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他笑。他终于承认，他其实一直都在挂念着蜀平。在母亲死后的那些艰难岁月里，蜀平一直都是他的依靠。即便他总是故意在沉河伤心的时候打断他，并用高声的，略带嘲笑的语调与他说话。他只是不希望沉河过分伤心。蜀平亦一直在保护他。替他出气，甚至替他挨父亲的鞭打。所有这些，蜀平都放在心里。包括后来，他一个人去为母亲报仇。他是一个寂寞但是义无返顾的孤胆英雄。他的孤独与痛苦亦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么，后来，他决然地离家出走。沉河是如此憎恨他的绝情。而现在，那些恨还在吗？是否依然如此强烈——已经没有了。沉河站在房门口，他想他已经不再恨任何人了。

　　后来他爬上了童年的小阁楼。布满灰尘的阁楼。昭示着已经多年没有人上去过。沉河不由地咳嗽了几下。所有的一切都在原来的地方。高高叠着的书，还有一张很矮的桌子。那是他曾非常眷恋的地方。年少的沉河就常常躲在这里，写下许多字，和自己说话。或者和母亲说话。他记得自己编了许多故事，都是关于那年幼的爱恋——已经无从想起。那些日记本早已被他丢弃了。他亦渐渐忘记上面究竟写着什么了。

　　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第二天早上，沉河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是一张熟悉却恍惚的脸。沉河站在那里，却始终记不起他的名字。他只是缓慢地吐出那几个字，请问，你是？

　　对面的男人在隐忍地克制。他看着这个眼神阴郁的，比自己略矮一点的少年——他穿一件陈旧的棉衣。简单的颜色。那男子颤抖着叫他，是沉河吗？

　　那是他的声音。沉河突然一怔，他重新认真地审视对面这个男子。那男子终于欣喜地说，沉河，我是蜀平。

　　蜀平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定定地看着沉河。他再次说，沉河，我是蜀平。

　　——再次见到蜀平，恍然隔世般遥远。他已成长为更高大的男子。面容亦变得更加沧桑。沉河对他的印象，依然只是停留在多年前，他十五岁的时候。那记忆早已模糊。沉河以为，自己快要将他忘记了。

　　因此，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脑袋晕眩。仿佛一阵强烈的光闪过。在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却变得非常镇定。他让开了路，让蜀平进去。

　　再无多余的话。

　　他们坐在一起。沉河低着头，却不时地抬头，看向外面。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僵局。

　　蜀平终于开口。他说，沉河，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好吧。就是这样，差不多。

　　蜀平感觉到了沉河的排斥，便停顿了一下。接着，他又说，沉河，我这次回来，准备开一家新的饭店。

　　哦，是这样。沉河亦只是礼节性地回答。

　　蜀平却笑了。有些无奈。又仿佛沉河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中。他说，沉河，我以前想过许多次，要回来找你。每个寒假或者暑假，我都回来过。但是门永远都是锁着的。我等了几天，那段时间，我刚把酒吧关掉，准备开饭店，也没多少时间等你。没几天，就回去了。我听别人说，你好像放假了，也都不会回来的。是因为从前的事吗？

　　沉河没有看他。亦没有回答。

　　那些年，他确是为了逃避而不想回家。在海口，他已经开始了另一种生活。他与锦夜，他们一起生活。那种生活仿佛历经艰难，但最终慢慢起色。锦夜的事业正在往上攀爬。那时候，沉河甚至已经为以后的生活做好了规划。他想他终于和蜀平，以及辛禾一样了。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便不再相互牵挂与依附了。因他们最终长大了，便意味着要长久的分离。现在，他再次面对蜀平，早已丧失了年少的强烈冲动。他平静得亦让自己困惑。

　　最后，沉河终于抬头去看蜀平。他说，和从前的没有关系了。

　　蜀平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原来的样子。好像没什么改变。沉河，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倔强的人。要是倔强起来，很少有人可以说动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