一天,两天,三天……枝子仍然杳无音讯。他苦苦地等着盼着,在枝子离去的第十八天上午忽然接到电话:“你不要找,我很好。我永远是你的,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没等他回话,电话挂断了,不过,他的心情比往日好多了。
梅荣依然在二间厢房里住着,纪检找雨生谈话、枝子出走对她来说一概不知。雨生来和不来她已习以为常了。她本来就是平常的女人。由于天气愈来愈冷,本来身体一直不好,此时她感到浑身发冷,喉咙肿胀疼痛。
雨生来到陵山寺见梅荣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吃惊地问她:“你怎么了,去看医生吧。”开始梅荣坚持不去,但最后还是没有拗过雨生。
晚上他们二人来到雨生家。梅荣开始死活不来,雨生告诉她枝子已离他远去了,他们的事枝子全知道了。梅荣伤心地哭了,她感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罪孽最深重的人。尽管天冷,她始终没和雨生进里屋的床上。她在沙发上躺着。雨生心里很着急,因为她有病,这样岂不是雪上加霜?但他也深知梅荣的脾气。第二天一大早就坐车来到市第二人民医院,挂号、看大夫。经查没什么大毛病,只是受了凉,属重感冒。由于她喉咙发炎需要注射青霉素,医生开了处方,并叫护士给梅荣做了皮试。二十分钟后,医生看了皮肤没有反应,又强调说青霉素对治疗这方面的炎症效果是最好的。
梅荣进了注射室,雨生坐在外面长廊里等。两分钟后,他只见医生和护士慌忙起来,其他医护人员都朝注射室里来来去去忙乎着。而每个人表情都是恐惧而紧张,这时他心里有一种天塌灭顶的预感。
一个年轻的护士喊道:“谁是梅荣家属?”雨生有些木然,下意识地说:“我是。”说着走进注射室,医生护士让开一条窄狭的小道。梅荣躺在急救床上,脸色苍白,没有痛苦的表情,象是睡熟似的。雨生走到跟前抱着她:“你怎么了?睁开眼睛看我呀。”雨生的眼睛象是两只涌泉。他完全失态了,他疯狂了:“老天真的要灭我吗?”年轻的医生上来抱着拉着雨生,足足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把雨生架到了院部。医院的领导出面安慰劝服说:“梅荣是因青霉素过敏而死的,作为医院在治疗中也是完全按规范、程序和要求进行治疗的,不过猝发性青霉素过敏也是存在的。”这些雨生近乎不懂,但他心里非常清楚,人是走进医院的!治病治死了怎么解释?况且是一般感冒,操作的是青霉素注射,一切都相当简单,医院能推卸干系吗?这是一起标准的医疗事故。雨生要求院方赔偿。
医院方向雨生表示态度:一是查明医疗事故的原因;二是要按医疗事故的有关规定进行处理;三是要求雨生回去准备相关证明手续,三天后来院部处理。梅荣的尸体停在医院的太平间,停尸期间的一切费用由医院负责承担。
雨生没有回家,家对他来说是冰冷的。此时他感到自己形单影只,只有顾影自怜了。枝子背他而去,有生以来自尊受到了最强烈的撞击。平时他怎么也看不出枝子有如此倔犟的性格。现在梅荣死了,两个女人都没了,这难道是报应吗?他开始相信主持的话了,这就叫做因果轮回。自己要是知道前世罪孽如此深重,那就不要来世做人,遭到如此煎熬!
