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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河

  他一直不说话。沉河试探地叫他,哥——

  沉河,我以前不是说过吗——蜀平显得有些为难。

  可是,哥,沉河明白他的意思。他说,可是,你是爸爸的儿子。你怎么可以不回来。你离开这么多年,现在爸爸死了。你难道还记着过去那些不放吗?

  沉河,你是早就知道的。对于我们的爸爸,我甚至不齿于叫他爸爸。我对他已经失望透顶。从那天,他拿竹鞭打我开始,一直到后来,他居然可以容忍那个女人把妈妈的灵牌摔碎。这些,你也都看到了。在我这里,是永远都不可能被原谅的。我对他说过,我已经和他断绝了一切关系。我此生,也不会再去见他一面了。我对自己发过誓。更对母亲发过誓。沉河,你要明白我。

  可是,他是我们的爸爸啊——

  沉河,不要再逼我了。蜀平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绝望。

  哥,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永远都很难改变。但是,你能不能现在为我,为死去的爸爸改变一次。或许,那也是妈妈所希望的——

  不要说了。蜀平粗暴地打断他。

  沉河伫立在电话亭旁。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无比顿重。电话那边的蜀平已经不能回头——他果然做到了此前立下的誓言。离开,就不会再回来。

  好——沉河的声音变得游离——既然这样,我现在只想和你说最后一句话。若你真的不来参加父亲的葬礼,那么,我们之间的联系,也就断绝了。

  他把电话挂掉。

  滂沱的泪水,早已经从眼里奔流下来。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他是如此绝望地,艰难地,去说起这些。此刻,他的眼前再次飞快地掠过,多年以前的凌晨,蜀平替他抵挡了父亲的鞭打。蜀平曾对他说,我是你的哥哥,所以,我必然会一直保护你。沉河亦相信了他。所有这些,现在它们如同网一样朝他铺盖而来。沉河苦笑。此刻的他,已如当年的蜀平那般决绝,说下如此沉重的誓言。他感到内心有海水在翻滚。一切已来不及。

  父亲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天空晴朗,云很少。偶尔可以听到树林里的鸟叫。而哀乐齐鸣。在这样的场合中沉河始终保持沉默。低着头,咬紧嘴唇。他熟悉这样的场合。在他五岁那年,母亲死于除夕前夜。烟花灿烂,犹如生命的转瞬即逝。母亲下葬的那天亦是阳光灿烂。父亲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现在,他独自坐在这里,手里捧着父亲的骨灰。所有人对于蜀平的不现身都缄口不提。艳芳和辛禾坐在另一面。连日来,艳芳沉浸在悲痛中丧失了言语。只有眼神木然。辛禾扶着母亲,低声哭泣。

  艳芳的沉默终于在父亲下葬的时候爆发出来。她突然从人群中高声尖叫,挥舞着双手,飞奔过去,抢过骨灰盒抱在胸前——你们谁也不能动他。他是我的!

  在宾客诧异的神情中,她手中的骨灰盒迅速被人夺下,飞快塞入了坟墓中。生命终于完成了他最后的一步。艳芳尖叫着,渐渐被人拖拉出去。

  那些天,整个家庭沉浸在沉重的悲伤中。一连数日,艳芳躺在床上不发一言。饭菜刚刚下咽又尽数吐出。尽管旁人如何安慰,亦无济于事。沉河向学校告了一个星期的假,即将期满。辛禾说,你早点回学校去吧。家里的事,还有我在。你放心。

  连日来的悲痛已将沉河折磨得骨瘦如柴。对于他而言,这悲痛的来源不仅仅是父亲的死亡,还有蜀平的绝然。他一直都无法明白,为何蜀平的恨意会如此强烈,以至于终于真正放弃了那源自血缘的亲情。在父亲的葬礼上,蜀平始终没有出现。那一天,一些人在后来悄声议论,他们有人依稀看到一个少年,远远地,就站在山坡上向这边探视。但终究很快消失。因站得较远,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脸。但没有人愿意过多谈论与死者有关的事。那亦只是无聊者的胡乱猜测而已。

  而那一刻,沉河跪在父亲的坟前,内心早已荒凉一片。

  沉河站在灵堂里,看到上面摆放着父母的两个灵牌。长久没有言语。他感觉许多事情正朝一个更加未知的方向发展。尽管他一再地对自己或者别人说,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他似乎没有看到那好起来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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