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沉河发现了蜀平的悄然转变。

　　他正变得陌生。两年以来，蜀平时常夜不归宿。偶尔会在某个深夜突然回来。他用石子敲沉河房间的窗户，玻璃便发出了丁冬的声音。起初，沉河以为是别人无聊的恶作剧，没有理会。但是后来玻璃的敲击声持续不断，沉河只好起身。就这样，他看到了站在窗户下面的蜀平。黑暗中沉河看不到他的脸，只是听到他故意压低的声音。他说，沉河，是我。赶快让我进去。

　　于是沉河为他开门。父亲早已熟睡。他们猫着身体回房间。关上门，沉河问他说，哥，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

　　蜀平坐在床上，终于开始大声喘气。

　　沉河借着灯光，突然看到蜀平额上的伤疤正在流血。便赶紧去拿布给他擦。他说，哥，你怎么流血了？

　　蜀平别过脸。他接过沉河递来的布，只是说，没事。不过是小事而已，和别人打了一架。他故意转移话题，说，好了沉河，你早点睡觉吧。明天就要开始念书了。第一天去学校，不要迟到了。

　　沉河便没有再问。这是他的性格。既然蜀平这样说了，他就不会再问。他只是说，哥，你也早点睡吧。以后要小心点，不要再受伤了。

　　蜀平有些怜惜地摸摸他的头发。看着这个已经七岁的弟弟，有些感慨地笑了。

　　那年九月，沉河开始上小学。父亲不再外出打工。他在北街街口摆起了流动面摊。从早上一直到深夜。有时候，沉河会过去帮忙。客人不多的时候，父亲一个人已足够。

　　在学校的日子，沉河始终沉默。从不主动回答老师的问题。下课也不会和别的同学一起回家。他是不起眼的。正是因为如此，一些调皮的同学会常常欺负他。他们在回家的路上截住他。一群人把沉河团团围住，并用尖利的声音嘲笑他，可怜的孩子没娘教——在小镇，这已是一种深刻的伤害。带着怨毒，通常出现在邻里妇女之间的激烈咒骂中。但是小孩子却不在乎。他们顺口就对沉河说了。语气带着强烈的鄙薄，斜着眼，去看沉河，一遍遍地嘲笑他，可怜的孩子没娘教！可怜的孩子没娘教！

　　沉河站在黄昏里，感受风冰凉地穿越过身体。却是继续沉默。

　　只是后来有一次，他无意中对蜀平提到此事。蜀平便马上教训了那两个领头的胖男生。第二天下午，也是在熟悉的路口。蜀平扒掉他们的裤子，让他们站了十分钟。他警告他们说，以后，你们要是再敢说一句不好听的话，赏给你们的，就不止这些了。都给我记住了！

　　那两个胖男生早已吓得瑟瑟发抖。

　　回来之后，蜀平便对沉河说，我已经帮你摆平了。你以后不用怕他们。那些小兔崽子，有时间我会一个个收拾他们。

　　可是，哥，我没有要你这么做——

　　这不是你要不要我做的事。他侮辱了你，就等于是侮辱我。你是我弟弟，我可不希望以后有人说我没用，连弟弟都罩不住。蜀平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蛮横。最后他说，没关系了。你不用担心，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报上我的大名，他们绝对不敢再惹你。

　　沉河只好点头。他说，哦。

　　蜀平轻声叹息。他摸了一下沉河的头，对他说，好了。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爸爸。

　　沉河当然不会告诉父亲。蜀平是他的保护伞。似乎也成了他唯一的亲人。为数不多的几个在家的夜里，蜀平便会给他讲一些新鲜趣事。其中就有一个关于肥头的故事——那是他们班上一个长得最胖的男生。肥头是他的绰号。有一次，蜀平和一帮同学起哄，叫肥头去闯学校的女厕所。并允诺把班花介绍给他。肥头迫于压力只好进去，最后却被一批急于上厕所的女生发现。她们一个个羞红了脸，迅速报告了校长。第二天，肥头与他的父母，便被校长和那些女生的家长猛烈训斥了长达两个小时。肥头始终站在角落，没有说任何话。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半年后，肥头便跟家人迁去了外地。蜀平向沉河描述他最后一次见到肥头的情景。他们在学校后面的一座石桥上见面。肥头告诉蜀平他即将离开的消息。蜀平问他说，是不是那次的事？肥头摇摇头，否认了他的想法。他说，只是父母想多赚点钱，就和他的一个亲戚合伙开一家服装店。肥头开始笑。好像在对蜀平开玩笑，说，以后有时间，你就来找我玩。说不定那时候我混得比你好。说不定你得叫我大哥了。那天他们还说了其他一些话。大都是送别的话。他们如同成人般，沉默地把分别的忧伤埋在心底。后来天色将晚，蜀平一直目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