他到陵山寺找到了主持和尚,把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和尚茫然了,告诉雨生说:“梅荣善后的事情,你不能去处理,最好由焦副经理以单位的名义去处理。如果你亲自处理的话,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雨生他感到此话是处理梅荣善后的上策,主持和尚真乃聪明绝伦。
他到二间厢房触景生情,不觉泪如雨下,悲凉之情难以言表。他抱着梅荣的衣服,泪眼朦胧地望着送子观音的中堂画。他想的太多太多了,但大都是和梅荣欢娱之情。他把梅荣的全身都想得如此细腻多姿,连同她的一颦一蹙。
第二天,他控制自己,强忍着痛楚找到焦伟副经理。他告诉他事情的内幕以及去医院看病的全部过程。每个细节他都交待得那样的仔细和具体,并安排焦副经理进行妥善的处理。
第三天,焦伟带着公司的会计和文书去了市第二医院,临行前他要求雨生在办公室等候他的电话,便予随时请示。
事情的处理比雨生想象的好得多,医院同意支付赔偿金包括安葬费在内共十五万元。焦副经理打电话回来请示,雨生对此表示同意,要求梅荣尸体送移殡仪馆,会计、文书留守,令焦副总理速回,告知梅荣的母亲,并做好安抚工作,方法、要求,步骤都作了详细安排。
雨生按着主持和尚的意图,在处理梅荣的后事上始终没有出面,只是在幕后坐镇指挥、安排。一个普通的职工死了,是绝对不能惊动一镇之长的,否则外人会当作笑话。
梅荣的后事处理完了,十五万元的赔偿金除了在治丧期间花掉的八千多元外,余下的全部交给了梅荣的母亲。作为母亲,一个多病的女人经受着中年丧女的打击,其情形是可想而知的。这一幕一幕催人泪下的的凄楚的场面,雨生一概不知,但他能够想象到。这个见不得大场面的“乘龙快婿”,对这个可怜的女人来说可能永远是个谜了。
梅荣埋在了沭河西岸的堰湾里,离那残垣断壁的娘娘贞洁牌坊不远的地方。一个不大的土包凸地而起。雨生每天晚上都来到这里,似乎他这样做心里要好受一些。沭河的水潺潺地流淌着,亏缺的弯月挂在中天,雨生坐在梅荣的坟上。他听着沭河的流水声,望着那钩弯月,月亮上是没有嫦娥的,谁也没有见过嫦娥,嫦娥只是在人的心里。雨生看着想着,他决定来春一定要在梅荣的坟上栽上一棵桂花树,他要用那花泡酒……



腊月中旬,人们忙着筹备年货。大年是一天天的逼近了,此地的风俗是腊月二十四日小年,人们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之中,可这一天对雨生来说是不幸的。上午,市纪律检察委员会和检察院联合组成的专案小组对宗政雨生展开了调查;随即市人大宣布撤销其市人大代表资格,免去镇僧镇长的职务。当天雨生被带回了市里。
春天到了,皑皑的白雪在初春开始融化。梅荣的坟被一冬天的雪覆盖着,随着春天的到来,朝阳的那一边开始露出了黄黄的土,另一边残雪在春风中已不那么精神了。这是栽树的时候,可雨生被隔离审查还没有回来。
一个多月过去了,陵山寺的钟声准时在每天早晨敲响,陵山寺的旅游业也再次开始进入旺季。焦伟被镇政府宣布为旅游公司的经理。该公司经过一冬的整顿后,各项规章制度比原来更加健全,管理也更加科学,不过那二间厢房已改成了“陵山寺茶社”,布局摆设古色古香十分考究。最令人想不开的是主持和尚由于受雨生案件的牵连,被佛教协会以犯戒不守佛门规矩受到了处理,谴送到其他的寺里做了普通的和尚。到底是到哪个寺院,就无从知晓了。
雨生和主持和尚对创建和发展镇僧镇陵山寺旅游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谓功勋显赫的创造者和改革开放的弄潮人。不过汹涌澎湃的大潮还没容他们玩尽兴,就把他们淹没了。
几个月后,雨生回来了。最后的结果是雨生对自己所犯的错误认识态度较好,并能主动退赃。对梅荣的问题,由于人已死,无法查证,只好不了了之。鉴于这种情况,检察机关也未做出刑事追究,只是在党内做出了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双开”处理。
雨生回到家里,他对着镜子发现自己比原来更瘦了。他仔细审视自己这张脸,到底不是做官的相,额头上那颗豆大黑痣比原来更加明显,似乎比过去大了一些。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检查、反省,心里平静多了,但思念枝子和怀念梅荣之情有增无减。他到集市上买了一棵一人多高的桂花树栽到了梅荣的坟前。他希望明年就能开出清香四溢的花来,泡上酒,浇在坟上让梅荣也品尝桂花酒的味儿。
雨生来到表姐家,看到儿子长得胖胖的,见了他没有齿的大嘴巴咧开憨憨笑着,雨生抱在怀里,泪水滚滚而出。
他抱着儿子走到表姐跟前,扑嗵一声跪下,泣声说:“表姐,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我决定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我相信会有一天不巧在哪儿能找到枝子。如果我找到枝子,我再回来接孩子。拜托了!”
他回家拾掇好之后,把大小门紧紧锁上。他又来到梅荣的坟上,这一回他跪下了,头紧紧地贴在坟上。他说:“我走了,请原谅我,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永远地陪你的。”
陵山寺的钟敲响了。宗政雨生站了起来,转过身径直地没有回首地走了。此时,只有陵山寺的钟声在为他送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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